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冒險

第110章 冒險

笑聲、噓聲與喧鬧,以年輕的詩人為中心,圍繞在第七桌旁。修瑪斯特入席不過十分鐘不到,儼然已成了桌上的焦點。

「來!為無用的詩人乾杯!」第七桌的人們碰杯喊道。

「多謝各位老大抬舉,小弟我先乾為敬!」修瑪斯特笑着將唇緣貼上杯口,沒過幾秒就亮出他已見底的空杯。

「乾了!」壯碩的修士高舉酒杯一飲而盡,眾人附和著,只有法師特雷是個例外。他沒讓酒杯見底,但也罕見的喝了一大口——沉默深淵——他完全不負這綽號,席上就屬他最安靜。

替他們添上一輪新酒後,莫爾嘟囔著:「……有這本事,倒是到哪都餓不死……」他想起過往的一個同伴,也是個詩人,同樣也愛把自信與自嘲掛在嘴角。好巧不巧,以那位詩人之名為名的桌子,正好就是第七桌。

莫爾離開了熱絡的桌面,慢慢走回吧枱,身後的喧囂依舊持續著。

「我說小子,有沒有興趣跟我一起混,到處闖闖、碰碰運氣?我挺喜歡你的。」說話的是暗喪修士馬奎爾,壯碩精實的體格在貼身剪裁下更顯醒目,但要說醒目,再怎樣也比不過他的髮型——剃刀頭——修瑪斯特第一次見過。

沒等年輕人回應,馬奎爾接着說道:「我隊里原來的詩人管不住他的嘴,在守夜時唱歌,結果被巨人從山上投下來的巨石給砸死了,剛好缺人。」眾人笑着,修瑪斯特則掛着笑顏陷入沉默。那是商業用的笑容,他心底可不是這麼想。

哪來的巨人這麼不懂得欣賞?

同為詩人,他有點同情那可憐的倒霉鬼。

「那個……」修瑪斯特喝口酒平復下情緒,然後才繼續說道:「請問,除了守夜時不能唱歌外,還有什麼事情是冒險期間必須要注意的?」他臉上的笑容仍未褪去。

「孩子,時時刻刻對未來做好準備,對你的成長來說很重要。」老獵人伯特曼縷縷鬍子,他掌心滿是拉弓與持網所磨出的厚繭:「但是你要明白,這個世界之所以有趣,就是因為它常常發生意料之外的是——不論好壞——有些事情,只有你親身經歷過,才會明白其中的奧妙。」

瑞克在一旁附和道:「如果你是想從我們身上找點捷徑,奉勸還是省下那些功夫。如果下了決心,那就踏出這一步吧!」矮人馬克托曼點頭如搗蒜,十分認同瑞克的話語。

「捷徑?」修瑪斯特笑着回應:「怎麼會呢!我只是想向前輩們討點冒險經驗,好長長見識罷了。」

「對了,大家都說運氣比實力重要,不知各位老大能否說說你們冒險生涯最幸運的遭遇?說不定我還能寫首長詩,歌頌各位老大的豐功偉業!」

「你個馬屁精……」馬奎爾嘴上雖這麼說,但他似乎已準備好了自己的故事:「要說我最走運的一次,應該是巨——」

「等等,還是我先來吧。」他話還沒說完,就被一旁的老獵人打斷:「鎚子,你喝杯酒醞釀下。」

「好吧,都聽你的,老爺子。」馬奎爾退下後端起杯子喝下了一大半。眾人目光轉到了伯特曼身上,等着他開口。

「要知道,對傭兵來說,運氣這玩意兒的確是不可或缺的。」老獵人手縷鬍鬚緩緩說道:「那是我組織狩獵隊伍后第二年發生的事……

「我們這裏每到了日落後就得關上門窗,提防蝙蝠跑進家裏。」丁姆村長用手背拭去額上油汗的同時說道:「但是這麼大的蝙蝠,倒是第一次見到。」

「放牧的湯姆就親眼瞧見了那隻蝙蝠,迅速的從空中俯衝而下,接着」嗖」地一聲,一頭羊就被那野獸叼去。萬幸的是,這東西到目前為止還沒傷到任何人。」

伯特曼摸著自己光滑的下巴,不發一語的分析著村長情報。

這座落於墮落沼澤一帶的村莊,近期向達斯克發出任務委託。看了任務的傭金與內容后,伯特曼便毫不猶豫的召集夥伴,帶齊了吃飯用的傢伙來到此處。

他會這樣火速趕來,不是因為這裏發生了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而是這麼好賺的任務實在難得一見。

