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南王

靖南王

經過後院時,蘇梨又下意識地想去看看牆角那株玫瑰如何了,但令她失望的是,她沒有找到。她心裏幽幽地想:也許是謝了,也許是被摘了,但總是個歸宿吧。

這時溫羽侯說了一聲:「到了。」

蘇梨回過神來,一扇雕著繁花的木門就在眼前。她深吸一口氣,推門而入。靖南王就坐在書桌后,聽到推門聲,抬起頭來。那是一個清瘦而目光溫和的中年人,他坐在那裏時有一堆書擋住了他半邊肩膀,蘇梨只能看到他另一邊的衣服,是做工精良的長衫,上面染有點點淡淡的水墨畫。

蘇梨不由想到了溫羽侯,他也愛穿長衫,但多是純色,其體態氣質與眼前迎面而來的書卷氣有些不同。

靖南王放下了手中的筆,緩緩道:「本王很早就聽說你的名字了,從你師父那裏。」

蘇梨已從聞竹雨那裏得知了他與靖南王的交情,如今聽靖南王一說,自然不會驚訝,但她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

靖南王見蘇梨不說話,顧自道:「你師父近來可好?本王總惦記着何時與他再來一次棋盤輪道,把盞言歡呢。」

蘇梨沉默了一下,繼而道:「師父昨晚離開了都城,他說『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他要去過自己喜歡的生活。」

靖南王一怔,長嘆道:「真是讓人羨慕啊。也是,他素來就是閑雲野鶴的性子,一個『絆』怎困得住他。」

「你也知道『絆』?那麼溫羽侯???他定然也知道了。」

「他當然知道,他知道的比我多呢。但我有時在想,知道太多並不是什麼好事,反而是負擔。」靖南王說到這裏,站了起來,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怪異,「最讓我驚訝的是,他竟然知道自己的親生母親是誰。而我,直到他昨晚來問我,我才發現,他原來一直都知道。」

蘇梨望着靖南王的表情,不由疑道:「是誰?」

靖南王負手立在窗口,緩緩道:「本王的親姐姐,沈皇后。」

「啊!」蘇梨倒吸一口涼氣,腦中情不自禁地浮現出溫羽侯在聽得太子講起沈皇后時的種種神情,忽然一下子明白過來。

「二十年前,沈皇後生下了盛煙后,就讓人連夜送到了本王這裏,讓本王把他當做兒子來撫養。本王當時覺得奇怪,沒想到後半夜就聽到了她被打入冷宮的消息。冷宮裏,她一住就是八年,杳無音訊。」

靖南王目光望着窗外,讓人看不見他眼中的情感,但他語聲是低而悲傷的:「之後,我聽到的關於她的消息,就是先帝昭告天下的詔書,說她病逝。那日清晨,王府外有個披頭散髮的人叫着要見本王,她已在門口等了一整夜。本王出去一看,竟是沈皇後身邊的貼身宮女,她將沈皇后住處起火一事告訴了本王,說她逃出來時沈皇后仍在屋裏,想來是沒有生還的可能了。當時本王怕人追查至此,便送她與盛煙一道去你師父那裏,定是她在那裏將實情盡數告訴了盛煙。」

蘇梨想了很久,疑惑道:「原來那個宮女逃出時並不知道沈皇后怎麼樣了,說不定後來沈皇后也逃出來了呢?」

「這個問題與昨晚盛煙問的一模一樣,但我???我不知道。」

蘇梨忽然想到了什麼,小心翼翼地問道:「那麼,溫羽侯的親生父親是誰?」

「不知道,但想來不會是先帝吧。」靖南王苦笑道。

蘇梨沉默了一陣,最後問道:「這些事,為何要告訴我一個外人呢?」

靖南王轉過了身,面向蘇梨:「若本王說,關於盛煙生母是誰,是他托本王告訴你的,你會相信嗎?」

「什麼?」蘇梨想都不想地就直搖頭,溫羽侯平時連自己的心事都很少吐露,更何況是關係到身世的事。

「但那是真的,本王怎會騙你?可見他並沒有把你當外人,只不過是礙於顏面,不願自己說罷了。」靖南王笑了一下,又正色道,「但其實那些事,也是本王自己想告訴你的。因為昨晚當他來問我這些事的時候,我終於明白了他當年決意北上從軍的原因。他身上所背負的太重了,阿梨——本王也與你師父一樣這麼叫你,你既然能與盛煙攜手打敗大漠王,也定能幫他擺脫那些枷鎖。」

