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怕再與你相遇

只怕再與你相遇

律政女王,我愛你,只怕再與你相遇

他是家裏的獨子,打出生就錦衣玉食,別人習慣把他們這種出生豪門府邸的人叫做世家子。舒愨鵡琻

小的時候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上到爺爺奶奶,下到管家,保姆,幾乎沒哪一個不是寵着他的。再大一些,漸漸成了父母眼中的混世魔王,能管的時候沒人真捨得管他,等到想管的時候,就已經管不了了。

老爺子曾動過把他送去部隊的念頭,這樣不僅可以歷練一下,吃一些苦頭也能殺殺性子。

為此他媽媽哭了好幾天,不停的跟老爺子鬧,總算沒捨得送出去。

讀書一番風順,幾乎沒費什麼力氣。用一些人的話講,這就投正胎了。不僅書讀得好,還長一張漂亮的臉蛋,真是運氣得沒有天理了。

在他看來,只是旁人那樣覺得。運氣到底好不好,他卻並不那樣以為。

有些東西他想擁有,卻一輩子得不到。

家裏打來電話的時候,他正坐在車上抽煙。問他什麼時候回去,只說事情多,抽不出身。

被念叨句沒良心之後掛了電話,他將指間的煙掐滅,還要趕着做晚飯。

她想吃肉,他便買了新鮮的五花肉,回來給她做紅燒肉吃。

本來他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公子哥,以為這一輩子都不會為了誰洗手做羹湯。可是有一天真想那麼做了,還是義無反顧的學來。加上與生俱來的領悟力,拿手菜已經能做一大桌。

進門的時候她睡在客廳里,冷氣開得很大,雖然是夏季。一進門,還是冷風拂面。

他才將冷氣調小一點兒,她便醒來了。

見他手裏提着袋子,迷迷糊糊的:「今天晚上吃什麼?」

他說:「吃紅燒肉,你不是說想吃肉。」

她坐在那裏想了一會兒,竟忘記自己什麼時候說過了。於是猛敲自己的腦袋,有些氣餒:「我真是越來越笨了……」

他過來抓住她的手腕。

眼眸里全是疼惜:「誰說你笨了,老早說過的,怎麼會記得,我也是看到客人點這道菜,才想起來。」

他下廚房做飯,才一轉身。

聽她淡淡說:「你騙人,我分明中午才說過……」

他感嘆,是啊,他就是在騙她……回過頭看她抱膝坐在那裏楚楚可憐,摸了摸她的腦袋。

「你中午說過么?我倒忘記了。」

晚上她吃了很多的肉,口齒不清:「你做飯越來越好吃了。」

被誇張,他倒沒有多高興,一伸手把盤子端走:「行了,吃不少了,晚飯不好消化。」其實不是她食慾多好,只是很機械的在做一件事情。這個女人就像一個偏執狂,無論做起什麼,都像一發不可收拾。

要拉着她一起出去散步。她不肯,乖乖的坐在沙發上等八點檔的泡沫劇。他只得切好水果,抱着紙抽陪她一起坐下來。

她縮在沙發的一頭,穿着淺色的家居服,很小的一團。他能看到她纖細的鎖骨,瘦的又小又薄,真像是一隻翩然欲飛的蝴蝶。

她見他盯着看,轉首問:「你晚上不用加班?」

他是總裁,名下有這樣那樣的產業,肯定忙得不可開交。像普通員工那樣朝八晚五上下班已經很難為他了,再除去給她做飯的時間,她懷疑,他到底什麼時候用來工作?

