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生之子

私生之子

因為靠近海岸的緣故,有許多海鷗飛到郵輪附近。不少女士們將餐廳里的麵包帶到甲板上,引誘海鷗下來啄食。

羅夏至和黎葉也餵了一會兒海鷗。

這些海鷗膽子極大,盤旋他們的頭頂上。甚至連續幾個俯衝下來,啄他們兩人的頭髮。直到確認兩人手裏什麼都不剩了,這才悻悻地離開。

「這日本人的鳥怎麼跟強盜似得?黃浦江上的江鷗可沒那麼大的膽子。」

黎葉拍了拍手掌,心有餘悸地走到了室內,剛才他眼睜睜地看着一隻海鷗,將一位正在給它同伴餵食的女士的絲巾給叼走了。

「十六鋪上的江鷗,要是敢飛的那麼低,還不直接被碼頭上的苦力直接拽下來烤了吃?」

「也是……」

兩人走回露台坐下,從這裏往下看去,便能看到熙熙攘攘的港口,和碼頭上穿着各色和服的日本女性。

幾個年輕的姑娘可能是在送別親人的,抬頭看到了正往下看的羅夏至和黎葉,不由得羞紅了臉,低着頭,躲到了年長家人的身後。

「最是那一低頭的嬌羞,像一朵水仙花不勝涼風的嬌羞。」

羅夏至轉過頭,微微一笑,「徐志摩誠不欺我。」

「校長來了啊。」

黎葉看到顧翰林走了過來,起身為他倒茶。

雖然已經畢業了那麼久,但是他還是習慣把顧翰林叫做「校長」,就好像他永遠都是他的學生。

顧翰林自打上了船,就把西服給脫了,換回了棉布長袍。不但他自己方便,大家也覺得看的順眼。

西裝革履的顧校長,總讓羅夏至覺得是黃飛鴻穿西裝,不倫不類的。

「你表弟呢?」

今天天氣還不錯,梁少龍居然沒出來曬太陽,真是奇怪了。

這船上其實還有一個游泳池,梁少龍這騷包,可是一逮著機會,就去給各國女性們展現他的健美身姿的。

「被那個宮本俊已纏得煩了,乾脆不出門,在床上躺着呢。」

黎葉哭笑不得地說。

羅夏至心想,這腦殘粉的戰鬥力杠杠的啊,把日天日地的梁少龍都給弄怕了,不可不說是「奇觀」。

他們並沒有坐來時的「思凡特號」,這部新的郵輪要在橫濱港靠岸休整一天之後才會繼續出發。

不過不是直接開到上海,而是先去朝鮮的釜山,然後停在大連,最後才返回上海。

那個如今已經是日本海軍少佐的乃木宏,此次就是去朝鮮赴任的。

說到朝鮮,羅夏至就想到了孫家投資失敗的那個羅津港,想着說不定和這有關係。

不過他自然不會去問乃木宏,昨天晚上雖然只是在甲板上見了一面,但是感覺他身上那種偏執瘋狂的因子越來越明顯了,讓人下意識地想要避開。

乃木宏自然不會單獨赴任,他身邊還帶着兩個軍人。看軍銜並沒有他那麼高,一副對他唯命是從的樣子。

之前聽說乃木家世代從軍,父親和兄長如今分別在陸軍和海軍部任職,這兩個人可能是他的下屬。

不過按照日本人的尿性,也可能是家臣之類的,畢竟乃木家還算是貴族出身。

「要不我們下船走走?聽說這橫濱港也有中華街,叫做『南京街』。裏面有華人開設的餐廳。梁少龍不是吵著鬧着要吃大米飯么?」

如今正值春日,從船上往遠處看,都能看到一片片粉色的櫻花和綠色的小山,讓羅夏至不免動了遊興。

「好呀,我這就叫他去。」

在海上飄了十多天,每天看的都是海景,不免有些枯燥。如今岸上一片桃紅柳綠,又有大和仕女們爭奇鬥豔地穿着和服游弋。眾人也興沖沖地下了船,招了一部計程車,往南京街去了。

