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葫蘆島(捉蟲)

青空如洗，艷陽高掛。

蔚藍天空裏沒有摻雜一絲白色，深藍色從頭頂鋪展開，逐漸變淺直至視野盡頭，與海平面融為一線。

東南來的海風帶來絲絲涼爽，吹散入夏的燥熱。海鳥「阿歐阿歐」飛翔著掠過天際，猛一俯衝下，兩爪點過湛藍的海面，抓着捕獵來的海魚撲扇翅膀高飛。

風平浪靜，破冰船平穩停留在海上，隨着波濤起伏淺淺沉浮着。

「打賭打賭，猜這次老大會去多久。」三個船員趴在瞭望台桅杆上，作為船隻最高位置，這裏能輕易將周圍海域的情況收入眼底。

遠處，寬廣無際的海面上一座孤零零小島矗立，形狀似葫蘆的島嶼上長滿翠綠茂密的植被，如同一塊碧綠的寶石嵌在清亮透藍的鏡面上。

「怎麼也得半天吧。」穿酒紅衣服的船員極目遠眺，只見葫蘆島岸邊站着群人，黑壓壓少說二十來個，再看清楚點就不行了。而他們自家船長駕駛的小快艇正在往那群人靠近，馬上就要到了，「哦豁，這次的人好多，該不會都是去接老大的吧？」

「咦？那老大不是要感動哭？！」頭上纏着黃紅色相間條紋頭巾的船員在自己褲兜里掏啊掏，半天拿出一個迷你望遠鏡，眯眼看了半天沮喪道，「還是不行，完全看不清。」

將望遠鏡鏡頭轉向其他地方，波浪翻湧起得白沫顆粒都看得一清二楚，而看着島嶼，能瞧見的就只有模糊一片，還不如用肉眼看。

扎著條紋頭巾的船員嘟囔道，「這可是我花高價從超凡者手裏買來的靈器，這島絕對有古怪。」

「你這不廢話，沒問題老大會隔三差五往這跑，還每次弄得神秘兮兮讓我們停這，單自己過去？」

「聽人說是老大的弟弟養在島上。」

「就可拉倒吧，啥弟弟，我看是金島藏嬌，在上面養了個兒子還差不多。」

「喂喂，你們還賭不賭啊。」最先提起事兒的藍衣船員不滿道。

扎頭巾船員興緻缺缺：「那就一天吧。」

「嘿嘿嘿，你們別忘了這次航行是有任務的，我們從三個大陸接了三批客人，能讓他們等太久？」酒紅衣船員猥瑣笑道，「最重要的是，老大這次走的時候，沒有下整頓的指令，我賭半天最多……唉，你們看，老大是不是回來了？」

