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手術完住院五天,之後要每月一次,連續打三個月的針,目的是避免我來例假,讓子宮有個喘氣的機會。醫生說這個病最討厭的地方,就在於它百分之百會複發,下一次再發,說不定就要把子宮連根拔起。

醫生的語氣公正客觀,沒有什麼感情色彩,卻還是為我着想的:「有男朋友的話,趕緊結婚生孩子,萬一真的子宮拿掉,至少不會有那麼多遺憾。」

我苦着臉:「得了這個病,生孩子困難嗎?」

醫生斬釘截鐵地說:「當然困難了,至少比常人困難百分之五十到八十,終生不孕也是有的。」

我好似挨了當頭一棒,走出醫院的時候,完完全全體會到了什麼叫萬念俱灰。

從醫院回到家,我收拾了衣服行李,寫了一封郵件給於南桑,說我要請兩個禮拜的年假,她要是不批准,這封郵件就當是我的辭職信,即日可以生效。

我在郵件里說完這麼任性的話,接着做了一件更任性的事,我合上電腦,鎖上門去了機場,直奔大理。

我從來沒有去過大理,只是聽說大理有很多曠達文藝的人,在那裏過着瀟灑不堪的人生,關於人生這件事,瀟灑我從沒親眼目睹,不堪卻屢屢歷練純熟,所以我覺得,眼下我這種不親舅舅不愛姥姥的狀態,大概終於算是有了資格去那裏消磨一番。

我到大理的時候是正午,主街上幾乎沒什麼人,陽光朗照,一派太平,但就是沒什麼人,後來我才知道,那個點兒,大部分人都沒有起床,而早起床的遊客又去了其他地方。,

我在街邊吃了一個鍋盔,賣鍋盔的大爺是四川人,從我混雜了各種方言的的腔調里敏銳地捕捉到了零星川普,當場就認了一把半個老鄉,半個老鄉賣的鍋盔比我在成都吃的貴了一倍,面多肉少沒什麼蔥花,但我給錢的時候還是心甘情願——誰讓你丫是個遊客呢。

我拖着行李箱在坑坑窪窪的主街上晃悠了一圈,選了一條看起來比較帶感的小巷子走進去,過了兩道拱門,眼前豁然開朗——客棧!!我找到了傳說中文藝青年們的最愛,破院子裏盛開的一朵客棧!

客棧主人是個扎小辮子,留小鬍子的大叔,七分褲淺口鞋白褂子看起來倒也有幾分仙風道骨,他坐在櫃枱後面懨懨欲睡,不用細看我都知道他昨天晚上喝得不少,瞧那兩個大黑眼圈,照理說他應該好好躺着回魂,結果還挺著半口氣繼續做生意——誰跟我說的奔大理的人過日子都遠離世俗來着?照我剛才兜那一圈比老鼠窩還密的旅遊商品店來看,說不定這兒的人比誰都過得世俗。

我叫醒大叔,找了一間日租八十塊錢的單間住下,拿着綁了麻繩的鑰匙走去房間的路上,我看到一間一間的房裏開始走出成雙成群的人,大部分都是年輕人,臉上還掛着宿醉的眼屎,但已經做好準備奔向另一天的狂歡,他們與我無關,這一切都與我無關,於是那一刻孤獨感就像大理的陽光,無處不在,無從忽略。

不需要上班的話,日子就會格外格外的長,我沒有太多事做,白天睡覺,坐在院子裏看書,找吃的,看一會兒就起來打一套太極,下午有一個固定的時間打開電腦來看看有沒有非要回不可的郵件——大多數時候沒有,那句話說得對,誰都能離得開誰。

我住的單間窗下是就客棧的院子,說是院子,但滿地亂草無人打理,都長得十分精神,幾張白色椅子和一架鐵線鞦韆隨便擺着,我常常被盪鞦韆的人摔成傻逼時的慘叫聲吵醒,有時醒在清晨,有時醒在深夜,不管對誰來說那個鞦韆架子都像是個妖精,打院子裏過看到這玩意兒一盪一盪,屁股自然就會發癢。