他看出她的疑惑,笑笑:「我很強悍的,工作效率不是一般的高,只上班時間就什麼都做得完。」

她毫不留情的白了他一眼:「你胡扯吧。」

事實上,他真的又是在胡扯。

兩集電視劇看下來,她哭的稀里嘩啦,大半盒的紙抽都用完了。他坐在一旁見怪不怪。有的時候想不明白女人尋求的到底是哪一種刺激,發泄情緒的方式絕對跟男人不一樣。

男人心痛難耐的時候多半會喝酒,一醉方休解千愁。但女人不一樣,有時候痛快的哭一場對她們而言更管用。

半夜兩點,他給自己沖了杯咖啡。坐到電腦前繼續工作,腦中暫時休眠,明天早上給她吃什麼?

她說過無數次:「你回家去住吧,真的不用這麼照顧我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只怕她連小孩子更不如。

自閉加輕微抑鬱,她是個有精神疾病的人,去美國找了好的心理醫生,到現在還沒有完全康復。

連醫生都說,她這樣自我催眠是很難康復的。就像陰雨連綿的時節,想老屋中的牆壁乾燥一片不生蘚又怎麼可能。

可她的世界裏沒有晴天,哪怕一個瞬間是陽光普照的,似乎也沒有。

她老公是他最好的哥們,多年前因為一些原因在警方通緝逮捕的時候遭遇毒手死掉了。幾個月前又丟了孩子,亦是生死未卜,這樣的擎蒼之勢壓下來,她垮了。

以前她是個無往不利,雷厲風行的刑辯律師。現在連精神都要時好時壞,根本沒有辦法正常生活。

她有家人,可她堅持一個人居在一片小天地里。

他想到一個辭彙:神出鬼沒。

她在對面那棟房子裏無聲無息,飄來飄去,跟鬼一樣。

想到這裏,他的心忍不住又是一陣抽搐的疼意。

他從會議室中出來,秘書,助理跟在身後。

才開機,家裏的電話就打來了。

老夫人三令五申:「就算你有天大的事,這一次也得去跟人家姑娘把飯吃了,說不定就碰上良人了呢。你要是敢給我砸場子,看我怎麼收拾你……」

他把文件夾轉身丟給助理,又看向秘書:「去超市幫我買一塊豆腐,蔥,一顆甘藍……」

然後頭腦中盤算著,去相親帶家屬不知道算不算砸場子?

估計老夫人會氣翻天,但是如果半路殺出來的呢?又說:「算了,不買了。」

給她打電話:「晚上咱不在家裏做飯了,打扮得漂亮點兒,七點半,來餐廳找我。」

她可一點兒都不傻。

「你媽又讓你相親,讓我江湖救急是不是?」

他可憐兮兮:「你要是不去,我就死了。」

「被那女人先奸后殺么?」

「說什麼亂七八糟的呢?小姑娘思想就不能純潔點兒?」

她說:「我已經是人老珠黃的大媽了。」

她比他還要大兩歲,卻不像她說的那樣人老珠黃,生得本來就顯小,臉小眼睛大,皮膚也白,看上去比實際年紀小一大截,說她不到二十都有人信。

粉墨登場的時候更顯青春無敵,其實她長的不是特別漂亮,可是靈光閃爍,令人目眩神迷,素顏出場,餐廳綺麗的燈光下卻渾然如畫。看向他的時候,笑容里有着依稀微生的暖意,臨水照花人那般。

再妖嬈艷麗的女人,都要被比下去。

他再風姿楚楚的一起身,把人拉到近人處,跟對面的女人介紹。

「這是我朋友。」

什麼朋友?

他不說是女朋友,只低下頭沖她溫潤如玉的笑起來:「不是說我吃完飯就回去,你怎麼找來了?」

他這樣的公子哥有女人糾纏到這個份上,不該冷顏以對?

