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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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宮裏傳來了消息:皇上重病難治,駕崩。一時城裏大亂,溫羽侯就在這個時候回來了,他前腳剛進都城,城門就關了。但他不是一個人來的,一整個金翎軍率著千餘人在城郊數十裏外的崗上停駐,與城裏的御林軍遙相呼應。

東宮太子在皇上駕崩的昭告中登基,宦官以太子染恙體弱而擁蓮王為皇太叔,起初朝野皆驚,以盧橘為首的重臣紛紛上書痛斥。溫羽侯不是與宦官一道的,但立場一致,金翎軍齊至城外就是為了保蓮王,在相持了兩天之後,蓮王受封之門終於大開。

城裏大亂的這幾日蘇梨一直在薔薇館沒有出去,但從朱薇這個包打聽那裏得知了種種情形。蓮王正式入宮的那一日,朱薇很晚才從外面回來,她一回來就興奮地拉着蘇梨道:「你可知是蓮王,哦不是,你可知皇太叔是個怎樣的人?簡直是個狠角色啊!」

蘇梨一笑,心想她早就領教過了。

「聽說啊,他素來就是個沉默寡言、心智欠缺的人,還因此經常被人捉弄取笑呢。想不到他今日從轎中走出來時目光威嚴,步伐沉穩,一臉的英武之氣,周圍的人都看傻了。」朱薇依舊興緻勃勃地高聲說着,「想不到他這麼多年來的遲鈍都是裝出來的,這種人我只能說——是用來膜拜的啊!」

「這種人你不覺得很可怕么?」林篁不知何時也走了過來,一臉的不以為然。

「你走路就不能有點腳步聲嗎?」朱薇抱怨著,隨即嚷嚷道,「難不成你是想說像你這樣一整天封著臉的人要比他???」

「我什麼都沒說。」林篁快速地打斷了朱薇的話,繼而又陷入了沉默。

朱薇一時說不出話來,氣鼓鼓地瞪着他,蘇梨不由莞爾:「果然是冤家。」她話音剛落,只見林篁和朱薇兩道目光齊刷刷地朝自己射了過來,忙道,「咦,也不知清漣夫人的臉怎麼樣了?」

「她是半年前受的傷,時間有些久了,並不能一下子痊癒。還需一味葯呢。」朱薇說着,就瞪向了林篁,把一張藥方丟給他,「喂,你去找葯。」

林篁一呆:「為何是我?」

「不然是誰呢?我治了你的傷,你當然要有點回報吧。」

林篁冷冷道:「你不治我也死不了,傷總會好的。」他這麼說着,但還是轉身走了出去。

想不到太子登基后的當晚,宮裏又傳來了令人震驚的消息:新帝猝然長逝。有人說是因為他半夜夢見剛逝的先帝,被噩夢驚醒而心臟驟停,又有人說是因為他本就身體孱弱,再加上先帝逝去太過悲痛,以至於身體承受不住。相比於後者,蘇梨更願意相信的自然是前者,但「猝然長逝」中的「猝然」二字真是耐人尋味——既然眾人皆知新帝本就身體孱弱,又何來「猝然」這一說?說不定這背後大有文章。

無論如何,宮中在短短兩日之內再度面臨易主,但新帝並無子嗣,如此一來,皇位便落在了皇太叔頭上。於是兩天前,他還是飽受眾人鄙夷的蓮王,如今搖身一變,成為了——皇上。

蘇梨想像着他一步步走向大殿時的身姿,想像著眾人驚顫的眼神,心裏直嘆宮廷真是個什麼意外都有可能發生的地方,但對於她這個普通人來說,如今蓮王登基只是意味着城裏多日來的動蕩終於止了,再無其他。

之後便傳來了新帝即位、天下大赦的消息,那真是再好不過了,如此小唐便可安然出獄,再也不必憂心什麼延緩十日的事了。蘇梨想到這裏時,不由呷了一口茶,嘴角微揚,誰料沒過多久她就在薔薇館門口瞥見了崔錦織的身影。