視野所及的地方，一艘小快艇靠近岸邊人群，艇上男人沒有像往常一樣停留，而是很快駕駛快艇折返，並且似乎……還帶回來一個人？

兩個黑點坐着快艇駛向破冰船，近了依稀能瞧出林舟帶回來個年齡不大的黑髮少年。

「那不會就是老大的弟弟吧？」酒紅衣船員驚呼，「居然不藏了！」

「這次好快，連半個小時都沒到吧。」藍衣船員驚呆，快到他連賭局都還沒湊成！

海面上飛馳的快艇里。

葉昭生奮力朝後方揮手，眼看着葫蘆島越來越小，上面的人也變成人影，吸了吸鼻子大聲喊道：「我一定會肥來的！」

「嘰嘰，錯了！」他肩膀上，一個十來厘米的小機械人揮舞機械手，操控金屬製成的手窩成拳，在葉昭生頭上一頓猛敲。

「哎呦小芳，窩，窩機道啦。」少年抱頭，可憐兮兮地小聲念叨，找著音準。

半晌，小島露出海面部分在視野里看起來像是半個迷你葫蘆瓢，葉昭生雙手叉腰，中氣十足喊道：「我一定會回來的！」

「嘰嘰！」機械人小芳頭部電子屏閃爍，顯示出【狗頭傲嬌.jpg】的表情，「小芳也一定會回來的！」

駕駛快艇的林舟：「……」這兩個二百五，「你是去上學又不是去做黑工回不來，別弄得好像我會把你賣掉一樣喂。」

想到臨走時老頭老太壓抑不住的興奮表情，林舟看向葉昭生頗有些同情。

別說回去，那些祖宗說不準巴不得你在外面浪個十幾年別回來呢。

後方葫蘆島。

情況，也確實如林舟所說。

「啊啊啊，可算把這小子送走了。」高昂的女音尖叫道。

蒼老聲音緊接着沉痛響起：「難以想像老娘居然在這個鳥不拉屎的鬼地方住了十八年！啊，我的瑪尼瓏四季高訂，我的梵琸寶石新品發佈會，我真是錯過太多太多了嗚……」

「不好，羅婆婆暈過去了！」女音驚慌。

「白醫生呢？！」這是男人低沉的聲音，帶着金屬質感。

「見鬼的醫生，裝這麼多年你還當真了？？讓那小子來還不是一藥劑灌下去的事，讓讓，讓讓，藥劑我這也有。」大叔聲音瓮聲瓮氣響起。

「我看也別灌藥，去最近的城市，讓羅婆婆逛一逛街就精神了。」

「咦？好主意！」

眾人七嘴八舌的話語一頓，齊齊轉頭吼道：「村長！」

「哎，來了來了。」精瘦老者上身白色馬褂，配一條黑色大褲衩，拄著拐杖顫巍巍從搖椅上站起來，待人站定，雙手握住龍頭拐杖把手位置，輕輕提起又放下，反覆三次，慢悠悠開口，「走嘍。」

拐杖底端隨着三次敲擊散出淺黃色光暈，以老者為中心向葫蘆島周圍散去。

落下的敲擊砸在厚實的土地上沒有發出一點聲響，腳下卻好似有什麼被喚醒了！

島嶼震顫著將掩藏於海面下的部分拔起，岸邊連接海水的金黃沙粒抖落，露出海平面的部分越來越多，海下部分不再是鋪滿黃沙的土地，青色顆粒狀的皮膚帶着海水顯露。

「嘩。」嵌在海上的葫蘆島葫蘆嘴位置從海下冒出一個巨大的頭，兩側翅翼破水而出，延展開千米飛翼。

是龍！

它的半身還隱藏在海下，就已然是龐然大物。

定睛一看，葫蘆島赫然是它突出的脊背！

島還是那島，上面的土地、建築、植被沒有一絲變動，然而整座島嶼卻像是被背負在巨龍背上。

巨大的翅翼顫動，巨龍舒展開多年未動的筋骨，帶起的氣流在周圍颳起了小型颶風，背上的人和物在風中搖擺。

「抓緊嘍。」老者周圍豎起無形的場，勁猛的風不能讓他衣角擺動一絲。

雙翅一震，巨龍騰飛而起。

……

對少年人來說，離別愁緒來得快散得也快，注意力很快被其他東西吸引。

「舟兒，那就是你的船嗎！」葉昭生眼睛晶亮，裏面閃著光，「酷！」

肩頭，小芳揮舞著機械手臂，顯示屏閃過條紋波浪：「舟兒，酷！」

林舟抬手在少年和機械人頭上各敲了一下：「舟兒是你們叫的嗎，叫哥。」看着前方逐漸放大的破冰船，青年臉上儘是傲嬌，「當然，你舟哥我現在也是有房有船的有為青年了。」

「哇！」葉昭生眼睛瞪圓，「你不是說大城市裏房價超高，把你賣了都買不起一間廁所？」眼露八卦光芒，「舟哥！你終於找到肯養你的富婆啦？」

林舟：「……按揭貸款，懂？」

葉昭生歪頭：「可你不是說自己絕對不當房奴的嘛？」

林舟覺得手癢：「你過來，我保證不打你。」

葉昭生又不傻，雙手扣住背包帶往旁邊躲，笑嘻嘻道：「但是我覺得，努力工作，為更好生活打拚的舟哥炒雞帥的！」

機械人小芳：「嘰嘰！嘰嘰！」

葉昭生：「噢噢噢，是超級！超級帥的！」抱頭，「好啦，我會注意的啦。」

險些綳不住想揍人表情的林舟：「……你的口音真是完全被白哥帶偏了。」很快憋不住笑罵道，「小滑頭。」

飛艇速度很快，破冰船近在眼前。

臨近時，高大船隻船身尾部位置開出一道小門，林舟駕駛飛艇進入。

此刻船上，收到老大帶人回來消息的船員紛紛趕去船尾，或趴在欄桿上，或抱住桅杆張望，或三五聚集嘮嗑實則眼神飄忽，總之以各種理由或路過或停留，準備一睹林舟藏了這麼多年的人。

連接飛艇倉的門打開，率先走出來的是穿白色襯衣黑西褲的青年。

他的領口解開兩個扣子，襯衣袖子挽起，露出些許健康的小麥色皮膚。黑色額前頭髮被他騷氣地梳到後面，露出一張痞帥的臉，臉上還帶着三分調笑，往校門口一站能引來大波尖叫的那種。