看他目光之中流轉的寵溺,若有似無,不用說,什麼朋友是個人都該懂了。

女人拿上包憤然離場。

他手放開,直接招來侍者;「把東西撤下去,重新上一份。」

她如同卸了妝的戲子,懶洋的坐到對面去。

只說:「你可真沒意思,這樣的把戲就玩不膩?」

他挑眉:「我媽不膩,我怎麼敢膩?」

他相親像趕場子,走馬觀花,什麼樣的女人也該見識到了。卻沒一個看到眼裏的。

「你到底喜歡什麼樣的?我看剛才那個就不錯。」

「不錯你娶啊。」他漫不經心的抬眸看她,他到底喜歡什麼樣的,她從來都不知道。

全世界的人都要看出來了,也只有她看不到。

兄弟一起喝酒的時候問起她的狀況:「這兩天怎麼樣?有沒有給她按時吃藥?」

「吃什麼葯?她那是心病,你要逼着她吃藥,只會更加重她的思想負擔。」

朋友便說:「就算這樣,總不能不讓她治療。就讓她一輩子這樣么?連正常的生活都要不能自理。」

他喝的也是有些多了,抬起頭:「一輩子這樣又怎麼?」

朋友愣了下,眼瞳漸漸發深。他說:「你瘋了。」

他就是瘋了,才打算這樣照顧她一輩子。他在她最糟糕的時候,反倒發現,他是那麼死心塌地的愛着她。

那一晚他喝了太多的酒,叫代駕送他回去,卻覺得自己沒辦法上樓了。

給她打電話:「我在樓下,你來接我。」

她穿着藍色睡衣下來,外面罩了件大外套,顏色相仿。

從樓道里出來,打那片暈黃的路燈下走過,仿如煙霞籠罩,她從天上來,誤入攘凡的塵世。

他真的是醉了,車門打開,竟然揚首吻了她。她的唇也是甘甜的,有一種類似紫羅蘭的幽幽香氣,或許是他的錯覺,他還是第一次碰到她的嘴唇。吻過那麼多女人,卻從來不是這個味道,他醉得更加厲害。