除了天氣特別好,大理和其他任何地方一樣,沒有任何新鮮事,大家都吃飯睡覺,只不過大城市的人上班,這裏的人擺攤或者賣唱,主街兩邊一到晚上,全是賣各種手工首飾和衣服的小攤子,很多攤子連賣家都沒有,丟塊牌子,上面寫着:窮成狗,請按價自助買貨,有定製要求請打電話xxxxxx,我默默地經過,心想你不窮成狗怎麼體現老天爺對藝術家這種非正常人類施與的公平呢。

小鬍子客棧店主除了每天用聊天打屁來吸引住客消費酒水之外,其他推廣生意的手段也完全和時代接軌,比如說他有一個微信公眾平台。

每個人在前台入住的時候都被要求掃一下,掃完送可樂一罐,這種小恩小惠最難抵抗,所以我當然也掃了。

本來我以為他會有事沒事發點廣告什麼的,這種自媒體的套路我可是專業的:首先要拍幾張客棧的照片,往死里ps,其次必須配兩句酸溜溜莫名其妙的詩,只要能堅持個小半年天天發,準時準點送雞湯,這個小破院子就能在微博微信上成為追求自由靈性的人必來的人間天堂。

但他叫人加的時候很積極,加了之後,就壓根沒聽到這個微信響動過,要不是我懶,早就順手把它給刪了,直到某一天凌晨一點,我正靠在沙發上看電視將睡未睡,猛然手機滴答一聲,我迷迷糊糊拿過來一看,竟然是店主發了一條微信怒吼:「趕緊上街啊,南邊過橋米線店門口三個女人打群架啦。」丫還配發了現場拍的視頻!!真的是三個女人就在我們客棧門口一百米之外的大街上互相吐唾沫拉頭髮,打得正如火如荼。

我頓時來了精神,從床上一躍而起,連鞋子都沒換就衝出去,擠在人群里起鬨架秧子,看着一撮撮頭髮被扯得半空飛揚情緒高漲,儘管大家都很喧鬧,但我高遏行雲的花腔起鬨還是贏得了許多注目:「用指甲抓,抱住脖子上膝蓋,扯頭髮有個鳥用啊,殺敵一萬自損八千聽說過嗎!」

有人在我身邊哈哈大笑,一聽就是知音,我轉頭一看,發微信通知大家來熱鬧的那位小鬍子哥們兒正站在那兒,樂不可支,而且猛拍我肩膀:「有你的,看樣子打過不少架吧。」

我脖子一硬:「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

他摸著小鬍子對我投以敬佩的眼神:「達人!」

這當兒場上已經分出了勝負,長頭髮的女生以一對二,雖然驍勇非常,怎奈好漢不敵群狼,被另二位揍得趴地下哀哀痛哭,既然大局已定,閑人們於是轟然散去。

我和小鬍子店主一路走回客棧,他問我:「住得怎麼樣?」

我實話實說:「一般,但八十塊錢能買什麼樣的期待。」

他笑:「不是此心安處是吾鄉嗎。」

我看看他:「你還會此心安處是吾鄉啊,話說你把錢收了當然心安了,我給錢的人,哪有那麼容易心安的。」

他笑得很快活:「那倒是真的。」

不知不覺就走到客棧院子裏,我們停下來,他問我:「想睡覺了嗎。」

老實說不怎麼想睡,大概是剛才看功夫片看興奮了。

他點點頭:「那好,你坐一下,我去拿點喝的出來,咱們聊聊天。」

聊就聊,反正老子明天也不用上班,我一屁股在那個鞦韆上坐下,情不自禁盪了一把,搖出了驚天動地的吱呀吱呀之聲,不曉得吵醒了多少剛入春夢的好人,也算是報了一箭之仇。

小鬍子店主託了一個盤子的啤酒過來,他自己喝黑啤,給我拿了一種我從沒見過的德國櫻桃啤酒,喝進去酸酸的,很清淡的啤酒味,口感很好。

我繼續坐在鞦韆上,他大馬金刀在椅子上跨著,舉著啤酒問我:「說說你的故事來聽。」

我一聽這單刀直入來得爽快啊:「管你屁事。」

他聳聳肩:「是不管我事,但誰說聽故事的人非得管這故事的事啊?」

夜色里我根本看不到他的樣子,但這個人說話的方式真不討厭,又堅定又柔和,像一個完美的吻。我想了想,覺得他說得對。

「那你先講你的故事,你幹嘛上這兒來開客棧了。」

他隨隨便便地喝着啤酒,說:「如果我跟你說,我是他媽一大地產商的獨生子,實在不想繼承家裏生意,從老爸賬上順了八百萬去澳門輸光了,沒臉見人,跑大理來開了一小破客棧混吃等死,你信嗎。」

