覺醒

覺醒

汛期初至,江南的各大江河便漲的比往年都凶,玉煙也不例外。瀘西河主幹道的水從城池一頭滔滔不絕地流向另一頭,很快淹沒了主婦們平日裏洗衣蹲坐用的石階。

蕭瑜負手站在河面的石拱橋上,專註地盯着波瀾不已的水面。

這水流似乎有些奇怪啊。他正如此想着,水下立刻就生出些事端來。

隨着嘩啦一聲響,一張蒼白的面龐破水而出——冷浚!

他手臂一伸,勾住石拱橋的橋柱,隨即一個翻身上了橋,濕淋淋地站在蕭瑜面前,既不招呼,也不管對方有多麼訝異,劈頭蓋臉就是一句:「帶我去見你父親!」

他的語氣十分急切,容不得蕭瑜有半點猶豫。

冷浚踏入熟悉的林府大院,途經那片絢爛的桃花林,心潮難以抑制的澎湃,眼前又浮現起伊人笑靨如畫、捻挑繞樑琴弦的場景。曾經,他暗自承諾,要用一生守護她,然而那豈是他能守住的人啊?

二人行至一間廂房,蕭瑜停下腳步,輕聲道:「冷伯伯,我父帥就在裏面。」

冷浚推門而入,只見蕭離宸靜靜躺在榻上,樣子極為安逸。他原就不悅,看蕭離宸睡得如此香甜,更加怒不可遏,喝道:「你明知三公子性情異變,怎能讓小姐獨自去找他?」

蕭離宸仍是緊閉着雙目,連氣息吞吐的頻率都沒有改變一絲。

冷浚的忿忿不平立即轉為愕然,問道:「瑜兒,他這是怎麼了?」

蕭瑜略顯悲傷地嘆了口氣,道:「前幾日,父帥正與祖父議事,忽然昏迷過去。祖父請了許多大夫,可就連玉煙最有名的醫師葉哲也說父帥並無大礙,只是不知為何無法醒來。」

冷浚親自為蕭離宸探脈,發現葉哲診斷無誤。他用銀針扎入蕭離宸的頭部要穴,但並無效果。

要來不及了!他側目望向窗外漸漸變紫的天,心急如焚,俯身在蕭離宸耳畔,道:「我冒死從鄔城逃脫,只為了告訴你一件事。現在你這個樣子,我也就不管你能否聽到了——小姐刺殺失敗,現落入三公子之手,你若有知,就立即隨我前去救她!」

蕭離宸的右眉微微挑動了一下。可惜,這動作幅度太小,小到旁人無法看見。

由於沒有得到回應,冷浚和蕭瑜失望地離開了。

該死,身體怎麼半點不聽使喚!蕭離宸焦急難耐,極力掙扎,卻走不出那茫茫一片白。他是有意識的,甚至能想像到情若魚被拘於妖蓮懷中的情形。

若兒,你為什麼要去刺殺妖蓮呢?這疑惑盤旋心頭久久,最後變成無奈、變成無助。

偌大的空間里,他感覺自己是那樣渺小,只能惶惶蜷坐在一處角落,期盼得到某個簡單的指引。

我該怎麼辦……當這念頭轉動的瞬間,一個威嚴的男音便赫然響起,震的人耳膜生疼:「伽玹,你該明白人類的心是多麼脆弱了吧?」

蕭離宸顧不上驚訝,竟有些欣喜了——這聲音分明是來自虛幻世界的!

「雖然我不是你找的那個伽玹,不過你說的對,我這樣的人類確實很脆弱、很容易受傷害,請你快帶我離開這鬼地方!」他才不管對方是神是鬼,一逮住機會就伸手求援,豈料觸到的是大片溫暖的濕氣,登時本能地縮了回去。

「嗯,你認錯的態度不錯,這點倒是比邀若那丫頭可愛許多,我就暫且不追究你私自盜取天冥奇陣的罪行了。還有,這裏可不是什麼鬼地方,而是能反映過去一切事物的水雲之端,你看過便會通曉。」

茫白的水汽得到指示般徐徐散去,一道高聳入雲的山脈拔地而起,未等蕭離宸看清它的全部風貌,場景隨即切換在了山巔上那座龐大的城池裏。

雲霧流動,隨着樓層一級級升高,周圍環境逐漸變化,給蕭離宸一種在城中漫步的錯覺。行到第九層時,但見前方有一方碧玉台,一名白袍男子端坐其上,閉目垂首,一頭齊整的長發自然垂落肩畔,遮住半張臉,那樣的仙姿卓越、風骨清峻,只屬於天界之神。