失了理智,才沒有設防,一下被她推開。看着她匆匆的轉身跑上樓,他獃獃的坐在那裏,唇齒留香,腦中卻一片空白,竟在那裏坐了一夜。

醒來時,天已經亮了。再多的酒也該醒了,抬手抽了自己一個大巴掌。……那是他好哥們的女人啊,就算他已經死了……

敲她的家門她不開,最後他拿備用鑰匙打開。

她躺在沙發上睡覺,電視開着,昨夜忘了關,一直滾動播出。

他把空調關掉,將電視也關掉。站在沙發前居高臨下的看着她,那紙抽已經空了,而她的眼睛紅腫。

他從來不知道那電視里到底演得什麼,讓她可以痛哭出聲。他雖然陪着看了幾次,可很難看進心裏去,台詞念的什麼也不知道。

沒給她做早餐,換上衣服上班去了,路上給她的朋友打電話。

「你過來照顧她兩天吧,我這兩天要出差,冰箱裏什麼都有,不用自帶食材。」

她和朋友一起去酒吧的時候碰到他。

他一隻手臂搭在身旁女人的肩膀上,像是在講笑話,兩人幾乎頭碰頭的笑着,神色親昵。

那女人很漂亮,像個混血兒,皮膚白皙,芭比娃娃似的。

他身邊的女人個個漂亮,若不是傾國傾城的,又哪裏配得上他。他本就是風華絕代的公子哥。

只除了她。

她的朋友眼尖,最先看到的,過去跟他打招呼:「哎,你也在這裏,出差回來了?」

他轉首,看到她,目光滯了下。轉而玩世不恭的笑起來。

「才回來,來喝酒?」

朋友笑:「來這裏不喝酒幹什麼。」看了那女人一眼,問他:「要不要一起?」

女人沒有意見。

他說:「不了,我們待會兒還有節目。」那女人臉紅了一下,他已經將人攬到懷裏來:「我們走吧。」

「不去跟她打聲招呼?」

「不了,我們趕時間。」

花花世界,紅男綠女,不用想也知道他們的節目是什麼。

朋友過來嘖嘖嘆:「紈絝公子哥……你看他猴急的,連個招呼都來不及打,真不夠意思。重色輕友么……」

她沒吭聲,已經開始叫酒喝。

長相清純的芭比娃娃吻技熟稔,擁着他,兩人在地下停車場吻作一團。車廂狹小的空間里,呼吸濃重,逐漸盈滿整個車廂。

女人有些迫不及待的跨坐到他的身上來,蔻丹鮮艷,解他襯衣的扣子,舌頭柔軟得蛇一般在他的身上遊走。

呼吸急促如火,讓他在這裏要她。無論是放蕩的姿態還是言語,哪一樣都能引得男人瘋狂淪陷。

他從來都不缺女人,只要他想要,勾一勾手指,無論長相,還是床上工作皆是一流的女人瞬間就可拜倒在他的西裝褲下。

可是,他卻沒有這樣的興緻。煩燥的把女人從身上推開,至始沒有熱起來,連最原始的反應都沒有,身上和心裏一樣冷。

多久沒有碰過女人了?連他自己都要不記得。

芭比娃娃驚了一下,呼吸仍舊不穩,眼神迷惑。

「怎麼了?」

他從錢夾里掏出幾張百元大鈔遞給她,讓她馬上在眼前消失。

芭比娃娃不肯接那錢,還想再攀上來,他已是不耐。

「滾。」

芭比娃娃隱隱覺出什麼:「酒吧里那個女人是?」

他轉首看向窗外,掏出根煙叼到嘴裏,淡淡說;「我老婆。」

跟那有什麼區別?這些年都是他在照顧她的生活起居。打幾年前她孤身一人,他便住到她的對面,學做飯,學做家務……她老公之前能為她做的,他通通學來,只為她的生活仍舊井然有序。

這些年,她難過哭泣的時候是他陪着,精神錯亂的時候是他陪着,看病治療的時候也是他陪着……

照顧她已經成為一種習慣,像是一種生物鐘,時間到了,打電話提醒她吃飯。跟朋友喝酒,不敢喝太多,也不敢回去太晚,想着她一個人呆在家裏。哪一時有應酬會提前給她打電話,告訴她大約幾點回去讓她先吃飯。陪她逛商場買衣服,板着臉告訴她不準再瘦了,眼見就只剩一把骨頭,連女店員都羨慕。發現她頭髮長了,帶着她去剪髮……節日到來,要想着怎麼陪她過……

除了沒跟她上過床,除了她不是他的,跟他的老婆有什麼區別?

