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第 4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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馨柳搬走後,再沒回來,偌大的宅院突然安靜了,也顯得空寂。陸彬楊說:「瞧,這就是人類可憐的想像力,所謂高品質的生活就是把自己圈起來,好像就是貴族了,就幸福了。越有錢的人越圈的牢,古時的皇帝算是這個邏輯的巔峰實踐者。」

他懷念小時候和奶奶一起住的日子,有開闊的院落,能自由的嬉戲:「郝曈,我在你家那個小區住過,就住一單元那家麵館。」

郝曈想了想,「唔」了一聲。

「怎麼你不表示一下驚喜?」

「那個小區二十年前住着的都是市領導和有錢人,奶奶當時已經是有級別的人了,住在那裏很正常啊。」郝曈答。

「不覺得巧嗎,或者說你我的緣分是冥冥中註定的?」清晨的陸彬楊心情暢快,開起了玩笑。

郝曈不語。世事難料,就像交響樂,不到休止符,誰能知道下一個音階的高低快慢,誰又能在中途說什麼「註定」呢?

陸彬楊看着她,心裏懷舊的老照片情懷漸漸消散。她最近懶散了很多,應該是馨柳的離開讓她失去了防備的機敏,就像項臨不在,她無需時刻避讓隱忍。鬆懈下來的郝曈總是意興闌珊的少言寡語。

「彬楊,我想去陪陪我爸媽。」郝曈趴在陽台上,窗外高遠的藍天被窗戶和樹木茂密的枝葉擠成狹窄的幾何形,才覺得彬楊剛才的話很有道理:她也被圈禁了,規範封閉拘謹的生活,連帶着壓抑了心的自由,變得乾澀。

陸彬楊說:「想去就去吧,療養院的賬上還有錢沒,你多打些款過去。」

「錢很多,不缺。」郝曈似乎在自言自語,又似乎在對丈夫做彙報:「我媽的病還在早期,控制得很好;爸爸時而清醒時而糊塗,體質越來越好了,右手恢復了知覺,在練習自己吃飯。」

她從一個極端走向了另一個極端:以前最缺的,現在是最不缺的;從前一家人親密無間共擔風雨,現在隔在兩地好久才見一面。當負擔變成想念,失重的肩頭空空蕩蕩的。

陸彬楊皺眉:「還是馨柳和項臨在家時你有生氣。」

郝曈聽出「項臨」兩個字是他說話的重音,她不想越描越黑,就像此時天空飛過的秋雁,不理它,它也就飛走了。

情緒振動不在一個波段的兩人話不投機,陸彬楊臨走時把郝曈的唇吻得紅腫。他知道自己如此的強勢全是因為擔心:女人和感情都是招惹不起的東西,越想抓牢,越難捉摸。郝曈最近的表現讓他有患得患失的不安。

在父親公司見到了馨柳,馨柳對他沒有了從前小妹妹的嬌憨肆意,冷冰冰的。陸彬楊站在頂樓的落地窗前往下看,問自己:如果進駐這間龐大的家族企業、掌控權勢后,隨之而來的還有兄妹不合、夫妻黯淡,這一切,是否值得?