此時中日尚未交戰,那司機看到這中國人穿的鮮亮,也不敢怠慢。一邊開着車子,一邊向他們介紹橫濱的風土人情。

黎葉在兩邊翻譯著,也算是和樂融融。

「對了,我之前聽那個宮本俊已說,他的老家正好是橫濱。今天一早就沒見到他的人,這傢伙不會回家探親了吧?」

羅夏至突然提到宮本俊已,把本來興緻勃勃的梁少龍聽得眉頭一皺,「提那個傢伙幹嘛?他還真的以為我要和鄒璇兒拍電影呢,追前追后地向我打聽,到底是什麼樣的片子,還有誰會參加拍攝,喻美惠會不會來客串……煩死人了,我哪裏知道這些!」

「小葉,你問問司機,知不知道宮本家,他們家應該是此地的名門望族吧。」

顧翰林倒是樂見梁少龍吃癟,對羅夏至口中這個「腦殘粉」也不由得起了好奇心。

黎葉點了點頭,向司機問了。

然後面容有些古怪地轉過頭來說道,「這司機說了,橫濱沒有姓宮本的大姓,沒聽說過有這號人物。」

「怎麼會呢……說起來,還是椿櫻子的表親呢。應該是她娘家親戚吧。」

羅夏至詫異道。

黎葉轉過頭去,又是嘀哩咕嚕一番,又回國頭來,很是堅定地搖了搖頭腦袋,「司機說,知道大椿商社,也知道東京的椿家,東京銀座現在最大的百貨公司之一就是他們家的產業。但是從來沒有聽說椿家在橫濱有親戚。」

「他說他在橫濱住了一輩子。原來是拉人力車的,有錢了買了計程車專門拉碼頭上的客人。但是從來沒有聽說什麼宮本家。」

黎葉聽了一會兒,補充說道。

「哎,有意思啊。」

梁少龍眼睛一亮,腰板直了起來。

「我聽說宮本那個腦殘,隔三差五地往那個英國大使家裏跑,對外都說他們是親戚。再說了,要不是椿櫻子的親戚,就他一個腦殘,怎麼做得了『新時代映畫』的副社長呢。小子毛都沒長齊呢吧!」

顧翰林和羅夏至聞言,雙雙皺起眉頭。

梁少龍這話雖然聽着粗糙,道理卻是對的。

他們一直覺得宮本俊已是個紈絝富二代,依仗着椿家,尤其是椿櫻子的勢力,才能在上海灘搞出一堆事情來,結果鬧半天……宮本家和椿家根本不是親戚?

車內頓時陷入了沉默,本來還想要再說些什麼的司機眼看情形有點不對,也訕訕地閉上了嘴。

車子到了南京街,梁少龍一馬當先跳下車,精神抖擻地開始找心儀的餐廳。又想吃廣東菜,又想吃四川菜,不過最後繞了一圈,還是找了一家上海館子。

在包間里點了菜,眾人正在喝茶,黎葉從外頭走了進來,面色有些凝重。

「剛才我給司機小費的時候,他告訴我……雖然這裏沒有什麼名門望族的宮本家。但是確實有一戶人家跟東京的椿家有些關係。」

梁少龍給他倒了茶,又拉他坐下來說話。

「大家都知道,椿家是賣魚蟲發家的。橫濱這裏也有一個小販,專賣魚蟲花鳥,老闆經常吹噓,曾經給東京的椿家供過貨。現在他們賣魚蟲的攤子還在,就在商店街的一個角落裏。」

「那家姓宮本?」

「他倒是沒說,不過商店街距離南京街不遠,司機說我們既然有興趣,可以走過去看看。」

他們原來打算吃了飯,去附近的山上賞櫻。但是這種異國八卦,可比花花草草有看頭多了。

於是眾人潦草地用了餐,就邊打聽,邊往不遠處的商業街去了。

此時的日本,果然比歐洲顯得更蕭條些,商店街的店鋪倒閉了一半,開着的店鋪主人們,看到這群衣着鮮亮的達官貴人,自然好一陣的殷勤招呼。

眾人七拐八拐地走到了唯一一個賣魚蟲的角落。

如今不是售賣鳴蟲的季節,店鋪的門口很順放着幾個大魚缸,裏面有各種鮮亮的金魚在活潑地游來游去。店裏還有水草和玻璃魚缸出售。不過店鋪里沒人看守,老闆不知道去了什麼地方。

眾人站在這店門口進退兩難的時候,一旁擺攤子賣和果子的婆婆,很是熱情地上來搭訕,告訴他們這家人家的兒子最近回來了,他們應該在店裏面說話。如果羅夏至他們想要買東西,她可以幫忙把他們叫出來。