他想,只怕他對自己的老婆都不會這樣好。

可是,他們只是無話不淡的好哥們。

到現在,就連這樣也陷進了僵局。

頭疼不已,連精神都很蕭條。工作的時候倦怠,下班的時候不想回家。連續幾天回別墅住,自己的房子,卻像很久沒回去了。

找事情消遣,讓時間過得快一點兒,自己想得少一點兒。

所以,朋友一打電話說吃飯就去了。沒想到一進包間,一屋子的男男女女,其中就有她。

淡淡的瞧了她一眼,太陽穴又隱隱的疼起來。

飯桌上朋友一起玩遊戲,幾個女人吵著划拳,這一次不帶男人跟着一起的。

輸一次喝一杯,她輸得最慘烈,笨得讓人不忍看下去。

連喝幾杯,明顯看出醉了,燈光下眼睛淺淺的眯著,朦朦朧朧的一層醉意,宛如煙雨紅塵。

一杯又端起的時候,他身邊一個朋友再看不下去眼了,伸手拉住她的手腕,把她手中的杯子端過來「我替女王喝。」

其中一個女人嚷起來:「你喝算怎麼回事啊,這麼多女人要擋你全擋,專替一個人不像話。」

「有什麼不像話,要不她輸一次,我喝兩杯,你們看行不行?」

「輸一次兩杯也不行。」

朋友再加價:「那三杯,祖奶奶們,三杯你們賺大了,見好就收吧。」

她醉了,反倒生起孤勇。把杯子端過去:「我自己喝,不用替。」說着一杯又灌了下去。

他冷冷看着,卻不說幫她。

又接連喝了幾杯。

朋友有些火大,不管三七二十一,硬去奪她的杯子。

「我替她喝……」

女人們不允。

「還有跟她一樣醉的呢,你能全替么。」

不等朋友說話,他淡淡抬眸,只道;「我替她喝,五杯頂一杯。」

最後都喝多了,真的是醉了,竟忘記這些天都不回去睡了,今天也沒打算回去。只記得叫了代駕,把她拖上車,一起回去了。

進門的時候吻上她,幾乎是迫不及待的。將她抵到門板上,用嘴唇勾勒她的輪廓的。

手掌觸摸着她,方覺得是想她,竟然這樣想她。

這許多天,沒哪一天晚上睡得安心。這一晚擁着她,有生之年,只怕再不會有這一夜的充實圓滿。哪怕至此在她身上挫骨揚灰融化掉了,有今日沒明天,他無怨言。

她呼著疼,他問她哪裏疼,她身上呈現可愛的粉紅色,伸手來攬他的脖子,叫他的名字,亦不是他。

他也疼起來,比起她更加痛不可遏。

後來她沉沉睡去,他倚在床頭,沒有睡意,且頭腦清醒。過了這一晚,一切全都毀滅了,回不到原點,就算前頭是萬丈深淵,也只能義無反顧的走下去,一路不回頭。

他們做了這麼多年的天使,變成惡魔卻只在這一夜之間,如此輕而易舉。

他看着自己,如同看進肺腑中,那裏黑透了,真的是透了。他到底對自己的兄弟,對她做了什麼?

可是他想,那人已經走了,這些年。而她生不如死,總要有一個人陪着她一起過。那麼,就讓他來照顧她。如果這是件喪天良的事,就將懲罰降臨到他的頭上,哪怕死後被打進十八層地獄,他無怨無悔。

她醒來的時候他已經穿好衣服,卻沒有離開,站在床頭看着她。

「你還記得昨晚發生什麼?」

她仔細回想,神情里驀然一絲錯愕,愧疚,傷心……各種各樣複雜的情緒在她的臉上齊集。

她記得了,卻明只是個開頭……

喝得實在太多了,幾乎站都站不住,他扶着她上樓來。

樓道里的光永遠都那麼暗,暈黃的顏色,日影一般。她總嚮往將那換成白織燈,是那種淡白寶光。就是不要像那樣,看一個人的輪廓都隱隱不清,要離得近一些。

她貼上來跟他說話,問他:「你這些天是不是生氣了?」

揚起頭跟他湊近,頭腦中「啪」一聲,如同斷電那般,彷彿又是另外一個人的一張臉,桃花懷邪,艷光流轉……她一剎間便流出眼淚,那麼想他,就知道他會回來,她等了他那麼久……

扯着他的領帶,他問她:「怎麼?」她已經一揚首吻上他。

他愣了下,大腦不能反應,灼熱起來,下一秒抱着她擁吻。

怎麼拿鑰匙開的門都不記得了,她渴望一個人渴望很久,他亦渴望她……

她的腦袋漿糊了,但也知道是她勾引的他。

「對不起,我喝多了……」

他沒想到她會這樣說,以為她會哭起來,或者罵他一頓,打他也有可能,然後把他推出門,告訴他滾得遠遠的。

他晚晚雖然醉了,可他分明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如果他肯停下來,他想……什麼都不會發生。

