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意哥兒

第一章 意哥兒

公元947年正月,契丹主耶律德光率契丹大軍進入開封府的消息已經逐漸傳遍了各地。石家在皇帝的寶座上還沒捂幾個年頭,就又被契丹人趕了下來,連皇帝石重貴也被契丹主廢為負義侯,對於本就依靠契丹才得以上位的石家來說實在是莫大的諷刺。

石晉雖已出局,但局勢卻不會就此消停。在南方,唐、蜀等國無不隔岸觀火,等待着乘虛而入的機會。而在北方,各地軍閥節度使的無數雙眼睛,則都在緊緊盯着剛剛入主汴州的契丹主耶律德光,還有中原那座再次空蕩下來的龍椅。

……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郭信就時常進入一個相同的夢境。

夢中的郭信沒有軀殼,只是以某種靈魂的形式在天地之間遊離,而天地則正處於黑夜。

無窮無盡的大地上,一切都是灰濛濛的,讓他感覺自己也在被陰暗的氣息所吞噬——連同著其他一切有生命的東西一同沉沒在寒冷的迷霧中。

不知時間是如何流逝,不覺間,郭信又開始感受到在天與地之間長久瀰漫的陰霾正在遭受驅散——黎明漸漸近了。

極突然的一瞬間,一輪巨大的紅日從穹頂盡頭驟然躍出,隨之帶來的是一股強勁的烈風。四野的陰霧一息之間就被滌盪得無影無蹤,世界也變得像水晶一般明亮剔透。

紅日迸發出無數光芒,光芒刺破廣闊的長空揮灑在無垠的原野上,又為遼闊的天地帶來了新的光明與希望。

郭信從卧榻上坐起身來,感受到自己渾身上下竄動的燥火,就像真的受到了夢中那輪紅日炙烤過,心頭一團亂麻似的思緒也變得更加混亂。

郭信抹去額頭滲出的涔涔細汗,起身踢上靴子,套上一件圓袍便徑直走向卧房的門。兩扇門被郭信猛地拉開,隨着門樞轉動發出「咯吱」的一聲悶響,門外已經蟄伏了一夜的冷氣便沖他撲面湧來。

寒氣從領口和袖口捲入衣內,在粗布下所隱藏的精壯身體上遍體拂過。不過郭信並不覺得寒冷,躁動的心思卻因此又重新沉靜了下來。

郭信抬起頭來,視線越過院牆望向東邊還未升到高處的太陽,深深地呼出一口粗氣。熾熱的氣息在冬季里被呼成一朵稀薄的雲,但很快又隱沒在了冷淡的空氣中。

今日是上元節,不論是在後世還是此時,都是一年中該有的喜慶日子。只是去歲年間局勢驟變,維持了十餘年的石家統治顯然已經宣告結束,即使開封府遠在千里之外,卻也讓此刻的人們失去了過節的心思。

其實汴州王室與契丹的大戰並未太多波及河東,契丹幾次入寇都被節度使劉知遠殺得敗退。但整個太原府眼下依舊被籠罩在一層緊張的氛圍之中。

據郭信所知,城北的北平王府里,掌握著整個河東軍政大權的節度使劉知遠正日夜與他的心腹們謀划時局——其中就有郭信的父親郭威。

但匆匆流淌而過的時間不會因人們的心境如何而停止,就像石重貴只能在開封皇宮裏戰戰兢兢地等待契丹鐵騎洶湧而來,卻已無力改變自己的命運一般。

郭信返身回房重新收拾了一番,想到今日劉知遠應會按往年慣例宴請太原文武,父親郭威估計過了午食就會動身去帥府,自己得早些去向父親和「母親」張氏問安。

張氏並非郭信的生母,郭信的生母楊氏剛來太原不久便已病逝,張氏則是郭威後來所娶的繼室。不過張氏與楊氏有同鄉之親,又未生子嗣,因而對自己也頗多照顧,郭信向來都以生母相待。