來到此處前,伯特曼就已自己做了些揣測,而聽到丁姆村長給的情報后,他更加確定自己的論點無誤。

凶暴動物;一種大型、具攻擊性的變種個體。對於一般人而言,凶暴化的生物相當危險,但對於行家來說——尤其是像伯特曼這類——凶暴動物的腦袋,就與那些高掛在他家牆上的獸首標本沒啥差別,不過就是體型大了點。

體型再大、攻擊性再強,野獸終究還是野獸。

「那還……真是可怕。」伯特曼說道,其實他正暗自竊喜。一隻值五百金幣的蝙蝠,他能不笑嗎?

「這可是個艱巨的任務,丁姆村長,只要是愛惜自己生命的獵人,絕對不會接下這委託。」說到此處,丁姆的臉上閃過一陣惶恐;伯特曼心底再度竊笑,他知道自己的話語起效了。

「但請放心,在您眼前的人,伯特曼,與那些沒膽的孬種不同!他是個崇高的獵者、視死如歸的勇士,絕對不會讓無辜的村人活在這頭野獸的陰影下。」獵人激昂的說道。他不得不如此提高音量,他不擅長演戲,若不如此,似乎就隱忍不住心中的笑意。

「今晚!就在今晚!我將與同伴們挑戰這頭野獸,為了村落、為了聯邦,即便賠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伯特曼先生——」丁姆咚的一聲跪倒在地,面對如此舉動,獵人只是咬緊牙根。不行,不能笑出來,現在要笑出來可就破功了。

「快點起來,村長,沒必要這樣。」他忍着笑扶起丁姆,儘可能讓表情呈現嚴肅:「告訴村人,一場惡戰將要來臨,只會有利牙、刀劍與鮮血,為避免傷及無辜,今晚要關緊門窗,千萬別踏出家門半步。能夠看見明日朝陽的,不是我們,就是那頭該死的畜牲!」

離開村長家,回到投宿處的路途上,那張名為嚴肅的面具依舊掛在臉上。他們住的是最好的單人房,一人一間,有舒適的大床、良好的視野以及不錯的伙食。這都是村人的款待,想當初他已有睡最便宜的通鋪旅社的打算。

房間窗外的大路上,村裏的人們正慢步朝着村長家聚集,等著聆聽丁姆村長宣佈的注意事項。

若丁姆跟伯特曼相反,那些情緒都是真的的話,那麼在向達斯克回報任務時,肯定會把他們給捧上天。而這裏,不過就是聯邦境內某個偏僻到幾乎沒人聽過的純樸小村莊,這種村落里應該沒有那類市儈、虛偽的人才對。

獸人的鼻尖貼近馬奎爾頸子,深深吸了一口氣,之後他也對着另一個馬奎爾如法炮製。

「有聞出什麼嗎,寬顎?」矮小的地精盜賊托里問道。獸人搖首回應。

「他不但看起來像鎚子老大,連聞起來都像,根本分不出來!」寬顎吼道。

當時眾人跟在馬奎爾身後,彎過那個拐角的同時,都對眼前的光景看傻了眼。他們看見了馬奎爾高舉包覆著靈能力場的拳頭,朝着身下敵人砸去,而挨揍的傢伙也沒示弱,以自己的手肘回敬了對方一擊——他同樣也是馬奎爾。

一伙人看着眼前打成一堆的兩個馬奎爾,一時間完全不知該如何是好。法師安昂里克率先從驚懾中脫身,指揮隊友拉開他們。

多次嘗試后,眾人仍分不出眼前兩人的真偽,只能將兩個馬奎爾都先綁起來,然後再慢慢想法子。

「你們這群蠢貨!認不得自己老大了嗎?」左邊的馬奎爾喊道。

「別聽他的,我才是真正的鎚子,快點宰了這天殺的變形怪,達斯克還等着我們回去交差呢!」另一個馬奎爾同樣扯開嗓子,頸上浮起一道道青筋。

「你們都給我閉嘴!」蠻人貝堤爾嘶吼,他的瞳孔已泛起紅光,快要狂暴了。「安昂里克,你不能想想辦法嗎?我快忍不住想動手宰了他們了!」貝堤爾轉身問道身後蹲坐在地的法師,身旁的地精托里因忍受不了一連串的大嗓門轟炸,皺起眉頭捂上耳朵。