蘇梨還以為自己看錯了,但出門一看,竟真的是她。崔錦織一見蘇梨出來,便一下子抓住了蘇梨的手,喘著氣說道:「皇上大赦天下???」

蘇梨點頭道:「我知道,想來這會兒小唐已被放出來了。」

「不!他沒有!」崔錦織斬釘截鐵地說道,「皇上大赦天下,卻獨獨沒有釋放小唐!」

蘇梨臉色一下子變了:「啊?怎麼會這樣?」

「我也不知道啊。你可以幫我去問問嗎?」崔錦織眉頭皺的很深,一臉焦慮。

「我去問?問誰啊?」蘇梨一呆。

「當時小唐要被押至大理寺時,站在你身邊的是蓮王對吧?就是當今皇上?你認識皇上啊!」

「你的意思是讓我到宮裏見皇上?」蘇梨吃了一驚,覺得崔錦織這個想法也太異想天開了,「且不說我能不能入宮,就算入了宮,也不知能否見到皇上呢。畢竟皇上剛登基,有一堆的事要處理,哪會理我一個平民啊。」

「我知道,這太難為你了。」崔錦織目光一黯,幽幽道,「我本是想找溫羽侯的,可我找不到他。如今除了你之外,我實在不知該找誰了。」

蘇梨一怔,原來她已試着去找溫羽侯了——溫羽侯恐怕是崔錦織在這世上最不願再有所相連的人了,但她為了救小唐終於還是放下了驕傲。蘇梨嘆了口氣,道:「我也不知道溫羽侯人在何處,不如我試着進宮看看。」

蘇梨嘴上這麼說着,但她心裏卻是一點底都沒有。自她出了薔薇館,一路來到宮城外時,她望着眼前的陣勢,不由倒吸一口涼氣。宮牆四面到處都有重兵把守,包括西面一角通往文殊院的偏門,蘇梨一時停了腳步,望着滿目的守衛一籌莫展。

「咦,你怎麼在這裏?」溫羽侯的聲音忽然在身後響起。

蘇梨又驚又喜地回頭,果然是他,這是她自溫羽侯動身去岐山後第一次見他。想不到這才相別數日,他竟然瘦了不少,微陷的雙眼看上去更加深邃了。但此時顯然不是意外重逢相互敘舊的時候,蘇梨心裏惦記着小唐的赦免,便簡單地把小唐與崔錦織的事告訴了溫羽侯。

溫羽侯聽罷,沉吟片刻后道:「我正要進宮見皇上,不如你隨我一起進去吧。」

蘇梨大喜,忙跟着溫羽侯一道入了宮。

皇上心情很好,一見到溫羽侯便長笑道:「朕剛與別人說起溫羽侯你呢,朕如今坐上這個寶座,有一半的功勞是你的,容朕想想,再封你什麼好呢。」他說話時臉上滿是笑意,但讓人難生親近之意,因他目光晶亮,好像有着看穿別人心思的威力。

蘇梨望着眼前這個談笑風生的皇上,心想他真是塵埃盡褪,煥發出帝王之氣。一時蘇梨腦中浮現出她先前見到他時的情形,倒在泥濘的他、失足落馬的他、跌出轎外的他,一個個眼神陰悒的蓮王在眼前交替閃過,最終變成了現在這個君臨天下的他。蘇梨暗嘆:無怪他能走到今天這步。

皇上目光一掃蘇梨,訝道:「你竟也來了?那不如你先說,找朕何事?」

蘇梨想了想,覺得還是直說了罷,便當下開口道:「不知皇上對小唐是否還有些印象?就是當日在宮門外的長街上被押著送去大理寺的那人。皇上即位后大赦天下,但惟獨漏了他一個,不知是怎麼回事呢?」

皇上皺了皺眉,問道:「你就是為了此事、為了這麼一個微不足道的人?」

蘇梨忍不住道:「他是冰雲族的三世子,可不是什麼微不足道的人!」

「哦?」皇上的神情變了一下,但他目光依然緊盯着蘇梨,讓人猜不透他在想什麼。片刻后,他一臉平靜地點了點頭:「朕知道了。」

他只這麼一說,也沒說如何處理便把目光轉向了溫羽侯。溫羽侯自然看得出來皇上有些不悅,但此時皇上已望向了自己,他只能道:「臣今日入宮,是想來請辭的。」

「什麼?」蘇梨一怔,難以置信地望着溫羽侯。她所認識的溫羽侯,是自八年前北上以來邁出的每一步都是朝着前方而進的,何時有了退意?

