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觀戰的人衣衫盡濕,不過亦無瑕理會,只奇怪地聽着島上傳來的兩人開心的笑聲,這種時刻還有什麼事如此好笑嗎?。

一艘快艇來到了舟船雲集的最外圍處。

一位身穿雪白布衣,身段無限優美的女子,俏立船頭處,斜撐遊子傘,掩蓋了人人渴想一見的芳容。

艇尾處任憑風吹雨打的撐船者是位中年尼姑,雙槳揮動如飛,入水出水,不見半點浪花,如鳥拍翅膀,載着船頭女子,朝着攔江島駛去。

韓柏失聲道:「是靳齋主。」

撐艇者正是問天尼。

*********

霹靂一聲。

龐斑在虛空裏消失不見。

剎那后重現在剛才卓上的崖緣處,整個人被耀目的金芒籠罩着,接着把金芒吸入體內,再回復原形,就像由天上回到了人間,由神仙變回了凡人。

兩大高手目光緊鎖不放,接着同時相視大笑,歡欣若狂,就像兩個得到了畢生渴望着罕貴玩物的小孩童。

龐斑笑得跪了下來,指著浪翻雲道:「你明白了嗎?」

浪翻雲也笑得前仰後合,須得以劍支地,才沒跌倒地上,狂點着頭笑道:「就是這樣子了。」

*********

橫豎大雨擋格了眾人投往攔江島上的視線,大部份人都移目到那載着武林聖地之主的靳冰雲身上。

正當人人以為小艇會筆直駛往攔江島時,小艇緩緩停下,橫亘在舟船蟻集處和孤島之間。

*********

龐斑辛苦地收止了笑聲,搖頭嘆道:「龐某人急不及待了。」

浪翻雲的覆雨劍拋了上半天,心靈晉入止水不波的道境裏。

同一時間,龐斑的面容變得無比地冷酷,由跪姿改作立勢,再緩緩升起,完全違返了自然的常規。

在兩人相距的方圓十丈處,乾乾爽爽的,沒有一滴雨水的遺痕。

覆雨劍化作一團反映着天上電光的銀白芒點,流星追月般畫過虛空,循一道包涵了天地至理的弧線,往龐斑投去。

龐斑以他那違返了常理的勢子,躍起崖緣,拳頭猛擊而出,轟在由銀點組成閃爍不休的光球上。

光球爆炸開來,變成潮水廳卷般的劍雨,一浪接一浪往龐斑衝擊狂涌。

龐斑一聲長嘯,衝天斜飛仰后,來到了崖外的虛空處,一個翻騰,雙足離下方險漩惡礁,足有百丈的距離,就算他有金剛不壞之體,亦要跌得粉身碎骨。

劍雨斂去,現出浪翻雲淵亭岳峙的雄偉虎軀,忽如飛鷹急掠,疾撲崖外,覆雨劍再現出漫天螢火般躍閃的芒點,望龐斑攻去,全不理會置身處是可令人斷魂飲恨的可怕高空。

兩人虎躍龍游,乍合倏分,拳劍在空中剎那間交換了百多擊,卻沒有人下墮了半分。

無論覆雨劍如何變化,龐斑的拳頭總能轟擊在劍尖上;同樣的無論拳頭怎樣急緩難分,覆雨劍亦可及時阻截。

天地的精華,源源不絕地透過龐斑由魔種轉化過來的道體,循環不休地在拳劍交擊中在兩人經脈間運轉着,達到了絕對的平衡,把他們固定在虛空處。

只要其中一人失手,擋不住對方的拳或劍,被擊中者,當然立時全身破碎而亡,勝利者亦要墮下崖去,慘死在礁灘處。

兩人愈打愈慢,似是時間忽然懶惰倦勤了起來。

覆雨劍先斜射開去,才有了回來,橫斬廣斑的右腰。

龐斑的拳頭由懷內破空衝出,直取浪翻雲的咽喉。

剎那間,他們都明白到,若依這形勢發展下去,只有同歸於盡的結局。

兩人眼光交觸,同時會心而笑。

心神融合無間,比任何知己更要投機相得。

「鏘!」

覆雨劍回到鞘內。

龐斑拳化為掌,與浪翻雲緩緩伸來的手緊握在一起。

手心相觸時,他們同時感到了鷹緣的存在。

千百道電光激打而下,刺在兩人緊握著代表勘破了生死的一對手掌處。

爆起了遠近可見,震破了虛空,強烈至使人睜不開眼來的龐大電光火團。

*********

當大片**雷電移聚至攔江島上空,使滿月無蹤,天地失色時,東方天際卻因烏雲的移駕露出了明月高懸、金光燦爛的夜空湖水,月光還不住往攔江島這方向擴展過來。

在這中秋佳節,於這天下人人翹首等待決戰結局的水域,光明與黑暗,和平與狂暴,正展開它們的鬥爭和追逐。

東方那邊的湖水在月照下閃爍生輝,這邊的湖水卻仍因風吹雨打而波洶浪急,情景詭異無倫。

眾人正呆看着在攔江島上空那令人目眩神顫、動魄驚心的光芒時,一葉扁舟悠悠地從漫漫雷雨中從攔江島處駛出來。

難道勝負已分?