他對馨柳說:「晚上回家吃飯吧,爸媽想你了,我和你一起去醫院接郝曈和項臨,順便看看奶奶。」

馨柳眉目挑高:「少用糖衣炮彈拉攏軟化我。」

陸彬楊否定:「不是拉攏,是討好。」

「討好」這個詞讓馨柳很滿意:「到時讓我的秘書看看我有沒有時間。」

郝曈去了醫院,在醫院工作,註定要被間歇性的驚嚇。

快下班時,她被主任叫到辦公室,桌上擺着兩瓶50毫升的氨基酸注射液。郝曈拿起來看,已經過期了,心裏「咯噔」一沉,看向主任。

主任黑著臉:「這是腫瘤科的護士配藥時發現的,你怎麼能把過期的藥品發出去?兩個月前就集中下架處理的過期藥品怎麼又蹦出來的?」

郝曈懵了,急急的問:「那病人輸了沒?」

「輸進去你就完了!不是和我在這兒說話,是咱倆一起去公安局住班房!」

郝曈鬆了口氣,開始回憶:「主任,這葯怎麼跑出來的我不知道,也不是我發出去的,我這幾天都在取口服藥,沒發過氨基酸。」

「但是這兩瓶的發葯核對人是你。」主任把一摞病房擺藥單遞給她,每一頁上都蓋了她的手章,紅紅的「郝曈」兩個字被框在方框裏。

郝曈解釋:「主任你也知道的,取葯複核的工作量大,大家都是最後集中蓋章,每個人的手章都放在桌上,有時隨便拿起來就蓋了。這也不能說明就是我取的葯。你可以調查。」

主任依舊冷淡:「葯沒有輸進病人身體里,我也想息事寧人,現在的情況是腫瘤科揪住這件事情不放,上報了院領導,醫院要查藥房、要找責任人。你說不是你取的,凡事只認證據,操作人蓋的是你的章,你去和院領導解釋吧。」

_郝曈明白了,主任這是借力打力:他和項臨同是這次副院長的後備人選,項臨八成是藉機想把事情鬧大打擊對手。沒想到恰好牽扯到項臨的「親戚」,他於是揪住她不放,至於到底是誰、通過什麼方式把過期藥品混進來,也就不再追查了。

主任見郝曈沉默,提醒她:「這事可大可小,主要看腫瘤科的態度。得趕快處理,拖時間長了不好收場。」

郝曈出了辦公室,想着,怎麼辦?最壞的結果是她可能被開除,最捷徑的辦法是去求項臨,這兩件事都不是她願意做的……

快下班了,項臨今天沒有手術,馨柳讓他等著一起出去吃飯。手機響起,不是馨柳,是此時應該焦頭爛額的藥房主任打來的,不料對方卻是極其輕鬆。虛與委蛇說笑幾句,項臨掛斷電話,靜默良久,他調出郝曈的手機號,猶豫着要不要打過去。

他更想接到郝曈打來的電話,可最終也沒有等到。黑亮的手機在他修長靈巧的大手裏翻來轉去,他的手很白,每台手術前後都要洗很多遍,要用刷子刷,要戴着不透氣的無菌手套。

項臨收拾東西,把手機關掉,起身下樓,往住院藥房的方向走。遠遠的看見藥房的燈被關掉,走廊里登時昏沉,有細弱的身影出來鎖門,正是郝曈。聽見熟悉的腳步聲她回頭,很標準的禮儀微笑,彷彿平靜無波:「才走?」

已經過了下班高峰期,走廊里空蕩蕩的,項臨說:「我來找你。」

她不說,也有人會告訴他:問題葯是出在你嫂子的手裏。

郝曈覺得很泄氣:「沒什麼好說的,我等候醫院的處理。」

「現在沒有病人知道,醫院知道的人也很少,想想辦法也就壓下來了,鬧大了藥房不好看、醫院也不好看。」

兩人說着向外走。郝曈說:「你遺憾了吧,我知道你們這裏摻雜了權術和爭奪。」

天色蒙了灰,秋天傍晚太陽很早就拋棄了人間,街燈還沒亮起,光線稀微。

項臨拐個彎,走向停車場僻靜的角落:「我在你眼裏已經變成玩弄伎倆的小人了。事情恰巧發生在這個敏感的時間,我說沒有你未必信。可我不能發現險些釀成大禍的醫療差錯,還把事遮起來,那樣做是能得到保護同事的好名聲,可這裏是醫院,一舉一動牽扯的是人命,發現漏洞不管就是草菅人命。」