我鏗鏘有力:「不信。」

他笑:「為啥不信。」

我打了個響指:「有你把混吃等死這四個字說得這麼大聲的嗎,你要真是那個沒臉見人的二世祖,就該把自己容給毀了,然後默默戴個鐵面具蹲後頭刷盤子,那才叫混吃等死好嗎。」

他笑得差點嗆了:「我擦,你還真狠啊,叫我毀容,毀了容怎麼泡妞啊。」

他語重心長的拿着啤酒瓶子對我點點:「大理這地方,大家都沒錢,所以泡妞都得靠臉!」

我覺得他說得在理,大家幹了一瓶,他說:「好了,輪到你了。」

我哽了一下,突然就說出來了:「我跟自己追了十幾年的男人剛在一起,就跟另一個男人酒後亂性,被男朋友抓個正著,然後我大姨媽亂來,去醫院一查,巧克力囊腫,估計沒孩子生了。屋漏偏逢連夜雨。」

我被自己說出來的話嚇了一跳,說得這麼輕易,這麼順溜,這麼漫不經心,就像壓根沒什麼大不了。

小鬍子沉默了一下,然後說:「哦?」

我氣不打一處來:「哦是什麼意思。」

他目光炯炯看着我,跟貓的眼睛一樣,這麼黑都能看得見:「沒多大件事啊。」

他口氣里那種沉着,和幾乎算是輕慢的不以為然,叫我一下愣住了。

一瓶櫻桃啤酒見了底,他像有感應似的,給我開了另一瓶,遞過來:「身體恢復得怎麼樣。」

「還成。」

「那就行了。」

「是嗎?」

「嗯。」

我們默默喝着酒,過了好一會兒,小鬍子很輕柔地說:「人生除死無大事,我覺得,等你再年紀大幾歲,就會知道了。」

你他媽比我大幾歲啊,人生哲理都噴出來了,你問問自己好意思嗎?

他笑,繼續說:「住後院二樓套房那姑娘,你有印象嗎?南京來的。」

我有印象,那個妞可能是方圓十里的客棧里住的最好看的一個了,模特身材,狐狸臉,不知道做過沒有,反正今兒在街上打架那個如果是她的話,下巴肯定能直接戳死另外兩個潑婦都不帶掙扎的,她比我來得早,至今沒走,每天出來吃兩頓飯,其他時候都在房間里窩著,奇宅。

「那個妞是我一個朋友介紹來的,她跟了個男的,有錢人,在玄武湖邊買了房子,兩個人好了不少日子,準備結婚了,她以前做模特的,為了結婚工作全都推了,想着就做少奶奶。」

我想起於南桑,嫁得好一樣出來上班風生雲起,做什麼少奶奶有什麼好,真的一個禮拜去七天美容院不把你皮給磨沒了啊。

「結果男人忽然有一天回到家,說分手吧,我不想過下去了。」

「這麼英俊?」

「還有更英俊的呢。那個男人說完就直接走了,還真的好長一段時間都沒回來,不是說着賭氣玩玩的意思,女孩心想去你大爺,你說不想過就不想過啊,就去找男人的家人,上門一看,家裏擺了個靈堂。」

我噗一口把啤酒吐了:「什麼?」

小鬍子重複了一遍:「靈堂,男人死了,自殺,生意沒問題,感情沒問題,紀委也沒有找他協助調查,好像就是真的突然不想活了,就這麼跑去死了。」

我啞然看着他,忍不住說:「怎麼會這樣。」

他聲音里沒什麼感情色彩,不知道是因為聽過太多不愉快故事,還是根本從來就不往心裏去,可是他給的建議卻很實用:「想想你遇到的事,再想一想,如果你遇到的事是你自己死掉,或者你追了十幾年的那個男人死掉,你寧願選擇哪一件。」

他站起來把啤酒瓶子收一收,放到盤子裏面去,很平淡地說:「當然了,最好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對不對。」