「那麼,我就先來個簡單點的問題當暖身。」法師問道:「去年年底,打劫矮人車隊后,你答應分給大家多少酬勞?搶答!」

「我!我知道!」右邊的馬奎爾還在猶豫的同時,左邊的早已激動喊道:「除了每人一千金幣外,所得的火器變賣后的利潤也平均分配,做為紅利報酬。」眾人點頭,這答案正確無誤。

「那麼該我提問了。」蠻人走上前去,他看上去已冷靜許多:「年初時,我要你給我的武器做魔法加工,那時候你跟我收了多少錢?」

「我知道!我知道!」仍然是同一個馬奎爾:「三千枚金幣,而且武器店的折扣以我的標準來算。」蠻人回頭看向法師,默默點了個頭。右邊的馬奎爾臉色微微發白。

托里問道:「我第一次跟你出來闖蕩時,你向我借了多少錢?」

「我知道!」大事不妙四個大字,直白地寫在答不出問題的馬奎爾臉上。「總共借了九百八十一枚金幣,外加四個銀幣。要我把利息算給你聽嗎?」

搶在寬顎開口前,安昂里克又一次提問:「我入伙時,和你立過一條不寫入合約的協議,協議內——」

沒等安昂里克說完,同一個馬奎爾便搶著說出答案:「我知道!所有冒險所得的魔法物品,照希達爾市價你有權多分一成。此為默認協議,這件事只有你我知道!」

「……什麼?」寬顎皺起眉頭,將目光投向安昂里克:「真有這回事,安昂里克?」眾人察覺了什麼不對勁,紛紛看向法師。

「一成?」托里說道:「這些年你跟我們出了多少次任務,每次都能多分那一成?」他揚起不帶任何笑意的嘴角說:「你小子好樣的,加總起來多拿了不少錢吧?」

貝堤爾沒有說話,但是眾人都能從他寬大的身影里發現醞釀中的怒火。

「這、這……這不重要,我是說,至少現在不重要。」法師開始結巴,他額上冒起的冷汗不比另一個馬奎爾少:「對了,我現在終於知道他們兩個誰是變形怪了!」他拭去冰冷的汗珠,鎮定的說道:「做為一隻變形怪,我得要承認,你的模仿相當出色,但是別想在我面前耍花招!」

安昂里克燃起掌中火焰,指向眾人迫切期望的答案。出乎意料的,他指向的是左邊的、答案皆正確無誤的馬奎爾。

「我們鎚子老大的記憶哪有你那麼好?所以,你就是冒牌貨!」他對另一個馬奎爾說道:「老大,您放心,我們等會兒就幫你鬆綁,但在那之前……」他轉過頭高喊:「兄弟們!咱們好好修理這很會搶答的變形怪!」

一聲令下,貝堤爾鬆鬆指節,將手中的刺錘高舉過頭,身旁的寬顎則扭轉着自己肩膀,等著揮出全力的一擊。

「你這變形怪***好樣的……」托里抽起狼牙棒,輕敲着地面:「竟敢冒充我們敬愛的老大!」棒子在地精手中,曳出一道長長的黑影……

***

他在哀嚎與慘叫中緊抓着特雷的手,好似如此就能抓住存活的希望。但最後,他身軀仍在那片火海中,被盛怒的惡魔撕扯成碎片。

特雷想甩開那隻還抓着自己手腕的斷臂,那讓他感到噁心,但他沒時間這麼做。術者死後,傳送門會在短時間內崩毀,若不在那之前逃出,他將永遠被困在煉獄。

前方不遠處閃耀着與煉獄不協調的白色光芒,傳送門就在眼前,而惡魔就在他身後。特雷聽見沉重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他不敢回頭確認自己是否就要被追上,只敢把注意力放在眼前。