舟上隱約可見一個雄偉的身形,正負手卓立船首處,雨箭來至其方圓丈許處,紛紛橫濺開去,似有把無形的巨傘,在艇上張了開來。

來舟速度雖看來極,偏是轉瞬間便進入了數萬名觀戰者眼睛可辨的視野內。

來者正是龐斑。

期望着浪翻雲勝出的人無不手足冰冷,一顆心直往下沉。

龐斑臉容一片寧洽,魔幻般的眼神凝定在嬌柔得令人生憐,持傘盈立在另一小舟上的靳冰雲處。

兩艇的距離不住縮短。

在場諸人無不被那種奇異的氣氛震懾著,只懂呆瞪着眼。

靳冰雲衣袂迎風飄揚,似欲乘風而去,靜候着龐斑逐漸接近的小舟。

小艇緩緩靠近,到艇沿相接,成雙成對時,這威震天下六十年的魔師,謙虛誠摯地在靳冰雲旁單膝跪下,仰起頭來,無限情深地看着傘子下靳冰雲那平靜清美的絕世姿容。

兩人目光糾纏久久,臉上同時泛起動人心魄的笑意。

在眾人屏息靜氣的全神貫注中,龐斑探手懷內,取出他在過去一年內形影不離的那對綉了雙蝶紋的布鞋。

靳冰雲柔順地提起右足,秀眸射出海樣柔情,深注進龐斑奇異的眼神里。

龐斑嘴角逸出一絲純真有若孩童的笑意,一手溫柔仔細地輕輕握着她纖白晶瑩的赤足,先俯頭吻了一下,才小心翼翼為她穿上鞋子。

風雨雖是那麼不肯妥協,湖水仍是波盪不平,可是兩棄輕舟,總是平穩安逸,一點不受惡劣的環境所影響。

所有眼光全集中到兩人身上,沒有人發出任何聲音,只有急浪打上船身和風雨的呼嘯聲。

為靳冰雲撐艇的問天尼目泛奇光,凝注在龐斑臉上。

龐斑似是完全不知有外人在場,心神放在這為他受盡折磨的美女身上,再吻了她另一隻足后,又體貼溫柔地替她穿上了餘下的蝶紋布鞋。

這封男女目光再觸,同時有感於中,交換了一個動人無比的笑容。

直至此刻,兩人仍沒有說過一句話。

此時無聲勝有聲。

靳冰雲穿妥了布鞋的秀足踏回艇上時,她緩緩把玉手遞向龐斑,按在他寬肩上。

龐斑長身而起,探手袖內,再抽出來時,手上已多了一封信。

兩艇驟然分開。

龐斑的小艇理應往方夜羽等待他凱旋歸來的巨舟駛去,可是他取的方向,卻是沒有任何舟艇,只有茫茫風雨的無際湖面處。

眾人均心叫完了。

勝利的終是龐斑,連唯一的對手浪翻雲也輸掉了,以後天下再無可與抗衡的人。

這個念頭尚在腦海里轉動着時,一團電芒在龐斑立身處爆射開來。

天地剎白一片。

眾人猝不及防下,都受不了刺眼的強光,一時睜目如盲。

強光倏斂,可是暴烈的殘光,仍使人什麼都看不清楚。

眼前景象逐漸清晰。

在眾人心顫神盪,目瞪眼呆中,龐斑消失得無影無蹤,空餘一艘孤舟在湖水上飄浮着。

驀地眼前再亮,烏雲的邊沿橫移到中天處,現出陰晴之間的交界線。

月色照下。

這邊的天地充盈著金黃的色光。

難道大勝而回的龐斑竟給閃電轟雷劈了下艇。

但眼銳者如韓柏、范良極、凌戰天之輩,卻清楚知道電光非是來自天上,而是發自龐斑的身上。

溫柔的月色下,小艇沒有半點被電打雷劈的焦灼痕迹。

眾人心中都升起怪異無倫的感覺。

載着靳冰雲的小艇早迅速去遠,剩下了一個小黑點,沒進蒼茫美麗的湖光深處。

眾人百思不得其解下,不約而同朝攔江島望去。

隨着蓋天烏雲的飄走,月光飛快地往攔江島照射過去。

聳出水面的礁石逐一呈現在視線下。

倏忽間,傲立湖中的孤島遙遙展現在全場觀者的眼前。

月滿攔江下,終年鎖島的雲霧奇迹地去得一分不餘。

這長年受狂風刮蝕,雨水沖刷,懸岩陡峭,石色赭赤的孤島,在回復澄碧清明,反映着月夜的湖水裏。像一位給揭掉了蔽面輕紗的美女,既含羞又驕傲地任君評頭品足。

當眾人眼光移往峰頂時,在明月當頭的美景中,一幅令他們終生休想有片刻能忘掉的圖象展呈在壯闊的視野中。

浪翻雲背負着名震天下的覆雨劍,傲立在峰頂一塊虛懸而出的巨岩盡端處,正閑逸地仰首凝視着天上的明月。

又是惜惜的忌辰了。

當時明月在。

曾照彩雲歸。

這是他們最後一眼見到浪翻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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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雨翻雲後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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