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烤店

燒烤店

冰庫外面，一趟來，一趟走。

冰庫裏面，一個來，一個走。

這行的人來來往往，或是因為不滿意薪資而跳槽，或是覺得老闆好做自己來開，或是欠一屁股債跑路，或是原本浪子回頭，卻又覺得當初快錢更好賺再回歸老本行，或只是來體驗人生、積陰德，或是感情因素被同事接了進來……

總之，做到最後的人真的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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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在冰庫外看到一個老司機，一臉疲憊，感覺精神很萎靡，於是我問他：「怎麼了，累成這樣？」

老司機開了一罐紅牛，說：「這幾天大日子，一早起來站禮生，然後下午洗遺體，晚上值班要去接運遺體，家屬電話一來，老闆一叫，又要出發了，每天都睡不到四小時。說好月休四天，看來這個月又休不到了。這樣拼的話，不知道我的身體還能撐多久。唉！真的好累。」

我聽了之後，感慨地說：「唉！你們這種有做有錢、沒做沒錢，還能怎麼樣呢？一個月一萬多領過，一個月十多萬也領過。上班不就是這樣，你要老闆錢，老闆要你命，錢給你，命給他，好好存錢，早點退休更實際啦！」

老司機抽口煙，神神秘秘地告訴我：「其實……我做到這個月，下個月就離職了。」

聽到這個消息，我其實並沒有太多感覺，畢竟人來來往往，這些都是遲早的事。於是我先跟他道了聲恭喜，不過還是很好奇，便問：「你一開始想過做很久嗎？」

老司機抽口煙，露出手背上的鬼頭，說：

「當年我年輕不懂事，加入公司，跟了老大，有一次出去當打手，被抓了，重傷了別人，要在裏面蹲一陣子。以為蹲完出來又是一條好漢，可惜跟了一個沒義氣的老大，說好出了事情，公司會幫忙，誰知道後來連律師費都要我出，給的那一點安家費根本不夠，出來后還欠了一屁股債。但是老子有骨氣，我不相信我不賣粉、不生事，就賺不到錢。外面一般工作不給我這種人機會，我來賺死人錢總可以了吧！於是我來做這行。我有債要還、有老婆要養，拚命工作幾年，債都還完了，現在該輕鬆一下了。」

我繼續問下去：「只是因為還完債就不想做了嗎？」

老司機眼神看着前方，淡淡地說：

「我第一次不想做的時候，是有一回去接運一個『盪鞦韆』的。那時候那間房子還沒蓋好，開發商的兒子不知道怎麼了，跑到十九樓上吊，被警衛發現了。開發商不想讓人知道有人上吊，要求我們老闆不能搭電梯，也不能走裏面的樓梯，於是我們從逃生梯下樓。老闆對於我們出門接運遺體只有一個原則：使命必達。由於那個逃生梯很小，我就跟另外一位老司機把往生者綁在身上，一層樓換一個人背，就這樣從十九樓背了下去。

「又有一次是颱風天，颳風下雨，雨水沖刷了土石，在土石之間有具屍體被沖了下來。我們不像消防員有專業的裝備或訓練，只是憑着一股力氣去做，最後咬着牙上去把他搬了下來。

「俗話說得好：別人孩子死不完。不過，我家就我一個孩子，我死了就死完了。唉！還是不要待在這裏好了。」

我聽了沒說什麼。殯葬行業的人似乎自古都是這樣，被拗到深處無怨尤，於是也只能問：「你以後想做什麼？」

老司機想了想，說：「我想開店當老闆，找一些以前這行的同事回來。」

我心裏很是贊成，一群經驗豐富的老司機一定可以有很好的前程，不用受老闆氣了。不過做這行，大家都會看風水、算名字，每一筆每一畫，據他們說都有玄機，於是便問：「名字找人看了嗎？」

老司機很高興地說：「我們看好了，叫作『天天來』，記得到時候來捧場哦！」

我一聽不太對，「取得倒是挺有創意的……大膽、直接，把賺錢的企圖心和野心都放在招牌上面了。不過是不是太前衛了？我怕家屬沒辦法接受吧。要不要再想想？」

老司機一愣，「我開燒烤店還要看家屬？這名字還不錯呀！」

「啊，原來你們這群專業的不是要一起開新公司哦？」

老司機一笑說：「我們不打算做這行啦，我們一起存好錢要開燒烤店，別看我這樣，切東西也是我的專業。」

其實呢，這點我倒是從來沒有懷疑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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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業季到了，看着電視上秀出來的大學畢業生在殯葬業的高起薪，再看看這群要離開的老司機，我心裏感慨萬分。

「希望這次的交替，可以久一點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