郝曈嘆息:「你已經從院長的管理角度來看問題了。」

項臨陡的停住腳步。

郝曈也意識到自己說的話有些尖酸,想掩飾更正:「你從來都是很有道理的,可你現在又來幫我遮掩算什麼,就不是講人情了?」

項臨覺得自己一米八的身量在郝曈面前永遠沒有高度,連說話辦事都變得沒有分量:「為了你,沒什麼不能做的。」

郝曈的眼睛雪亮,擺明了不信他的話:「我沒這資格,這樣的話也只有馨柳有資格聽。我以為你應該旁觀:我不是腫瘤科的人,你也不是分管藥房的副院長。我的失誤醫院會按規定處理,大不了不在這兒幹了。」

項臨苦笑:「我不奢望你感謝我,至少請不要這樣挖苦我的好心。」

「對不起,我心情不好。」郝曈覺得灰心失敗:如此窩囊的給人背了黑鍋卻百口莫辯。也怪不得誰,若是自己工作沒有疏漏也不會被揪出來頂缸。項臨說的話有道理,藥房的管理是有漏洞。

見她頹的沒有精神,項臨安慰:「不要想太多,明天就沒人再提這件事了。」

郝曈搖頭:「如果不是配藥的護士認真,我不敢想會惹出多大的亂子,到時我只有以死謝罪了。你素來都是嚴謹的,向上反映問題做的也對,我讓醫院處理一下心裏也會好過很多。多謝你,不用為了我違背你做人的原則。」

項臨不知說什麼好:「何必呢?怎麼還是這麼不開竅的執拗,為了自己心裏舒服不惜被判冤獄?我知道了,你根本是不想領我的情,現在又有了極好的退路,大不了辭了工作回去吃陸彬楊。」

郝曈偏過臉看向一旁,柔和的目光變得冷硬。

項臨繼續勸:「不要輕易拿自己的前程講什麼道義和心裏平衡,背着『出重大醫療差錯』的名聲離開醫院,醫藥這一行誰還會用你?沒有工作就沒有立身之本。眼下你是有陸彬楊,以後呢?他心腸有多硬你沒見過,就在半年前,他和林安雅的感情看上比他和你現在都好,結果呢,十幾年的青梅竹馬說掰就掰。林家也是勢力望族,分手的後果他想都不想。這樣的人能對你一輩子?」

郝曈昂起了頭:「我沒想過要靠誰,我和他的事你也不用擔心。」

項臨有難以掩飾的難堪。

郝曈說:「每個人做人的邏輯和原則不同,我只求無愧於心。項臨,謝謝你,我知道你這是為我好,我今天很混亂,控制不住情緒,在拿你發脾氣,你別在意。」

項臨落寞的靠在身旁的一輛車上:能被女人拿來發脾氣的男人必定在她心裏是有分量的。再次經歷這種類似折磨的幸福,愈發讓他覺得難捨留戀。~

「我其實很為你捏把汗。」項臨說:「在那個家裏你並不開心,和陸彬楊在一起你也沒有真正的快樂,以你的性格,能容忍契約式的婚姻多久?」

項臨說中了她這些天沉悶紛雜的癥結,郝曈轉身就走:「我不想再說了。」

項臨下意識的追過去伸手想去抓她,將要觸到她胳膊時手頓在半空,訕訕的縮了回來。

郝曈沒有看到,向自己的車走去:「你怎麼走,開車沒?」

「馨柳說來找我。」項臨從包里拿出手機,開機的聲音像融化涌動的流水聲,暮色漸濃,空曠寥落的停車場上有清晰的回聲。

郝曈越走越緩,停住,聲音發虛:「彬楊也說來醫院找我……」

她看項臨,項臨近在她身邊,卻看着停車場的深處一動不動。

郝曈心一顫,也看過去。

暮色下,鉛色停車場的遠處一輛黑色的車子一動不動。見他們兩人一齊站住回頭,車子無聲的劃了過來,越來越近,能看到車裏坐着一對兄妹,陸彬楊依舊是沒什麼表情,郝曈覺得自己被他瀰漫的陰鬱冷森一點點的浸涼。

馨柳的目光像鋒利的刀光,划著停車坪上的那對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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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趨近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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