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亂

動亂

想不到皇上還是處死了小唐,這是三個月後蘇梨從崔錦織那裏聽來的。待她聽說時,小唐已死,只有崔錦織一人捧著木盒出現在了薔薇館。

蘇梨記得很清楚,那是個雨天,雨勢不大卻密的很,站在薔薇館門口看屋檐下的雨簾,只覺水汽氤氳,透著些寒氣。崔錦織執著灰色的傘,緩步出現在蘇梨面前,傘下那張臉依然五官精緻,卻透出枯槁之意。

蘇梨望着她的臉,雖不知發生了何事卻從心裏生出一種不祥之感。只見崔錦織緩緩抬起了目光,一字一句道:「小唐死了。」

「什麼?」蘇梨心想定是自己聽錯了。

「是皇上的密旨。我得知的只有他的死訊,連屍首都見不著,便只能去亂葬崗找他的屍體,然後火化成灰。」崔錦織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整張臉在說話時除了嘴唇之外幾乎都是不動的,只有說到最後半句時她目光一低,看了看手中的木盒。

蘇梨手中的杯子一下子打落在地,她眼中滿是驚駭,不能自已地喃喃念著:「怎麼會這樣?皇上明明答應了???」

崔錦織平靜地說着,好像早已看破了一切:「恐怕只是做做表面工夫罷了。」

「但這對皇上而言,又有何意義呢?」蘇梨難以置信地皺着眉,心裏想着皇上明明是知道小唐身份的呀,為何要殺小唐?她這麼想着時,目光獃獃地停留在崔錦織手中的木盒之上,她還是很難相信,她所認識的那個懶散而溫暖的小唐如今竟化為了一抔灰,自此天人永隔。

「你不必安慰我,我此番前來只是將事情告訴你,並不是來尋求同情的。」崔錦織望着蘇梨,空洞的目光不知何時開始變得堅定起來,「我想我馬上就要離開這座城市了,帶着小唐一起離開。」

蘇梨知道崔錦織本就無心在都城久住,只是在等著小唐一事的完結——想不到是這樣的結局。崔錦織對都城的最後一絲牽掛因小唐之死而消失殆盡,如今是真的再無留戀了。

於是離開都城的人又多了一個。確切地說,是兩個。

兩個月後,都城傳來了冰雲族聯合甌脫王大舉進攻的消息,聽說率冰雲族軍隊的人是個女子,蘇梨心想那自然是珂賽爾無疑了。她知道珂賽爾早有拉攏甌脫王之心,並且以她的性子,絕不願安分地固守着雲山,而小唐之死引爆了她心裏的不安分。

不過蘇梨的心思並不在這場震驚整個都城的動亂之上,她惦記着的是十二月初八這個日子,那是溫羽侯和楚朝陽相約一戰的日子。不知別人是從何得知了此事,總之他們一戰的消息與冰雲族進攻的消息一同蔓延開來,且這一戰因溫羽侯扶搖直上的聲名而備受關注,成為了人人所期待的大事。這不知是一種怎樣的心理,或許在很多人心裏,這樣的熱情與關注至少能在一定程度上緩和戰亂帶來的憂心。

十二月初八真正到來的那天,聽說很多人都涌去了岐山觀戰,包括朱薇在內。如此盛況,她自然不會落下的,更何況楚朝陽是她姐夫。但蘇梨沒去,她只是待在薔薇館什麼地方也沒去,靜等著結果。

朱薇回來的時候臉色不太好,但她果然是急性子,不待蘇梨問便開口一股腦說道:「我只見到了他們剛上山時的身影,待他們人影展動開來時我就看不清了,只覺得人影與劍光融在了一起,讓人眼花繚亂。隨後他們便一路打下了山,我們跟着衝下山去卻晚了好一陣子,唉之後便再也沒找到他們。」

蘇梨驚道:「再沒找到他們?那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自這戰之後,兩人齊齊失蹤,也許是將戰場移向了其他地方,也許是???兩敗俱傷、生死未卜。」朱薇講到最後時神色黯然,「似乎后一種可能性更大,因為我們後來翻遍了整座岐山都沒有見到他們。」

「這不可能吧。」蘇梨一駭,她自然不是不信朱薇,她只是覺得「生死未卜」這樣的詞離她很遙遠。數月前自己得知溫羽侯落入冰湖時的情形又重現在腦海,於是蘇梨想,這次定會與上次一樣的,守得雲開見月明。