不等我說對還是不對,小鬍子好像在夜色里對我笑了笑:「什麼都不發生的人生,跟沒有活過有什麼區別。」

這一晚我們喝到天邊現出魚肚白,到後來太過疲倦,大家都無話可說,但也莫名地不捨得離去,彼此都知道,和陌生人心照的機會和畢生不再的愛情一樣就那麼多,用掉一個,就少一個,上帝從不補貨。

我在大理呆了兩個多禮拜,自從認識小鬍子,生活里多了喝酒聊天打屁這個部分,我算終於知道了為什麼文藝青年都往大理跑了,第一是生活成本非常低,只要沒有懶到躺在地上裝死,都能混個差不多,第二是太愜意了,如果不關心明天的話,就能把今天過得好像沒有明天那樣徹底。

全世界都這樣的話,人類就滅亡了,可完全沒有人這樣,人類大概也滅亡了。

小鬍子一本正經的問我:「為什麼。」

「科學過度發達,人工智能統治一切,最後當然要消滅人類了。」

我說得很嚴肅:「人類在機械人眼裏肯定都是害蟲。」

他深表贊同,為我開了那一晚的第三瓶櫻桃啤酒:「為害蟲而乾杯。」

這段時間裏,加藍完全沒有聯繫我,儘管我習慣性地不時拿出電話來看,心裏卻清楚地知道他不會是那個主動打破僵局的人——他甚至都不會知道這是一個僵局,他只是以為,我真的需要幾個禮拜的時間去想想清楚我們之間的關係。

人與人之間不管相處多久,以為了解彼此多麼深透,到頭來永遠隔着一層,誰寫那句詩來着,「將我心,換你心,始知相憶深。」可惜科學技術還是不夠發達,又或者,真到能換心那一天,這樣的豪言壯語我們又不敢說了吧,誰的心敢赤裸裸打開給另一個人看呢。

一直不依不饒找我的人,是於南桑。

她一開始發短訊,還很體貼地,叫我好好休息,心情好了身體好了就趕緊回去上班。後來就打電話給我,我不肯接,乾脆把手機關了,過了幾天,客棧里的服務員拿着他們接待客戶的公用手機來找我:「你姐找你。」

我接過來,於南桑劈頭就是一句:「下周一你不回來上班的話,就算你離職,三個月之內來辦離職手續。就這樣吧。」

她啪就把電話掛了,我站在院子中間望着無風自動的鞦韆楞了很久。

回去,還是不回去,這根本不是一個問題。

晚上我繼續喝小鬍子店主坐着喝酒,他是這麼說的。

我問他:「為什麼不是個問題。」

他把腳放在桌子上,我第一次注意到他腿很長,而且毛多而茂密,像極了一隻狗熊。他輕輕鬆鬆地喝着啤酒,看我的樣子好像我是個傻瓜:「氣場。」

「氣場?」

「你的氣場是封閉的,親,你不對大理開放,大理也不對你開放,你們之間,緣分就是旅遊勝地和遊客之間那麼淺,那麼脆弱,你時時刻刻都知道自己會離開,只是時間問題,只是等某一個點到來,你煩惱了,或者不煩惱了,然後就是收拾行李的時候了。不管你住多久,你都是一個有行李的人知道嗎。」

我給他逗笑了:「你怎麼知道。」

他放下啤酒瓶,很認真地看着我:「我問你,你來大理十幾天了,有從街上帶男人回來睡嗎。」

我」噗「一口把酒噴了出去,差點兒沒噴到他臉上:「這是什麼狗屁問題。」

他聳聳肩:「都不帶人回屋睡,說明你對這兒的人和事,這裏的存在方式都沒有歸屬感,氣場不開放,五個字批死你。」

我大笑:「這麼說你常常從街上帶人回來睡嗎?」

小鬍子淡淡地看着我,搖搖頭:「不,我也是一個有行李的人。」

小鬍子店主說得對,我不屬於這裏,我只是在一根放在冰箱裏的黃瓜,我的征途是陳醋蒜瓣,冰箱只是為了保持我的水分。

在於南桑最後通牒的前一天,我收拾好行李,走到客棧收銀台去結賬,小鬍子店主坐在吧枱後,對我笑笑:「我早上還想,你差不多緩過勁兒來了,該走了。」

我趴在櫃枱上看他,心存感激:「謝謝你。」

他打了個響指:「沒啥,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我循例被他逗笑了:「好吧,怎麼樣,有行李的人,你什麼時候離開這裏。」