白光開始萎靡、黯淡;希望將要消失。

「不!」特雷大吼,閉起眼睛不顧一切奮力一躍。他在地上滑行、翻滾,感覺整個世界都在震蕩,痛楚與暈眩同時襲上腦門。混亂停止后,他仍蜷縮著身軀緊閉雙眼。

當他睜開眼,發現眼前的光景不再是煉獄火海,而是熟悉的實驗室天花板時,這才鬆了口氣。

特雷確認了下自己的狀況,他跟進入傳送門前沒啥兩樣——除了尿濕的褲子與缺了一角的披風外——批風的切口平整,應該是被傳送門崩壞時的空間扭曲現象給吞沒的,這表是惡魔連他的一根頭髮都沒碰到。

幸運,太幸運了。他癱在地上,大聲笑了出來,雖然心中不免為了自己的老師與同儕感到難過,但在死裏逃生的喜悅前,那點悲傷還無法自他眼裏汲取出一滴眼淚。

笑累之後,特雷才站起身子,準備收拾一身的狼狽。過沒多久,察覺異樣的勒佛特尼大師肯定會把他叫去盤問,但特雷並不認為這有什麼好擔心的。在這個時代里,法師隨時可能會因為一場失敗的實驗而賠上性命——好比說這次的煉獄之旅。

***

他迅速的回到實驗室里,拉出架上的書本,開啟了密室大門。

關上大門后,他將那寶物放在桌上,兩眼直盯着,腦海里思緒翻騰。

「天啊,我該許什麼願望才好?我該讓它實現什麼呢?」特雷自語着,完全不怕人聽見。這裏是他老師私密的研究室,除了他老師外,只有幾個親近的學徒知道而已。而依特雷所知,他可能是世界上最後一個知道這間密室存在的人。

他語道:「錢?法師眼中若只有錢那也太膚淺了點……這個願望不行。」

「權力如何?不對,照我現在的能耐,權力到手等同於是自殺!」他推翻了自己的言論,然後繼續自言自語。

「長生不老如何?但要是被人宰了那還長個屁啊!」又一次。「對了,我要魔法,傳說中的毀滅咒語……不行,即便學成了也比不上主人的一根指頭啊!」再一次的,他又推翻自己論調。

「一個永遠效忠我的惡魔侍從?這風險太大了。對了,神器如何?嗯……不行,這超出了戒指的能力,而且根本是騎驢找馬。」

特雷焦躁地抓着腦袋,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要許什麼願才好,過去他總有一堆想實現的心愿、夢想,甚至是妄想,但到了此時此刻卻完全沒頭緒。

「天啊!我的頭都要炸開了!我原本都想得……活見鬼,誰能來給點建議?我快失去理智了……」

「喂,」突然間,一個陌生的聲音說道:「那你許個實際點的願望不就得了?」

這句話彷佛是一桶冰水,瞬間澆熄了特雷的焦慮之火。

是啊,何必在深不見底的慾望沼澤里溺死自己?人總是想要的太多,卻永遠看不清自己需要什麼。既然如此,那還不如拋開那些不切實際的東西,回歸現實不就簡單多了?比方一開始所想到的財富,或是要座美輪美奐的城堡、要個絕色佳人,這不就好了嗎?

庸俗?那又如何,世人的哪個願望不是俗不可耐的?

想到這裏,特雷露出釋懷的笑容,他終於知道自己要許什麼願望……

既然跳舞的人們都是傻瓜若不跟着跳不就吃虧大了嗎

瑞克想起尼爾森吟唱過的詩句,一塊拳頭大的馬鈴薯同時卡住了咽喉。他急忙的端起酒杯想紓解喉頭的痛苦,一陣忙亂卻讓酒水灑了一地。

從食人魔大棒下活下來的他,要死在一塊馬鈴薯手上?不行,這太可笑了,他甚至能想像到自己墓誌銘上的揶揄。

一隻白皙、纖細的手,映入他逐漸模糊的視線。一位女士扶正了瑞克傾倒的酒杯,注滿酒水后溫柔的放入他掌中;她同樣是精靈。

瑞克迅速的將混雜酒味的馬鈴薯吞下,大大地喘了一口氣;他的視野再度變得清晰。

瑞克轉過頭想答謝那位解救自己的恩人,但當女人的面容倒映於瞳孔的那一刻,他又是一次窒息。替他斟酒的是這精靈聚落的首領,但那並不是讓他呼吸不過來的主因。

那張美麗的臉龐,有着如深冬之雪般潔白的皮膚,以及能比星辰的美麗眼眸,在她泛著淡金色光芒的長發托襯下顯得完美無比。瑞克不是第一次見過女人,但如此完美的女人他從來沒遇過,而且還是在這種距離。

我應該說些什麼才對!