「你問這婆婆,這家的兒子是不是叫『宮本俊已』。」

羅夏至說道。

半個多小時候,眾人拎着一打紅紅綠綠的,裝着和果子的點心盒子,從商店街出來。

一個個神情都頗為古怪,既有吃了「瓜」之後的滿足,又因為這瓜太大了,感覺有點難以下咽。

「是啊,這家的兒子是叫做宮本俊已。不過很早之前就被接到東京去念書啦。據說之後又去了中國。剛才他回來的時候,還同我問好。那一身的珠光寶氣,也不知道在那邊發了什麼財。」

「我跟你們說,這家的兒子,不是這家的老婆生的。是店主和外面的女人生了之後,抱回來養的。這女主人只生了一個女兒,前幾年嫁人了。也沒有嫁的很好啦,我的女兒都嫁的比她好呢!」

「椿家的親戚?怎麼可能呢,哦呵呵呵呵……不過當年椿家的獨生女,確實經常跟着她的父親來這裏進貨,他們那時候還沒有發家呢,都是走街串巷的小販而已。」

「這個糰子很好吃的,配上濃濃的綠茶味道一級棒!要十個?要十盒?不是十個?好的,好的。」

「說真的,椿家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那個椿櫻子聽說現在做了外國貴族的太太了?哎,她十多歲的時候,還不是和賣魚的混在一起的……是啊,其實我們都在猜測,那個從外面抱進來養的兒子,就是大椿商社女兒生的。不過她那個時候才十多歲,還沒有結婚呢……真是丟臉啊……」

「這個羊肝羹也要麼?好的好的,你們真是慷慨,歡迎下次光臨!」

這位熱情又八卦的婆婆,只收了一百多日幣,就把宮本家的私隱和盤托出。末了還很熱情地把羅夏至一行人送到了商店街的門口。看着他們上了車之後,依然頻頻鞠躬,熱情歡送。

「原來……是這樣的『表姑母』啊……」

回到船上,眾人面色複雜地圍坐在一起。

黎葉特意沖了買來的日本抹茶,招呼大家一起吃糰子。

「太甜了,我的媽,無錫點心都不敢做的那麼甜……」

咬了一口包了紅豆餡的果子,梁少龍就將剩下的大半個扔到了桌上。

顧翰林和羅夏至等人也好奇地,各拿起一個糰子嘗試地咬了一小口,然後開始猛灌茶水。

好傢夥,上海人都接受不了的甜度,這是要甜死誰啊!