皇上不動聲色地緩緩道:「何出此言?」

「如今大局已定,朝野上下皆對皇上心服口服,而關外的一些外族勢力,本就已成了一盤散沙,再加上懾於皇上威名,斷不敢心生它意。眼下內外皆定,再無臣可效力之處了。」

溫羽侯此話一出后,皇上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陰沉,緩緩道:「你們一個是為了個微不足道的人,一個是來請辭的,好像生怕朕手頭上的事不夠多似的。」

溫羽侯忙道:「皇上嚴重了,臣等絕無此意,只是將心中所想如實相告。」

「好一句如實相告!那朕不妨也如實相告。」皇上長身而起,「放了小唐,可以。但溫羽侯你要答應朕,不可再生請辭之心,至少在這一年內你要在邊關安心待着。」

溫羽侯和蘇梨一時面面相覷,他們都沒想到皇上竟以小唐相挾。蘇梨望着皇上一臉自信的表情,忽然明白小唐就是皇上故意不赦的——他當時就知道蘇梨與小唐有些交情,如今恰好用作籌碼。蘇梨想到這裏時下意識地去看溫羽侯,他臉頰抽搐了一下,一時沒有說話。

「不過小唐似乎與你溫羽侯沒什麼交情,你不答應也是情理之中的事。」這時皇上笑了起來,正說着忽將目光移向了蘇梨,「聽說你有枚指環,上面刻着一顆星是么?」

蘇梨嚇了一跳,不敢相信地望着皇上,一顆心七上八下——皇上怎知道星祭指環?難道他知道整個「絆」的事?蘇梨一想便想到了拾歡,十有八九是他投向了皇上這邊以求蔭庇。就在蘇梨驚疑不定時忽聽皇上又緩緩道:「叫什麼來着?叫『絆』是吧,如今是拾歡老兒掌著。但他年紀大了,他手下的弟子又都不成器,朕就算將『絆』收為己用也着實不覺得省心哪。既然你手裏有『絆』首領的信物星祭指環,不如???」

難道皇上之意是讓自己執掌「絆」嗎?蘇梨不由擦了擦額頭,感覺自己後背也有冷汗冒了出來。

皇上將蘇梨的反應看在眼裏,嘆了口氣,道:「如今朕剛即位,根基尚淺,宦官虎視眈眈,朝野非議不斷,內外皆憂啊。若溫羽侯不願替朕分憂攘外,便只好由你代勞替朕安內了。」

他這話講得再明白不過了,非此即彼啊。蘇梨心頭有懼地倒吸一口涼氣,第一次不敢直視皇上的目光,誰料這時溫羽侯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了起來:「臣願替皇上分憂,在之後的一年裏安守邊關。」

蘇梨身軀一震,差點就要腿一軟跌坐在地,幸而有溫羽侯伸手相扶,這才好不容易站穩了。她抬頭望向溫羽侯,她的眼神就像是溺水時看到了救命稻草,但溫羽侯不是救命稻草——他是以自己的妥協救了蘇梨啊。

「好,溫羽侯果然沒有讓朕失望!朕記着你的一年之諾,不如就從明天開始算起吧。」皇上撫掌大笑,他言下之意竟是讓溫羽侯明天就馬不停蹄地離開。

這時皇上笑聲一頓,意味深長地說道,「是了,說不定還能與前京兆尹盧橘見上一面呢,他也是明日啟程。聽說你們有些舊交情,不過你們一個往南一個往北,此後能見面的機會恐怕不多了吧。」

蘇梨愣道:「盧大人要往南么?」

「是啊,瓊州城。」

蘇梨一怔,明白過來皇上將盧橘貶去了瓊州城。也難怪,盧橘當初站在東宮太子一方,如今都城哪裏還有他的容身之地?皇上沒有殺他已很是難得,但皇上明知明知溫羽侯、蘇梨與盧橘有些舊交情還這麼當面說,未免太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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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海與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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