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五章

第四百五十五章

「媽的,你們都給我閉嘴!」苟天當時大吼一聲,那聲音大得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他身子亂抖著雙臂猛地揮起來又砸下去:「天塌了?都死光了?媽的,就是爹娘都死光了,我們還在嘛,難道我們就不活了?!」

無邊的痛哭戛然而止,所有的人都彷彿驚呆了,傻傻地盯着他,不自覺地讓開一條道,看着他昂昂地走進了一個臨時開設的會議室里。

除了陳家喜其他的領導都在,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卻沒有一個人吱聲。

「怎麼回事,都啞巴了嗎?!」

他忍不住又吼了起來。

又是沉默,持久的令人可怕的沉默。一種不祥的預感其實早已經攫住了苟天的心,但是,在這個時候,面對着班子內外的所有成員,他知道自己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倒下去的。

他依舊鐵青著臉,固執地把他們一個一個看了許久。柳成蔭走過來,要把他拉到一旁去,他很堅決地推開了。

就這樣又不知道過了多久,公安局長才啞著嗓子把事情經過彙報了一遍……在這個過程中,有人又嚶嚶地抽泣起來,這位老公安也滿頭冒汗,聲音顫抖得簡直連話也說不清,從始到終沒有抬一下頭。

經初步偵查,爆炸裝置裝在一個很精美的禮品盒子裏,採用的是先進的遙控手段。爆炸的威力很大,高幹病房的護辦室幾乎全被炸飛了,周圍房間的門窗也都扭曲變形,飛得到處都是。在現場找到了兩個受傷者,一個是葉子,另一個人到現在還不清楚,都正在搶救當中。

當時幸虧病人很少,只有一個人受了一點兒輕傷,已經被及時處置了。在爆炸現場,沒有留下什麼有價值的線索,公安人員只找到幾塊禮品盒上的碎片,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指紋和半個傳呼機。

現在,案件已經上報了省公安廳,省廳領導和技術專家正在趕來的路上。剛才,在仇羅鄺市長的主持下,市委、市政斧已經作出緊急部署,專案指揮部已經成立,仇羅鄺市長親自擔任總指揮,現在全市的所有道路都已經封鎖,公安幹警正在嚴密排查一切可疑人員……後來,不管大家怎樣阻擋,苟天還是堅持着來到急救室,又看到了他的葉子。

說起來所有的人都無法相信,在兩個傷者中,那個男的全身上下血肉模糊,以至於公安人員還沒弄清他的身份,葉子卻渾身找不到幾處傷,特別是她那張美麗的面頰一點兒也沒有改變,依然是那樣的嫻靜那樣的優雅,好像僅僅是睡著了一般。

不顧急救人員的阻攔,苟天走過來,慢慢地跪下,雙手撫摩着她的臉,她的頭髮,她的全身,也恍惚覺得她真的只是太累了,正沉浸在甜甜的夢鄉里……許多年之後,苟天依然堅持認為,她當時之所以那樣,完全是上帝特意安排的,因為像她這樣一個美好的生命,連最惡毒的死神也會動了惻隱之心,決不會讓她世人面前留下一個過分醜陋的最後形象……周雨杉就是在這個時候趕到的。一進門,她就徑直走了過去,也在葉欣的身邊跪下來,抓住她一隻冰涼而僵硬的手,使勁地搖啊搖。她的眼裏噙滿了淚水,又大滴大滴落下來,在她的臉上洇開來,濕了好大一片。

後來,還是在苟天的攙扶下,她才依依不捨地走出了那個地獄般的地方。

等到回家的路上,周雨杉才惡狠狠地對公安局長說:「我知道,這事兒保準是一個人乾的,你們還是趕快在全國通緝吧!」

這時候,苟天已經清醒過來了,忍不住低聲問誰:「誰?」

「雷東原。」

「那個受傷的男人會是誰呢?」

「這我就不知道了。」

「你怎麼知道會是雷東原?」

「我,我這是一種直覺。」

「家喜呢,怎麼一直沒見他……」

「是嗎,他……他、他沒有和你們在一起?!」

周雨杉說着,忽然聲音不自覺地顫抖起來。

壞啦!苟天也忽然感到一陣暈厥,兩個人在黑暗中相互攙扶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分割線——————事實上,醫院爆炸發生后,李家濤是最早趕到現場的處級幹部。

只不過,李家濤只是對着周圍目瞪口呆的醫護人員大吼一聲:「救人,快,還愣著幹什麼?」

李家濤也只是路過醫院,因為爆炸的動靜太大,才不得不沖了進去。

李家濤的反應速度很快,馬上聯想到徐蕾的危情肯定也是和這個爆炸案的始作俑者相關聯。

李家濤衝進醫院,又馬上衝出醫院,這個火急火急的身軀甚至一度被聞訊趕來調查案件的公安人員認為他就是作案者!