「吻都吻了,做也做了,還說這個做什麼,負責吧。」

她一雙眼睛很空很大,低低問;「怎麼負責?」

他說:「在一起吧。」

她愣在那裏沒說話。

他蹲到她面前,單膝跪到地板上,以至於可以看着她的眼睛說話。

「這些年也該夠了,你不累么?是不是早已經筋疲力盡了?真的要這麼沒有止境的活下去?所有人的心情你都不管不顧,只活在自己那個陰雨連綿,痛不可遏的世界裏?知道我多心疼你么……我的心都要被你給折磨碎了,我那麼愛你,你怎麼就不知道呢?如果不是愛你,何必要為你學那些從不想着要去做的事,如果不是愛你,走馬觀花過,又怎麼會哪一個都看不上,如果不是愛你,這些年為何哪一個女人我都不去碰,如果不是愛你,又怎麼會陪你著瘋瘋傻傻……我一直都愛你,早在你嫁給他之前我就是愛着你的,如果不是他走了,我一輩子不會說出來……

你醒醒吧,他已經走了,不會再回來,你要有自己的生活。讓我來照顧你保護你好不好?既然那麼苦,那麼累,就不要再硬撐下去了,從此以後指望我依靠我。所有他能做的,我通通都會為你做。嫁給我好不好?」

他從沒想過能娶到她,做夢都沒想到。不知是哪一句話打動她,終於肯嫁給他。

「唰」一聲響,店員將帘子拉開。

他應聲抬頭,她自帘子之後閃現出來,潔白的一身婚紗,映襯着她一張臉,那樣美。

滿身的華彩,剎那芳華,像是從海上來,令人賞心悅目的畫面。

連店員都要讚不絕口:「新娘太漂亮了。」

他輕輕眯起眼來微笑,也覺得漂亮。

婚紗定下來了,接着要選禮服,中式西式的他都要。

卻想起錢夾忘到車上了,車子停在路對面的停車場里,那裏有超市,回去的時候要買食材,來時就直接開過去了。

取一下不會花多少時間,她換禮物的當空他便可以回來。

跟她說一聲后跑去拿。

熙熙攘攘的大都市,每天是應接不暇的喧鬧與轟鳴。吵雜得人直想皺眉,彷彿心下慌然。

一抬頭,看到她,一身明艷的旗袍,很修身,將她的身型修飾得恰到好處。雖然有些瘦,卻像一枝幹梅,他從沒見哪個女人能把旗袍穿得那麼漂亮。

站到城市的街頭,大紅的顏色,像是一團火,燃燒在他的眼瞳中,如火如荼。

她也看到他了,所以笑起來,目不轉睛的看着他,就要走過來。

他隔着無數的車看着她,看出她的意圖,遠遠的沖她招手,喊破喉,告訴她等着他,不要過來。

可她像個不聽話的小孩子,還是執意的走過來,像要過來找他。

他驀然側首,那聲音自肺腑中發出來,震破天:「不要!」將他的胸腔都要震碎了。

她在一聲劇烈的撞擊之後飛起來,那樣明艷的色澤,彷彿是紅花滿天,又像是落英繽紛,劃出弧度后飄飄洒洒的落下來。

那樣黯然*的一場凋零,直讓他剎那間心死成灰。

他不管不顧的衝過去,兩頭的車子停下來,場面一片混亂。

只有他的世界靜寂無聲,隱隱啜泣,彷彿是在下雨,打在他的臉上,濕了一片。向她奔過去,她就躺到一片血泊中,那血已經自她的身體里流出,蔓延開,像是一大片的海,把她整個人都浮了起來,輕飄飄的。

而她就安靜的躺在那裏,眼睛睜得大大的,仍舊看着他……他看到她還是那樣微微的笑着,臉上的笑意沒有變,眼角有一滴淚珠滑落。

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為誰春?

她那樣,不疼么?