瑞克自忖,

道謝,對了,至少我得謝謝她

。正要開口的同時,女精靈的舉動打斷了他的念頭。

隨着鐵鍬的落下,堅硬石面上蹦起一陣火花。炸藥,如果能用炸藥,他就不用如此吃力,但是他的情況並不允許使用。

在納索里斯城下用炸藥?這等於是告訴地表上的人類」有個矮人在你們腳底下挖洞」。馬克托曼又一次舉起鐵鍬,敲下一塊碎石,汗珠自他額前順着面頰滑下,消失在下顎茂密的鬍鬚中。

照他的估計,在往前挖一個小時就能達到目的地;矮人握緊覆滿老繭的掌心,再次高舉鐵鍬。

快了,就快到了。

他自語着,

我一直尋求的指引就在前方。

他終於鑿破石層,面前又是一片黃土。

離開阿拉頓之光后,他可說是孑然一身。宗族、傳統、榮耀……甚至是信仰,對矮人而言最重要的一切馬克托曼全放下了。他像艘突然失去季風與星斗的小船,盲目的在海上漂流。

馬克托曼認為自己該有所做為,他不該這麼漂流,他總覺得冥冥中有些東西在召喚著自己,只是他卻不知道那是什麼……他迫切的需要指引,哪怕是座燈火微弱的燈塔也好。

這時候,他打聽到了一件事——預言者」月杖」迪羅美爾——納索里斯最出名的占星師;馬克托曼相信,這號人物肯定能替他找到那不斷召喚著自己的使命。

當然,大人物所開出的價碼自然也是大數字。馬克托曼到現在都還記不清那張紙上,在開頭數字的後面到底接上了幾個零。

***沒門沒路,若換做是人類,恐怕早就放棄了,但馬克托曼不是人類——他是個矮人——即便是野矮人,他骨子裏仍是矮人。用矮人的說法,若走到無路可走,那就想個法子自己挖路過去!

他費了番功夫,弄來張納索里斯地圖,藉此從城外挖了條通往下水道的坑道,接着又花了整整一年的時間,完全摸清整座城市的地下配置,並在兩年前研究出這條直通月杖天文台的路線。

就在今夜,馬克托曼三年多來的耕耘將迎來結果。他打開地圖,再次確認自己的位置。矮人將目光自圖紙上移開,用結實的手臂撥開自己頂上的沙土,他指尖感覺到了石面的冰冷——天文台的石板地——他笑了。

矮人迫不及待地移開石板,吃力的想鑽出坑道,但他才剛探出頭,長袍的衣擺與細長的杖根便映入眼帘。馬克托曼抬頭一看,等着他的不是別人,正是月杖本人。

他身着夜空色的長袍,上頭有無數銀白星斗的刺繡做為點綴,適度修剪的鬍鬚垂在胸前,在身旁月杖的照耀下,他臉上的歲月紋路更加深刻。

不等矮人開口提問,迪羅美爾像罵孩子似地劈頭喝斥道:「你為什麼要浪費時間來找我?」他罵的可是不知大過自己幾十歲、甚至是幾百歲的矮人啊!

「想做什麼就馬上去做,你知不知道你的生命會隨着新年的到來而消逝,而你浪費了三年的時間,只是為了得到什麼指引!」面對期盼已久的答案,馬克托曼沒有響應,他完全傻眼,只是獃獃望着眼前的占星師。

「在你有限的生命里自己決定未來吧!再見!」說完后,迪羅美爾丟下坑道里的矮人,頭也不回的走向建築物深處。

矮人沒有什麼反應,只是默默將石板蓋回隧道口,然後在底下傻坐着。

「怎麼啦?」前來收拾殘局的莫爾問道:「還沒決定好跟誰嗎?」他一手抄起所有空杯的手柄,另一手則拿着抹布擦拭桌面。

修瑪斯特低着頭,抿著嘴唇,茫然的盯着自己僅剩一半酒水的杯子。

「你還年輕,孩子。」莫爾說道。

「謝謝你,老莫。」修瑪斯特淺笑回應,一口氣喝完了杯里的酒後說道:「麻煩給我裝兩桶酒,我要帶回去給老闆娘。」

在一陣吆喝聲后,莫爾拿着空杯再度回到吧枱後。過沒多久,廚房裏的夥計便推出兩大桶沒有酒渣、不加砂糖的中等紅酒,交到修瑪斯特手上。他沒當下就掏出錢,烈火紅唇是算月帳的。