不過蘇梨沒想到的是自溫羽侯失蹤后,北方戰事急轉而下,冰雲族與甌脫王的兩股大軍成逼人之勢,直指都城。

忽然有一天,薔薇館來了個不速之客。是朱薇眼尖,一下子注意到了,然後她驚慌失措地把蘇梨叫了過來。蘇梨正想笑朱薇一驚一乍時忽也瞥見了屋外負手而立的那個身影,驀地頓住了。

是皇上。他竟獨身一人出現在了薔薇館。

這半年來他清瘦了不少,但眸中精芒不減,依舊目光如炬地望向蘇梨。朱薇一吐舌頭,躡手躡腳地走開了。一時只有蘇梨和皇上兩人,她在屋內,皇上在屋外,只隔了一道門,卻有若萬水千山之距。

蘇梨見到皇上時的第一個念頭是——正是眼前這個人下旨處死了小唐,這是她哪怕已時隔數月都難以釋懷的,但她面上只能佯裝什麼事都不曾發生,畢恭畢敬地請皇上入屋。

皇上四下環顧一番,緩緩道:「朕一度以為你是獨來獨往的,沒想到如今你是與別人一起住的。這葯館倒也不錯,一派平和。」

蘇梨沒有吭聲,心裏思忖着他此番親自前來的用意。

「但出了這裏,可就難見平和之氣了。如今的形勢啊,真是令人擔憂。溫羽侯又在這個節骨眼上下落不明,非但是朕之痛,更是三軍之痛啊。」

蘇梨知道他說的是冰雲族和甌脫王大舉進攻之事,她又一次想到了小唐,心想眼下局面還不是皇上自己一手造成的?

「朕相信他命大,但眼下實在是騰不出人手與精力去尋他。」

蘇梨苦笑:「若他聽見了皇上這句話,定會覺得欣慰的很了。」

想不到皇上話鋒一轉,忽然壓低聲音道,「冰雲族與甌脫王集結的三萬大軍中,已有五千輕騎先行過了黃河,如今已在都城百裏外的鎮上駐紮。」

「什麼?那豈非意味着不日便可抵達都城?」蘇梨臉色大變,「既然如此,皇上應該速速回宮才是。」

「唉,你不知道,朝中那些宦官近日鬧騰的很,說什麼『生怕有個閃失,不如先行離宮出城避一避』。」

蘇梨目光不定地望着皇上,心想以他之性怎能容忍出城避禍,只是不知他為何將這些事告訴自己。想不到這時皇上沉聲道:「朕允了。三日後,朕將與宦官近臣一道出城。」

「啊?」蘇梨猛地抬頭,一臉的難以置信。

「所以朕再一次問你,是否願意重回『絆』、執掌『絆』?朕需要你的幫助。」皇上緊盯着蘇梨沉聲問道,「而你,一旦有了整個『絆』,便可以『絆』之力去找溫羽侯,再不必像現在這樣只是憂心空等。」

皇上所說的「幫助」無疑就是開始新一輪的刺殺,蘇梨不由皺了皺眉頭,心生厭嫌,但她聽得最後時心頭一跳,差點就要點頭了。她承認皇上最後一句話說到了她心坎里,她一人之力難有作為,的確是需要更多的人與力才有可能找到溫羽侯,但她心頭搖擺之時,忽的想起了半年前與溫羽侯相別時他的叮囑——日後無論怎樣都不要再與「絆」扯上關係。蘇梨咬了咬嘴唇,暗罵自己糊塗,以前那麼艱難的境地都過來了,如今讓她再回到往昔,那可真的不甘心。更何況溫羽侯答應過自己,他定會回來的,一如她答應溫羽侯不再與「絆」扯上關係。

想到這裏,蘇梨長聲而起,淡淡道:「皇上還是請回吧。」她將手伸到了皇上面前,掌中一枚指環透著微光,中間刻着一顆星。

皇上默然半響,臉上露出複雜的神情,許久之後他拿起了星祭指環,道:「朕知道了,執掌『絆』這種話,朕以後不會再說了。」

蘇梨望着皇上離開,心想不斷想着三天後的情形,難道皇上真的會與宦官近臣離宮出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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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海與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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