哦，這就是船長，他們的老大，臉再帥天天看也膩了，恩，這個不重要。

所有人視線掠過青年，落在他身後。

先冒出來一個頂着黑色發旋的腦袋，柔軟的頭髮看起來相當蓬鬆，被海風一吹，露出光潔額頭和少年帶着燦爛笑容的臉龐：「大家好呀，我是舟哥的弟弟葉昭生，也可以叫我的小名昭昭，接下來的路程里就麻煩大家了。」

好乖！所有人的第一反應。

想摸頭想投喂！

比林舟稍白一點的膚色，彎起的眼眉，大大的笑容，明眸皓齒，言語動作間是滿滿的少年朝氣。

看到少年的笑容總覺得被治癒了呢。

「嘰嘰，小芳也麻煩大家了。」偏童聲的機械音緊接着響起。

大家視線落在葉昭生肩頭，才發現上面站了一個機械人。

他的個頭只有十幾厘米，半圓形腦袋，中央貼一塊正顯示著【星星眼.jpg】的長方形顯示屏，腦袋上方豎着兩隻兔形耳朵，看起來萌萌的。

機械人手臂和腿部分則是銀白色軟質地材料做成的管狀，連接着金屬手和腳掌，身體四四方方，外殼按著彩虹色一圈一圈刷上漆，遠看像是一個七彩彈簧。

一時間沒人說話，然後他們看到少年走出艙門。

他的衣着很有特色。上身穿純白色T恤，外套一件玄青色無袖馬褂。下身黑色寬鬆長褲，面料柔軟像是練功褲。腳上穿着藏青色帆布鞋，鞋底與鞋面之間外縫有排布細密整齊的針腳。

唔，是非常老派的穿衣風格，一般是中古時期人類的通常着裝，現在比較常出現在時裝發佈會上，作為懷舊元素主題。

當然，這些不是最特別的。

所有人在看到少年後，視線不約而同地第一時間落在他的背包和腕環上。

翠綠背包由兩片葉子組成，貼合一起縫上邊緣，兩葉片之間便形成了可收納的空間。讓眾人吃驚的是，這不是兩片葉子型的皮革，或是印染成葉子紋理的布，而是真實的巨大葉片，脈絡清晰，綠得透亮，浸透著好像捏一下就能擠出汁的飽滿生機。

這是靈器吧？？眾人心說道。一看就很貴啊。

而且製作背包的人很貼心地給葉子背包裝上了用獸骨製成的白色拉鏈，方便拿取，並用同樣綠色的植物藤蔓編織成兩條長度合適的寬背帶，一看就是定製款。

確認過眼神，這是買不起的包。

至於那隻約莫一指節寬，緊箍在少年左手腕上的黑色偏平腕環——表面折射著寶石的光華，裏面黑色絮狀物如墨般涌動彷如活物——怎麼看都是拍賣會上壓軸的靈器，擁有讓他們聽到會落把心酸淚的價格。

前來圍觀的所有人都沒想到，船長的弟弟竟然這麼豪！

面對一船懵逼船員的葉昭生撓了撓後腦勺，看向林舟困惑道：「這是島外人的歡迎方式嗎？」

林舟嘴角抽了抽：「不，他們可能在想，為什麼作為哥哥的我反而這麼窮。」

葉昭生：「！有房有船的那種窮嗎？」抹了把眼角不存在的眼淚，慘兮兮道，「那昭昭也好想擁有，出島時村長只給了兩百佧貝，說我剛過完十八歲生日，已經是個成熟的大人了，上大學的錢要自己打工去賺。」

「嘰嘰。」肩上小芳用金屬手碰碰臉，顯示屏上出現【流淚.jpg】。

林舟：「……你不知道所有人里村長最窮嗎？？你傻不會去跟羅婆婆賣慘啊！」

葉昭生乖巧臉：「可是羅婆婆聽到我要去上大學的消息，難過地哭暈過去了，我沒敢往前湊。」

林舟無言以對。傻孩子，她那是高興的啊。

「老大！」後方忽然傳來一大漢撕心裂肺的吼聲。

同時，原本懵逼的眾人一個個臉上變成驚恐與錯愕，靠着欄桿的船員後退癱坐，抱着桅杆的船員手一松徑直掉下來，三五結隊的吃瓜群眾面露驚慌。

林舟：「？？？」

喂喂，就算我的貧窮把我弟的豪襯托成了神豪，你們的反應也未免過於誇張了吧。

「老大，那是，是……」黑壯船員顫抖地指著林舟後方，半晌沒說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