郭信自己的廂院在郭府西邊,郭威和張氏則住在東邊,不過兩廂之間離得不遠,原因很簡單——郭府實在算不上大。

倒並非因為郭威位卑人輕住不起大宅,相反劉知遠在十年前剛就任河東時就與郭威相好,如今郭威更是受其重用掌著河東的兵馬籍冊,儼然是劉知遠極親近的心腹。

只是因為郭威早年很是過了一段苦日子,故而持家向來勤儉,郭府在府宅的規模上也就遠遠不及太原府的諸多要員了。

郭信對此倒沒什麼意見,畢竟比起後世的居所來……

「意哥兒恁早,要上哪兒去?」身後一個聲音將郭信的思緒拉了回來。

意哥兒是郭信的小名,熟悉的人大多都這麼叫他,府上的下人有時候也稱他二郎,因為郭信頭上還有個兄長郭侗。

郭信回頭一看,原來是府上的門房郭壽。

郭壽並非郭府普通的下人,而是早年跟在郭威身邊一同征戰的同鄉老卒,聽說還曾在戰陣上救過郭威一命。只是郭壽後來受箭所傷,殘了一條胳膊,便被郭威帶着其妻兒一同養在了郭府做佣。郭威待郭壽極好,郭壽自然也對郭家感恩戴德。

郭信念及此處,對郭壽抱了一拳,笑着道:「今日上元節,正準備去給阿父問安。」

郭壽哦了一聲:「那可不巧,一早王府就派了人來請郎君,這會兒前腳剛出去。」

郭信並不覺得意外,劉知遠急着來請郭威,無非是又傳來了什麼新的風聲,於是點頭道:「最近外頭的消息很亂,阿父往來也是忙碌辛苦。」

郭壽深以為然地點點頭,「坊間都在說那耶律主準備在汴梁稱帝,不知道咱節帥是啥意思…」見郭信皺着眉頭,以為是他擔憂郭威,便轉口勸慰道:「不過郎君是做大事的人,意哥兒不用擔心外頭的事。」

郭信急於想知道外間的消息,當下便辭了郭壽去見張氏。郭威雖然出府,但張氏那裏自己還需要露個臉。

不一會他就到了后府的前院,郭府雖然儉樸,但應有的並不缺,院外已有侍女得了吩咐候他進去。

天氣寒冷,張氏也並不像外間那些貴婦有出遊的喜好,果然侍女將郭信引向了他熟悉的后廳。

還沒進門郭信就聽到了一陣吭坑的咳嗽聲,當下心中瞭然:自己那多病的哥哥郭侗已經到了。果不其然,等侍女將郭信引進屋裏,屋裏正坐着張氏和哥哥郭侗。

與其他大多文武喜好美婦不同,張氏的相貌遠不算貌美。自家父親郭威確實算是此時少有的「好男人」,從髮妻柴氏到張氏雖然娶了三任妻室,但楊氏與張氏都是郭威續弦所娶,且不論是髮妻柴氏,自己的母親楊氏,還是眼前的張氏,都算不上美艷過人的婦人,卻都有操持內府的賢名。

與張氏和郭侗一一見禮后,郭信正想坐下,卻被兄長郭侗攔住:「二郎又睡到這時候?阿父在外邊日夜操持大事,二郎怎麼連問安都不放在心上?」

郭信聞言愣了一下,不明所以地看向郭侗。

雖然兄弟二人都遺傳了郭威高大的身板,但與精壯結實的郭信不同,郭侗身子不知有什麼病根,從小就是一副病仄仄的樣子。身材高大卻又瘦弱無力的郭侗,在郭家交往的武夫圈子中自然不受待見。

正因如此,郭侗很早就把興趣轉到了文墨之事上,對於常在武夫間廝混的郭信也就不那麼順眼了。

不過郭信早就習慣了自己兄長這說教的毛病,知道這時候為了免去麻煩最好是趕緊糊弄過去。於是即使心下不以為意,臉上卻故作出一臉懇切地道:「是孩兒來遲,望母親兄長見怪。」

張氏在一旁笑起來:「節帥找你們阿父是有緊要的大事,怪得了誰去?」

郭侗還想說什麼,奈何又是一陣咳嗽的衝動湧上喉間,於是只好呼哧著擺手示意郭信坐下。

見郭信坐下,張氏立馬熱切地說起來:「意哥兒來得巧,正和青哥兒說到一會要去崇福寺祈願拜佛,好叫佛祖大仙們護佑咱家太平無慮……既然大郎不願去,你就與我同去,要知道今日崇福寺恐怕是熱鬧的緊!意哥兒若看中了哪家的小娘,正好讓我為你張羅不是?」

郭信聽罷連連搖頭,他向來對此類不感興趣。倘若拜佛有用,汴州的君臣日夜燒香拜佛,祈求神力叫那契丹人退兵就是了,哪還至於落得個國破家亡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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