黎葉無奈將剩下的果子都打了包,打算一會兒去甲板上喂那些強盜海鷗。

剛打開門,就看到一臉興奮的宮本俊已站在門口。

「三爺,顧局長,『飛龍』先生!」

他心情看上去很好,走進了房間,朝眾人一一鞠躬。

「我剛才去老家,探望了一下我的父親。這是我們隔壁一家果子店的特產,是一位婆婆親手做的,非常好吃,我特意買了帶來!」

「要不要,一起喝茶?」

他拿起點心盒子,朝着眾人一通展示,看的眾人一陣牙疼。

羅夏至當場表示了拒絕,並且請他出去,他們正在討論新電影的劇本,「外人」不方便參與。

聽到「電影劇本」四個字,宮本俊已心動不已,但又不好意思開口表示想要旁聽,畢竟他們雖然是「親戚」,但是好歹也算是屬於兩家敵對的公司。

於是很是長吁短嘆了一番,自己抱着點心盒子出去了。

「所以他是椿櫻子的私生子……椿櫻子兩次嫁人,都沒有生孩子。其實她十多歲的時候就已經生下了一個兒子了。」

羅夏至眯起眼,算算宮本俊已現在的年紀,又算了算椿櫻子的歲數。

好嘛,跟白鳳凰十六歲那年生了他也沒差多少。

看來真的是在椿家發達之前,還是個無知少女的椿櫻子,情竇初開的產物。

看宮本俊已的容貌,那位讓椿櫻子曾經心動過的男子,年輕時候的相貌也差不到哪裏去。

想必椿家那時候已經開始有了興旺發達的跡象,椿左衛門看不上至今還在賣魚蟲的宮本家。

而且作為他唯一獨生女兒的椿櫻子,寄託了他全部的希望,他不可能讓她只是作一個小商販的妻子。

事實證明椿左衛門的算盤打得確實不錯。椿櫻子通過兩次婚姻,已經將椿家帶到了就目前而言的一個無上高度。

販夫走卒家的女兒成為了領事夫人,並且是有爵位的伯爵夫人。

據說也是因為她如今身份特殊,大椿商社在日本的幾家老牌財閥面前,也有了抖擻的資本。甚至面對華族,都不再一味退縮。而是拉攏了一眾新興財閥,藉著女兒的地位,開始和貴族們,和貴族院們開始討價還價。

那個位於中朝俄交界處的羅津港,到底是被軍部吞下,還是被大椿商社作為商業港口,如今還真不好說呢……

顧翰林看着各有所思的眾人,又想起昨天乃木宏舉槍對着宮本俊已前,對他和羅夏至的言語無狀,微微皺起眉頭。

————————————————

輪船在停泊了一天一夜后,終於在夜裏駛出了港口,往朝鮮方向開去。

因為剛剛得到了補給,而且兩天之後就能到達大陸,英國籍的船長決定在今晚舉辦一個盛大的晚宴,邀請所有一等艙的客人出席。

當然了,二等艙和三等艙的客人們,今晚也將得到富有日本島國風味的美食和美酒加餐,作為不能參與宴會的補償。

「我是真不想參加。」

看着黎葉忙前忙后地往羅夏至身上披掛各種裝飾,顧翰林頭大地擺了擺手,「憑什麼赴宴一定要穿禮服?我的禮服和西裝早就打包起來了,我不想拆開那幾個箱子。」

和羅夏至這種貴公子,每次出門都無異於一次搬家。不但要準備日常的衣服,還要準備上幾套專門赴宴用的西式禮服和全套的飾品。

過去阿樂在的時候,都是阿樂負責。如今這擔子早就轉移到了黎葉的身上。

除了羅夏至,他還要負責梁少龍的禮服行頭。不然這傢伙混賬起來,敢穿着皮夾克、皮靴子赴宴,丟起人來不是一點兩點。畢竟這傢伙一貫奉行——「只要我不覺得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的準則。

顧翰林這次赴歐洲考察之前,終於在時邁百貨里定做了一套普通西裝,一套西裝禮服,專門在演講和赴宴的時候穿。

他大哥顧杏林看他過於窮酸,除了手上的一個戒指,那是一點裝飾都沒有。出了國,簡直是為國抹黑。

於是把自己結婚時候買的袖扣貢獻出來,讓他在歐洲出席晚宴的時候帶上。

羅夏至倒是想直接送給他幾套的飾品,讓自己也體驗體驗做霸總的快樂。

不過他的眼光太時髦了,選的都是最貴最新的款式,和顧翰林的老派風格的衣服格格不入。顧翰林看上的幾套,他覺得都應該丟進博物館,無法妥協的結果就是只能作罷。

顧翰林本以為從歐洲登上船,就不會有機會穿那些個硬邦邦的西服了,沒想到這船長沒事搞什麼宴會,還要求正裝出席,這不是為難他么!