他對我眨眨眼:「等我爸消了氣,還是決定把他的萬貫家財留給我的時候。」

「或者,等我心愛的姑娘對我勾勾手指叫我為她拋下一切跟她走的時候。」

我忍不住笑:「你爸我就算了,要是那個姑娘出現了,你幫我轉達一句忠告。」

「啥。」

「對你勾手指之前,務必讓你把鬍子颳了,否則一落到寵物市場可不好找哇。」

他好不嫵媚地白了我一眼:「就你這破審美還好意思說我的鬍子。」

但忽然又一本正經地:「不過我會記得轉告她的。」

我大笑:「那就預祝你馬到成功咯。」

他接過我的銀行卡,剛要刷,我的手機響了。

我想多半是於南桑對我下絕殺令,正在接與不接之間彷徨,拿起來一看,卻是傅加藍。我望着手機屏幕出神,小鬍子懶懶地說:「接吧,過了這個村可沒這個店。」

我咬咬牙接起來,走到院子裏去。

「毛毛,你在廣州嗎。」

「嗯哪。」

一陣子沉默。

「我有件事跟你說。」

(不要說分手不要說分手不要說分手。)

」是要分手嗎?「

他好像嚇了一跳:」分手?「

」你瞎說什麼,我是告訴你,我接到一個緊急調令,要在一周內去新加坡,為那邊的分公司工作半年。」

「新加坡?為什麼?」

「人事部門剛剛通知的,經理人培養計劃的一個部分吧,國內的主管要升職之前,都要去國外的分公司做一段時間。」

我一時間蒙了,過了半天,只能機械地說:「那恭喜你。」

他聽得出我語氣不對:「毛毛,我可能下周六就走了,過兩天我要回來看看我爸媽,你在廣州的話,一起吃頓飯吧。」

一起吃頓飯,然後呢?

我們彼此都有心結未解,他看到我醉后如同蕩婦,在他的公寓門外和另一個男人熱吻,我三天兩頭收到他前女友一切盡在不言中的短訊,我想不管吃多少頓飯,也許這些都無法開誠佈公擺在桌上供我們剖白心扉,他恥於談,而我羞於談,算一算我們十年,波波折折,卻怎麼也想不到會落到今天這個田地——我不知他,他不知我。

我輕輕地說:「我在外地呢,估計趕不回來了,等你從新加坡回來再說吧。」

他遲疑了一下,說:「好。」

似乎是同時掛的電話,所以我沒聽到那邊傳來嘟嘟的聲音,但那陣平滑的安靜帶來尖銳有力的感傷,我抓着手機在鞦韆上坐着,一口一口的往外呼氣,想把那些擺放在心上的折磨,盡情地排除出去。

小鬍子店主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了我身邊,蹲下來:「幹嘛,掰了。「

我看看他:」差不多吧,將掛未掛,最是銷魂。「

他不以為然:」哪有這種事,不要存僥倖心理知道嗎,要掛就掛個痛快,怎麼可以上不著天下不着地那麼苟且。」

說人家當然容易啦朋友,上下嘴皮一碰就行。

結果小鬍子認真起來:「什麼啊,我這麼言出必行到一個人。」

我敷衍地跟他繼續扯:「證明呢。」

他忽然一把抓住我的手,我嚇了一跳;「幹嘛。」

「既然你跟男朋友掰了,我能追求你嗎。」

他一臉虔誠嚴肅,我給他逗樂了:「可以啊,跟我回花花世界去啊,老老實實去跟你爸把那萬貫家財拿回來我就跟你好。」

他一拍大腿:「爽快,果然是我的菜。」

一溜煙爬起來,順手還把我的銀行卡塞給我:「一家人就不收你錢了,你等我哈,我去收拾行李。」

我望着他消失在客棧深處的身影,大叫起來:「你他媽叫什麼名字啊??」

遠遠傳來回聲:「譚亦樵。」

我繼續叫:「是不是身份證上的名字啊。」

他的聲音從樓上傳下來:」假一賠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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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只是過來說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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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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