「我、我可以嗎?」蘇梨聽到最後,心裏顫了一下,喃喃自語着。她直到離開這間屋,仍在想着靖南王最後一句話,目中一片迷惘。

她出來經過後院時,忽然耳中傳來清漣夫人的聲音,忙停下腳步,站在了廊柱後面。

清漣夫人臉上戴着面紗,坐在院子中央的石桌邊,她身旁坐了個孩童,蘇梨定睛一看,是沈緣。半年不見,他長高了不少,身子骨也壯實了,褪去了些許稚嫩,但他目光仍是陰惻惻的,這一點未變。桌面上放着不少瓜果,但桌角橫擱著一把嶄新的劍,劍柄光滑鋥亮,劍鞘有寶石鑲嵌。

清漣夫人似乎心情不錯,語聲帶笑地問道:「緣兒,這半年來你跟著名師學劍,想來大有所成,不如使給娘看看?」

沈緣搖頭,粗聲粗氣道:「我師父說了,不能隨便拔劍,劍是用來殺人的,不是用來觀賞的。」

「你很快就有機會了。」清漣夫人似乎對沈緣的劍術很有信心,她繼而托腮嘆道,「唉,好久沒有出府轉轉了,王爺現在對我們的出行管得可緊了,說是避免出門遇上東宮或宦官的人,惹上麻煩。」

沈緣哼了一聲:「爹一貫怕惹麻煩。依我看,管他呢,現在他們兩方都自顧不暇,哪有心思管別人。」

清漣夫人咯咯一笑:「緣兒說的真好。那娘問你,東宮和宦官,你看好哪一方?」

「其實這怎麼說呢?」沈緣皺了皺眉,擺出一副老成的樣子,目光陰鷙,「我誰都不看好,自古成王敗寇,我呢,只走在「成王」那一方。」他說到這裏時,不由地頭一揚,目光忽然變了,他發現了廊柱后的蘇梨。

沈緣抓起桌上的劍,大喝道:「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受死吧!」他話音未落,人已持劍沖了過來。

蘇梨猶豫了一下,在考慮自己是否要迎戰,但她只這麼一想就見沈緣的劍已至面前。以他的出劍,在同齡人中已是極為出挑的了。蘇梨後退,最終還是決意將滌塵劍收回鞘中,這時她耳中響起靖南王的聲音:「緣兒,住手!」

沈緣哪裏肯聽,足下不停,劍勢一轉,愈發凌厲。忽然有個身影自蘇梨身邊凌空而躍,一劍擋住了沈緣的攻勢,沈緣後退之時那身影正好落在蘇梨前方,是溫羽侯。蘇梨望着沈緣不甘的眼神心裏一嘆:以沈緣的劍術和性子,他日定非等閑人物。

清漣夫人霍然起身,指著溫羽侯怒道:「沈盛煙!當初是你答應我的,待緣兒學成歸來,讓他親手殺了她,替我報仇!」

蘇梨錯愕地望着溫羽侯,心裏疑惑著這是什麼時候的約定。她想了想,反應過來,應是她當時失了令牌、向溫羽侯解釋之後的當晚,這麼一想蘇梨恍然大悟,朱薇所言無虛,溫羽侯那時的確有意借陳玘之手殺己,就是因為與清漣夫人的這個約定而變了主意。

所以溫羽侯當初還是利用了自己,蘇梨不由瞪了瞪溫羽侯。不過她心裏其實並不怎麼氣,此一時彼一時,如今的她與溫羽侯再無隔閡。

溫羽侯望見蘇梨的目光時呆了一下,歉意地向她一笑后才好整以暇地朝着清漣夫人,道:「你也答應過我,將我與崔錦織的婚事壓下。你倒好,不但沒有壓下,還定了什麼明年五月四處宣揚。」

清漣夫人冷冷一笑,道:「若非如此,我拿什麼籌碼等你允諾?」

靖南王嘆了口氣,道:「清漣,這事就別再提了,若去深究因果,恐怕我也有責任。」他說的顯然是指自己安排了那場「絕靖」之行。

清漣夫人沒有駁他,只是直直地坐了下來,帶着委屈的哭腔低聲道:「那我的臉怎麼辦?要一輩子都這樣嗎?」

蘇梨忽然道:「我知道了,有個地方能治你的臉。」

清漣夫人猛地抬頭,這時沈緣冷冷道:「娘你別信她,只是緩兵之計。」

但清漣夫人聽得自己的臉還有希望,不顧一切地衝過來,拉着蘇梨急聲道:「快帶我去。」

蘇梨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去看溫羽侯,只見他笑道:「我知道你說的是哪裏,你們去吧,我還有些事。」

蘇梨沒好氣地想:他知道自己說的是哪裏?他消息還真是靈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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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海與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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