修瑪斯特拉着兩大桶酒,慢慢走出大門外。門關上的同時,店裏才回到朝時該有的怡靜。

「慢慢煩惱吧。」大廳里,莫爾獨自一人擦著酒杯自語着:「煩惱是年輕人才有的特權。」他移開手中的布,望向沒有水珠的乾淨杯底。完美。

三年後,希達爾黃金大道上……

清晨的希達爾大街上,除了三三兩兩穿街走巷的早市商販與甫入城的旅人外,幾乎可說是冷清無比。有別於街上的沉寂,修瑪斯特眼前的《最後一杯》內,此刻正是最喧鬧的時候。

修瑪斯特淺笑着,決定替這寂靜的街道天上幾分熱鬧。他掏出口琴,試了幾個音節后開始吹奏。那是修瑪斯特還在憂傷大劇院進修時所學的詩曲,雖然他早已忘記了該詩的篇名,但樂譜上每一個音符依舊在他腦海中:

記住這個吻

清晨

或許她已躺在另一個懷抱

記住這個吻

今夜

或許她已披上另一件華裝

記住這個吻

因為

它曾真實地印在你的雙唇

記住這個吻

因為只有畫中的玫瑰

永不凋零

《夜狼之哀》,羅莫多克的詩集,但他仍然想不起詩名。他喜歡這首詩,在很多時候他都以這首不知名的詩,做為自己拉皮條用的小調。

用這曲子與過往訣別,有何不可?從哪裏開始,就從哪裏結束。

「這位吹口琴的先生,」就當詩人結束演奏,收起口琴的同時,一個陌生的聲音朝他搭話:「請問這裏招傭兵嗎?」女聲,至少他從沒聽過哪個男人是這種嗓音。

他抬起頭來,不著痕迹地迅速打量著面前的女性;高大的她留着一頭及腰的火紅色鬈髮,歲月還未在她臉上留下痕迹,只是點綴了些雀斑,始之看上去帶了幾分傻氣。

身着重甲的少女腰腿間滿是沙土,看上去有些狼狽。她可能是剛進城,在那之前直接在城門外野營了一夜。

修瑪斯特瞅着她腰間臟到不行的麻布小袋,他推測那應該是錢包——沒多少錢的錢包。

鄉巴佬。

修瑪斯特自語着,這幾年來他看過太多這類人。富到流油的希達爾,每天都有滿懷着淘金夢來此的傻瓜,眼前的少女不過就是其中之一。

「剛見你似乎想找那大門前的山丘巨人搭話。」少女說道。

「對,這裏就是奇迹大廳,不過你來早了。」修瑪斯特略帶敷衍的響應,走過她身旁準備向前去排個好位置。他可沒打算搭理這傢伙,來到希達爾當傭兵,卻連奇迹大廳在哪都不知道?多聊幾句也只是對牛彈琴。

但就在走過少女身旁的同時,修瑪斯特不由自主地被她身上的某個物件帶走了目光。

那是一柄斜掛在少女腰背間的大斧子,與它狼狽的主人不同,這柄斧子作工十分精細,握柄本身就是上好的木材,它一邊的刃口閃著寒光,刃面上打有三個用來減輕重量的孔洞,卻又不影響整體架構強度,另一邊則是三個巨大的倒刺,讓使用者能在抽回武器的同時追擊對手。

他印象中,這是牛頭人風格的武器設計(同是高大的人種,巨人與食人魔偏好用錘),修瑪斯特從沒看過哪個人類能揮舞這東西,更別說是女人。

無形者啊……

詩人暗自讚歎,臉上泛起笑容。

今天真是我的幸運日。

「你在找僱主是嗎?」他回過頭來像前搭話:「請容我自我介紹,在下是百無一用的詩人修瑪斯特。」

「一看就知道你是個外鄉來的窮光蛋,但我相信憑着你身後的斧子,一定能在這奇迹大廳里創造奇迹。不過,在這城裏若沒個地頭蛇罩着,即便強如三眼火龍王,也不見得能混得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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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陰暗再無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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