李家濤駕車往「紅太陽」酒吧風風火火趕了過去。

可是,李家濤還是遲到了一步,沒有能夠找到徐蕾。只不過,李家濤在一個包廂里找到了徐蕾留下的一個手提包。對這個手提包,李家濤非常熟悉,因為那是當年李家濤和徐蕾一起上街買的。

打開手提包,李家濤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張高中畢業時候的合照。

這也讓李家濤百感交集。

在手提包里,李家濤找到一個信封,信是徐蕾留給李家濤的。或許,這是一封永遠也不會發出來的信:

我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好在你最忙的時候,給你寫這封信,同時也談談我心中蘊藉已經很久的感受了。

還是先說一說我們這些曰子的行程吧。自從上次和爸爸打過電話,已經又過去一個禮拜了。

在這一個禮拜里,我們基本上是走在比較平坦的大地上,此刻我們卻已經離開富饒的平原,進入了重山連綿的地區。感謝市委派來的後續人員,我們的裝備倒是得到了極大的改善,一路上也變得十分順利,沒有再遇到什麼艱難險阻,但是心裏面的煎熬卻又時時撞擊着我的心扉,一種多少年從未有過的感覺使我時時都有點兒想哭又想笑,而且真的好像是死去重生的一般。

上級又規定我們在請示市委以前不能作任何報道,家濤,如果我再不向你述說,也許就一定會發了瘋的。

但是,一旦拿起筆來,我又實在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又能夠說些什麼。因為比起這一路上我們所看到的,和你比起來,我這支筆實在是太稚嫩了。而且,我相信,也不僅是我,即使是再富於寫作天賦的一個人,即使他是舉世皆知的大作家,也不可能把我們所看到的東西描繪於萬一。

也許,還是說幾件小事情吧。

一天早晨起來,我們的追蹤目標突然不見了。一開始,我們還以為他找着什麼好休息地方了。一直找了好長時間,才發現原來他們是在一個廢棄的大水泥管子裏過夜的。當我們趕到的時候,他們還沒有醒過來。

僅有的一張破毯子蓋在那個女人身上,那男的像刺蝟一樣蜷縮在管道外側,那裏的夜很冷,他的身子被凍得索索直抖……在那一刻,我是多麼想把自己身上的衣服給他們脫幾件啊……可是,不能。

這次出門,他們很顯然是沒有帶什麼錢的。一路上的生活怎麼辦,我還是第一次知道有這麼多可解決的途徑啊。

每到一地,男的就到處搜尋各種各樣可換錢的東西。不管是易拉罐還是廢鐵皮廢塑料,還有什麼啤酒瓶子破書舊報等等,只要一發現了,那個男的一定全撿起來。所以,遠遠看去,他那一個三輪車,就像是一座正在緩緩移動的垃圾山……為了幫助他,一開始我們也有意把一些這類東西沿路丟下,等着他來拾取。可是看着他為我們隨意丟棄的一個破瓶子一本破書不住地停下車來,有時被風吹遠了還要跑好長的路,心裏那種感受真是太痛苦了,而且總覺得有點兒耍猴子的滋味。

後來不記得是誰出了一個主意,有意在一本書里夾了一百塊錢,丟在他即將走過的路上。誰知道這下壞了,他撿起這本書來,卻怎麼也不上路了,乾脆在路邊坐下來,大概在等著那個丟錢人來取哩。他不走,我們自然也不能走,只好也在不遠處久久地等著,一直等到天麻麻黑,他才無可奈何地又上了路……可以看出,那一夜他其實是並不高興的,我們也突然感到心裏面一陣難受,發誓以後再也不去做這樣的傻事了。

其實,要說生存能力,他這個人才是最強的。每到一個地方,不管多苦多累,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必定是找一個不花錢又可以避風遮雨的地方。

第二件事,自然就是打鬧吃的了。我們發現他對那個女人的確是太好了,有時他們也花錢買一點兒像樣的飯,有時好像錢沒了,或者是為了省一點吧,就進飯店裏去討。但是不管怎麼着,那個女人吃的總比男的要好一些。

再接下來,就是找地方賣他那些一路上撿來的破爛了。他好像就有那麼種本領,不論在什麼地方,只要三拐兩拐,他就總能找到一家收破爛的攤子,並很快換回急需的幾張票子來,害得我們卻要無端地跟在他後面跑許多的冤枉路。

昨天夜裏,又出了一件天大的事,不知道是什麼人搞的鬼,一夜起來,他那個破三輪車的兩個輪胎全被扎破了,停在半路上不能走了。好在離前面的一個縣城已經不遠,他在地上呆坐了一氣,居然用最笨的辦法,下了車,硬推著一直步行七八里,才找到了一個可以換補輪胎的地方。好在有路上撿到的那一百塊錢,他自己還有點積蓄,否則我就真不知道他該怎麼辦了……雖然一路上我們也發現了,似乎真的有人一直在跟蹤他們,也跟蹤我們,但是除了這一次再沒出過什麼大事,我們和他們都很安全,家濤,你放心好了。

要說笨,他真是夠笨的,但是他好像有一種很執著又很達觀的東西,卻是一般人都不具備的。你很難想像,就在這樣一種情況下,他的情緒還是蠻高的,有時一邊走一邊還哼著唱着,和那個女人逗笑個不停。

他的口哨吹得很好,幾乎能把湘市「二人台」的所有曲調都吹出來。說真的,我覺得他活得很充實也很快樂,認識到這一點真的是很吃驚的,也許他才算是我們真正的雁雲漢子啊!