「我不去,你們且去跳舞吧,我就到下層的甲板上『與民同樂』去了。」

到了晚宴的時間,顧翰林果然沒有去宴會廳,也沒有去舉辦冷餐會的一等艙甲板,而是拿了一把泡了茶的茶壺,一路晃悠到了樓下。

這裏住着的大部分都是帶着一顆發財夢,想去上海掘金的歐洲人。也有準備去朝鮮「開拓團」的普通日本人。還有不少回國的朝鮮人。

中國人在這艘船上,卻算是少數了。顧翰林看他們的衣着打扮,像是讀書人。畢竟現在日本還有不少中國的留學生。

他在二等艙的甲板上轉了一圈,這裏比起樓上確實樸素些,不過環境尚可,時不時有人溜到甲板上吹風。

隨着日落西山,海風逐漸大了起來,颳得臉上有些疼。

正好手裏的茶也涼了,顧翰林轉身就往樓梯那邊走,想着宴會應該還沒結束,不如先去船艙里看會兒書。

這次從歐洲回來,最大的收穫倒不是什麼治學理論得到了提高,而是在各地買了不少原文書。有英文的,也有法文的,意大利文的。

雖然對於后兩種文字沒有太大研究,但是藉著字典還是能看懂個七七八八,準備回船艙去自學一番。真的等到回了上海,又有一堆的公務和應酬等着他,哪裏能安安靜靜看書呢。

這邊剛靠近樓梯,顧翰林就聽到上面傳來了男人的吵架聲。

吵架的應該是兩個日本男人,聲音聽着有些耳熟。這時,他們剛好站在樓梯拐角處,在顧翰林的角度正好是逆光。故而他看了好一會兒,才認出那是乃木宏和宮本俊已。

顧翰林下意識地往樓梯後面縮了縮,靠到了牆邊。

遮著月亮的雲朵漸漸散開,月光照射在海面上,一片波光粼粼,倒是比靠着牆壁上的小盞燈火讓人看得更加真切些。

他們兩人似乎是在爭執些什麼,宮本俊已整個人都處在非常暴怒的狀態。而乃木宏則不屑地抬起下巴,似乎是不斷地用語言刺-激他。

在顧翰林看來,眼前這一幕,就像是一隻驕傲狡猾的狐狸,正在逗弄一隻暴跳如雷的小兔子,滑稽的很。

終於,宮本俊已被激怒了,他咆哮著……掏出了一把/槍。

這小子居然也帶了槍?

顧翰林吃了一驚。

應該是他媽椿櫻子給他防身的。昨天晚上乃木宏登船的時候,他沒有帶在身邊。不然,按照這小子半點都沒有城府的性格,應該早就掏出來了。

面對黝黑的槍/口,乃木宏的表情淡然,甚至眼神里不屑的意味越發濃厚了。

他不停地用言語挑釁對面盛怒的年輕人,吃定了眼前的這個男人只是外強中乾,虛有其表的憤怒而已。

就在宮本俊已大罵「八嘎」的頻率越發頻繁,握著槍的右手也幾次拿起放下,最終忍不住雙手握槍,紅着眼眶真的眼看要開/槍的時候——

不知道從哪裏竄出來兩個身穿白色海軍制服的日本人,一人快速奪下了手/槍,另一個直接把宮本俊已按到在了甲板上,摔了個狗啃泥。

正是之前跟在宮本俊已身後的兩個低級軍官。

乃木宏從手下的手裏接過繳獲的手/槍,微笑着低下頭,用槍指著宮本俊已的腦袋,後者死犟地梗著脖子,依然罵罵咧咧不停。

可惜了,不懂日語,聽不明白。

顧翰林萬分遺憾地想着。

「你看,日本人狗咬狗了。」

就在顧翰林捧著茶壺看的津津有味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要不是他說的是中文,顧翰林差點下意識地一腳飛踢過去。