他喉結微微顫抖,哽起來。

想起這些年許多次她精神錯亂,吵嚷有人喊她的名字,任何人都聽不到,就只她一個人聽得到。

瘋了一樣跑出來。

他滿世界的找她,很多次就看到她夾雜在這樣混亂的車流里,看她穿着裙子,裙角飛揚,整個人淺薄得如同一片葉子,只要一陣風起,她便飛起來了。

他的心一直提到嗓子眼,過去將她抱在懷裏。

告訴她;「以後不能這麼嚇我……」

他次次都能把她尋回去,哪怕人流如織,哪怕紅塵喧囂。哪怕她比風輕,他也能將她攬到懷裏來。

可是,這一刻抱着她,看她微笑,只覺心被人掏空了。

那裏破出一個洞,過堂風呼呼的吹着,她微笑着離他而去。彷彿是要告訴他,既然是風,又如何抓得住,可以輕而易舉握在掌心裏呢?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他有生之前第一次坐在街頭痛哭失聲。

那時的陽光暖極了,打在他的身上。可他懷裏的人冷透了,如冰封在他的心頭。

從沒怕過什麼,那一刻卻怕起來。

怕什麼呢?

只怕再與她相遇。

太痛心了……

夜已深,人未眠。

他抽了很多煙,嗓子幹得厲害,頭也疼得厲害。去洗手間洗了一把臉,去把電腦打開。

從不知道她為什麼落淚,想起她看過的片子,一部電視總會翻來覆去的看許多遍,每看一次淚流滿面,孜孜不倦……

他看到早晨,直到晨光灑向大地,躍過窗棱,照進書房的地板上,落下朦朦朧朧的一片光,輕得像灰。

男人說,他要走了,回到原來的地方去。

女人笑着亦哭着,已然慌了神,卻極力保持鎮靜,說去吧,然後又問男人之後呢?什麼時候回來?她讓他說說看,說她很擅長等待的,問他一年?兩年?十年?……總也不見男人回應,方問:不回來了嗎?

答案竟真的是不回來了……

他起身來到窗邊,一輪紅日升起來,那種艷麗像血一樣,刺痛他的心。

她等不到那個人,知道那個人不會回來了。又不知如何回頭重新過活。她又傻又長情,除了等待,真的什麼都不擅長。當她終於意識到,再等不來什麼的時候,就只能這樣子終結。

他掐滅手裏最後一根煙,向外走去,一直不回頭的走到馬路上。

汽笛聲聲,城市的街頭永遠這樣喧鬧。

他停下來,轉身,用微笑望着那輛迎面而來的汽車,越走越近……

「你看,我長得可以吧,又有錢,家裏家外面面俱到,還肯對你百依百順,像我這樣按時歸家的好男人你上哪裏找去。撿到寶了都不知道……」

他跪在地下幫她穿鞋子,她一雙腳埋在那層層疊疊如雪的婚紗下面。說話時抬起手颳了一下她的鼻子。

就因為之前店員一臉羨慕的對她說;「你真幸福,你看你老公對你多好,人長得還那麼帥。」

這一句被他聽到了,便這樣說。

是啊,他長得又帥,又有錢,家裏家外面面俱到,還肯對她百依百順,像他這樣按時歸家的好男人上哪裏找去呢?真是撿到寶了,她怎麼不知道……

可是,不能是他呢。

他想起那個日光鋪陳的瞬間,嘴角上揚的弧度越來越大……汽車撞上來,他的五臟六腑彷彿碎裂了,那樣疼。

「啊……」

他猛然坐起身,呼呼的喘著粗氣,額頭上全是汗,身上的睡衣也都濕透了。

女人坐起身,迷離著一雙眼問他:「怎麼了?做噩夢了?」

他只能呼呼的喘氣,心驚肉跳得厲害,半晌緩不過神來,只獃獃的看了她一眼,連話都說不出。

好半天,漸漸的找回一些神智。

才說:「沒事,做噩夢了,對不起,把你吵醒了。」

女人看他滿頭是汗,是嚇得不輕。

問他:「做什麼噩夢了?」

他的臉一下白了,搖了搖頭,不知從何說起。

啞著嗓子說:「很長,好像夢了一生那麼長。」

由生到死,那是,他與她的一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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