前面的路還很長,各種可能遇到的事情也不知道還會有多少。但是,看他那樣子,他一定會毫不畏懼一往無前地走下去,而我們也只有跟着他一直去享受這樣一種來自心靈深處的煎熬了。

什麼是幸福,什麼是永恆,什麼是快樂,也許真的值得我們好好地思考一下了。人生的目的究竟是什麼,這些天我們也一直爭論不休。

如果目的並不重要,或者說人一生的終極不過是死,只有過程才是美麗而真實的,那麼牛二的這個過程是不是比追蹤着他的我們更真實、更美麗也更富於自我實現的意義?

過去,我似乎從來也沒有覺得自己的生活是那樣的空那樣的浮,從來也沒有對自己的生活有過一絲的滿意,但是現在不同了,我覺得我們和來自另一個地方的龐大群體,相隔的距離是那樣的遙遠,對於他們的生活他們的感覺他們的喜怒哀樂是那樣的隔膜那樣的陌生,好像他們純粹是另一個星球上的某鍾動物……家濤,我覺得我現在的思想亂了,一下子什麼也說不清楚了,但是我的這種感覺就是這麼清晰又這麼強烈……好啦,我實在說不下去了,天也馬上就要亮了,一個新的完全陌生的一天還在等着我們,還是以後再告訴你吧。

讀罷徐蕾的信,李家濤沉思了許久,好半天都有點神思恍惚。

徐蕾畢竟太年輕,這樣一件事情,對於她來說,也許影響的確是巨大的,但是,年輕人嘛,能夠多受一點兒苦難教育,總是有意義的。

但是,在這件事情上,他比徐蕾其實想得要遠多了,而且這也絕不是一般人能夠具有的一種政治遠見啊。

在許多問題上,李家濤和徐蕾的觀點都大不相同。

是不是這些年來他對徐蕾太不關心了,徐蕾才會突然之間異想天開,搞起什麼長途跟蹤採訪來……從這裏到四川,一路上要翻多少座山,要過多少條河,他簡直連想都不敢想,沒想到一向弱不禁風的徐蕾居然要風雨無阻地一直走下去,這難道不是有點太瘋狂太不可思議了嗎?

李家濤微微閉着眼睛,就總是浮現出徐蕾那一副嬌弱無力的身影。有時看到她站在一座高高的懸崖上,有時看到她正在過一條波濤洶湧的大河,那滔天的河水漫過來漫過來,不一會兒便把他倆全吞沒了……就在這一刻,李家濤是徹徹底底原諒了徐蕾……「我一定要救他!」這個時候,李家濤心裏只有這麼一個念頭。

想了想,李家濤驅車直奔雷東原住的花園別墅區域。

李家濤深信,這一切,都和這個叫雷東原的煤礦礦長相關聯。李家濤不願意介入市委書記苟天和市長仇羅鄺之間的爭鬥,並不代表他對這中間的枝枝葉葉不關心,相反,李家濤為此也做了充分的準備。

李家濤也知道,這個雷東原和市長仇羅鄺關係密切,而雷東原也是仇羅鄺的軟肋。

只是,這一次,市委書記苟天出手太急了些!

這些曰子,小湘市全市上下幹部群眾的思想實際上亂極了,而且在省里的形象也一下子變得很糟糕,這實在是為政者不能不充分考慮的一個大問題。

要是換了過去,苟天是絕不允許這樣的。許多年以來,湘市一直是全省甚至全國的一個排頭兵啊。

但是現在不同了,人代會的選舉還沒有正式結束,雷東原等這夥人就不顧大局跳了出來,把幹部群眾的思想幾乎全搞亂了。

現在好啦,曹非「雙規」了,也就是隔離起來讓他來交代問題,李家濤很相信自己的判斷,這小子實際上是一個軟骨頭,不會硬挺下去的。

一直躲在醫院裏的仇羅鄺雖然表面上還很鎮定,一再說是身體養好了,要求正式報到參加下一階段的會議,但是前些曰子的那種自信氣質早沒了。

只可惜雷東原這個關鍵人物還沒有落網,否則這個案子早就拿下來,雁雲也就由大亂而到大治了。

問題是,仇羅鄺這個市長在李家濤心目中的印象不是一般的好。對雷東原和仇羅鄺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李家濤也一直沒有弄懂。

以仇羅鄺嫉惡如仇的姓格,怎麼可能容忍雷東原這樣的人存在?

而在這個案子上,仇羅鄺到底陷入多深?

這也讓李家濤頗為躊躇……可是,不管怎麼樣,也不管李家濤願意不願意,因為徐蕾陷入了險境,讓李家濤不得不介入到這場複雜的政治鬥爭中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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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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