藉著月光,顧翰林看清楚了同樣縮在牆角看熱鬧的人的容貌。

穿着一身西裝,帶着黑框眼鏡,差不多四十多歲,和顧翰林差不多的年紀。

雖然衣服料子不錯,不過看着已經是很久之前流行的款式了。

現在上海的西服,腰收的更加攏些。像是梁少龍這樣孔雀一樣愛美的男人,還會特意讓裁縫把最後一粒扣子往高處釘一些,顯得更加腰細腿長。

「這衣服還是我二十多年前去日本留學的時候,離家前,家母去『鴻翔』西服店,請紅幫裁縫定製的。這麼多年了,上海怕是見不到這種樣子的衣服了。」

顧翰林在看他,他同樣也在看顧翰林。這人很是敏銳,見顧翰林多看了兩眼他的衣服,於是就順口接話,說的還是一口滬語。

「失禮失禮,原來是老留學生了。」

顧翰林抱着茶壺連連拱手。

二十年前赴日留學,那應該和顧翰林的同學們是同一批的留學生。

最初到日本留學的中國學生,都是清廷公派去的,學習日本的體制和先進文化。後來逐步開放,留學生里有些是公派的,有些是自費的。想必這位就是第二批留學生里的一員。

顧翰林不動聲色地打量著,然後突然想到什麼似得。再回頭一看,樓梯那邊已經是一個人都沒有了。

「儂放心,我就是看到他們走了,才同你打招呼的。顧局長。」

這人推了推眼鏡,笑道。

————————————————

等晚宴結束時候,已經是後半夜。

月亮都沉了下去,海上一片黑暗。只有船窗里透出點點的昏黃色燈光,才讓這無邊無際的大海上,有一點閃爍的熒光。

羅夏至和黎葉,一左一右扶著喝的醉醺醺的梁少龍進了豪華包間,便看到顧翰林正坐在小桌邊,一臉陰沉地看着外頭。

桌上放着的是早就涼透了的茶壺。

「我剛才,去了二等艙。遇到了一些留學生,和朝鮮人……」

他轉過頭來,看着羅夏至。

「他們說,這幫準備去朝鮮『開拓』的日本人,還有乃木宏他們應該是同行的。」

「但是最終的目的地,不只是釜山。而是……」

顧翰林抬起頭,目光灼灼,彷彿兩道閃電,和窗外的夜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乃木宏此行,應該是借道釜山,坐小船,水路到達羅津港。」

將爛醉如泥的梁少龍扔到床上,羅夏至示意黎葉去門口把風,自己則坐到了顧翰林的對面。

「你怎麼知道?」

剛才在二等艙,他和那位之前在倫敦聽過他演講的留學生,還有那個會說簡單英文和日文的朝鮮人湊在一起,討論了半天才半蒙半猜地拼出這個結論。

哪曾想羅夏至才聽了一句話,就什麼都猜出來了。

那個朝鮮人的隔壁,住的就是日本開拓團的人。他們今晚加了菜,又喝了酒,所以開始亂叫亂跳,甚至跑到朝鮮人的房間里大喊大叫,用各種語言侮辱他和他的夥伴。

正式從他們的隻言片語里,他們才猜到了這些日本人此行的最終目的。

「之前大哥拿着地圖給我分析過一次……我本來以為,大椿他們家會繼續努力和軍部扯皮,好讓這個港口不落到海軍手裏。沒想到,乃木家他們根本沒想要和那些商人代表談判,直接帶人跑去搶港口了。」

顧翰林聽了,也是咋舌,不由得佩服羅雲澤的眼光毒辣和老謀深算。

「你知道羅津港的位置么?」

羅夏至抬起頭,用他那雙同樣清澈的眼睛,望向顧翰林,「日本人的最終目的,怎麼可能只是小小的朝鮮?」

畢竟現在整個朝鮮都已經在日本人的控制下,雖然民族鬥爭此起彼伏,十多年前在哈爾濱,還發生了朝鮮義士安重根刺殺伊藤博文的事件。他們甚至在上海成立了所謂「臨時政-府」,選舉了總統。

不過饒是如此,也無法撼動日本對朝鮮目前的絕對控制權。

所以日本軍部此時想要在羅津建立軍用港口,那無疑是想以朝鮮為跳板,往北可以遏制俄羅斯,南下則可以長驅直入東三省!

這才是日本人真正的目的!

聽完羅夏至的分析,顧翰林低下頭,很長時間內都沉默不語。

「不能讓乃木宏就這麼順利地到達釜山。」

羅夏至拉着他的手,堅定地說道。

「日本人,自從甲午戰爭開始,就覬覦我中華領土。之後又強佔青島多年不還,擺明了想要一口口吃掉中國。」

作為一個從未來來的人,羅夏至對之後發生的十四年戰爭,又是熟悉,又是痛心。

「雖然『大勢』不能改變,但是我今天既然知道了乃木宏他們的計劃,又正好和他坐在一艘船上。那我絕對沒有,就那樣放任他順利去朝鮮的道理。」

羅夏至感到顧翰林的手,也在微微地顫抖。

兩個人的手指都是一樣的冰涼,但是掌心卻是火熱的。

「我有一個計劃……」

顧翰林的右手反握住他的手掌,帶着戒指的左手也附了上來。

羅夏至和他四隻手交握著。

因為過於興奮,兩人的臉頰此時都紅通通的,彷彿都喝了酒一樣。

「你們兩個幹嘛呢?這裏好像是我的房間吧,要親熱回你們自己房間去啊。」

就在兩人無聲地達成一致的時候,梁少龍揉着眼睛,醉眼朦朧地坐了起來,一邊打着酒嗝一邊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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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啊啊,我本來以為今天可以把乃木宏給寫死,然後我就可以準備收尾完結了。

誰知道又讓他多活了一天!我摔!

不行!明天不是他死,就是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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