「伽玹,你在么?」

輕柔的呼喚傳自碧玉台旁的清池,白袍天神抬起頭,沖那方向朗聲答應,冷漠的眼神自此融開,化作兩泓盛滿寵溺與愛意的溫泉。

一條曼妙的身影從水下升起,那張絕美容顏讓蕭離宸心跳劇烈,他的臉龐於虛空裏向天神伽玹緩緩平移,直到完全重合,成為同一個人。

這一剎那,便是永恆。

前世有怎樣的伽玹和邀若,此生便有怎樣的蕭離宸和林情若魚。但九重增城是冰冷而空曠的呵!它如何孕育出了那一份悠久而深切的情,久到能夠持續千年萬年,深到能夠跨越天際人間?

當時的他們只顧凝視對方,竟都沒有注意到,隱池中心那一株雙色並蒂蓮開的美極了。

嫉妒靜悄悄滋長,邪氣日漸遮掩隱池之蓮的靈氣,最終染污了九重增城的聖潔。軒轅黃帝勃然大怒,親手砍斷隱蓮的花莖,將它從昆崙山頂拋落,貶入輪迴道。

就是那天,邀若流下了第一滴淚。身為鮫神的她也誕生於隱池,那裏的所有生靈都可說是她的親族同胞。

伽玹看着邀若晶瑩的泣珠,沒有向軒轅黃帝稟報心中的憂慮——禍根未除,邪氣不散,一旦到達某個契合點,轉世為人的隱蓮可能會選擇妖化,貽害人間;又或許它將從善,但那只有萬分之一的機率。

為了邀若,他可以隱忍,卻不能把萬物蒼生當作賭注,甘願做最壞的打算。他放棄仙籍,投身凡塵,只為阻止那場無法辨明的浩劫。

蕭離宸揮手驅散眼前的幻象,對水雲之端上方淡然一笑:「謝謝你,軒轅,我該醒了!」

是的,該醒了,昔日隱蓮已然成妖,他必須擔負起根除禍端的重責。

情若魚因在夢中見到軒轅黃帝斬花莖的場景,誤以為那樣就能徹底殺死妖蓮,一時疏忽大意,反被對方迷惑挾持。

妖蓮的命脈不是那支艷到極致的並蒂蓮,卻是不起眼的花根。當然,他把它放在了一個十分安全的地方。

「若兒,看看這片江山是多麼美好吧!從今往後,你目所能及的地方都會成為我們的國土。」妖蓮橫抱全身要穴被制的絕色女子,登上鄔城城門,銳利的目光越過附近的山河田野,直視國都方向,嘴角邊勾起滿足的微笑。

大風吹起情若魚的長發,她悠悠側過頭,看着他的眼神里充滿了嘲諷:「你的行為不過是一場鬧劇。」

「鬧劇?不不不,我很認真,我所做的一切完全是為了和你在一起啊!」妖蓮忿忿地駁斥,將她抱得更緊,「等坐到最高的位置,就再也沒人能把我們分開了!」

「可笑的理由,你我永遠都是兄妹。」情若魚扭過頭,盡量離他遠些。她從未像此刻般厭惡這個人,這個她曾最親近的人。

妖蓮怔怔地張開嘴,想說些什麼,卻終究抿緊了雙唇。

如果得不到她,就算坐擁天下又有什麼意思?沮喪的情緒像城牆下瘋長的荒草,迅速爬滿他的心。

幸虧沒過多久,剛回城的浩昀便帶來了一些好消息,讓他不至太過絕望——曜城以南的城池已都是他們的囊中物了。

「尊主,還要繼續擴張么?」青衫護法雙手抱肩,有些遲疑地相詢,「朝廷的軍力實在雄厚,逆天盟那群人又都是亡命之徒,這一仗下來,投靠我們的江湖客折了將近七成,各派掌門頗有怨言,是不是……讓他們修養一段時日?」

「需要修養都是廢物,反正已經利用完了,就算死絕了也沒什麼可惜的,讓他們自生自滅吧。」妖蓮冷冷斜睨他一眼,紫眸中凶光畢露,「骷髏兵團足夠我們用一陣子了,你即刻出發,一口氣攻下玉煙城……不,這次我要親自前往,把那裏的人統統殺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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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不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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