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終成眷屬

第二十一章 終成眷屬

供玄國特使暫住的官邸,位於城北,十分偏僻。

這實在算不上太高規格的待遇,比鄰皇城的城南,有不少豪華府邸。

但讓人意外的是,皇上在做出那樣的安排后,卻又表現得格外重視那名特使。非但特意找人將城北官邸修葺一新,就連接待事宜都委任丞相大人親自去辦。官邸的格局擺設充斥着玄國的氣息,負責接送的馬車用的都是玄國才有的胡種馬,更別提地地道道玄國風味的三餐。

在各種猜測和議論中,皇上再次做出驚人之舉。

沒有按照國制禮儀等著玄國使者前來朝拜,反而紆尊降貴、大張旗鼓地去了城北官邸。

就連開場白都絲毫沒有君臨天下的氣度,「蘇步欽!你到底是有多餓?朕都在這兒坐了一盞茶的工夫了,你吃到現在,看我一眼會死是不是?」

「是很餓。」他眼都懶得抬,唯獨鍾情於面前那盤香噴噴的烤羊排。

「身為一個患有厭食症的人,你會不會吃太多了?」這種畫面,讓他完全有理由懷疑蘇步欽當初是在裝病,只為了逃離。

「哦,我沒跟你說過治好了嗎?還是說你比較想要看我死?」

「你說的那是什麼屁話!朕什麼時候想過要你死!」他如果真想這個男人死,那就算蘇步欽再會裝也活不到今時今日。這個問題,他重申了不下百遍,但蘇步欽每次都能充耳不聞,他也習慣了,索性問起了正事,「你一早去哪了?」

「皇上是太久沒接待過玄國的使者了嗎?連規矩都忘了?昨晚剛到,一早自然是該先去探望玄國質子。」

「是嗎?你們玄國的質子什麼時候住進何將軍府了?朕怎麼沒聽說過?」他灰瞳一凝,挑起眉梢,咄咄逼人,「讓朕想想,那塊腰牌……應該是朕五年前給你的吧?這好像還是你第一次用?朕的何將軍究竟怎麼刁難你了,會讓你請出那塊牌子,還放話要血洗人家府邸?」

「何將軍府里當然不可能有質子。」面對暗諷的話,蘇步欽主動把一切挑明,「但是窩藏了玄國的重犯。」

「這麼說,你是追逃犯追到均國來了?」

蘇步欽點頭,他若是真能這麼理解當然最好,只是顯然這位皇帝從來不是省油的燈。

「如此大費周章,看來那個『重犯』把你得罪得不輕啊。」他太清楚了,天下間,能讓蘇步欽在乎的事能有多少。可他竟然會放着正事不管,抓逃犯?啐,還真是冠冕堂皇。

「的確不輕。」想要嫁給別人,這罪,罰一輩子都嫌短。

「呵,還以為如今的玄國八皇子今非昔比了,沒想到竟然還有人敢騎在你頭上撒野?」話說到一半,他突然傾下身子,指尖熟練地穿過蘇步欽的發,略施力道,牢牢扣住他的後腦,在他猝不及防時,已將他拉近自己,隔着些微的距離,他淺聲嗤笑,「放心,既然是在朕的王土上,那就無須你煩憂了,朕一定幫你把她解決得乾乾淨淨。」

久違的曖昧調調讓蘇步欽不悅蹙眉,那話里的潛台詞更是讓他難以再隱忍不發。

他以為蘇步欽會倨傲推開自己,然而沒有,他只在那雙深邃綠眸里捕捉到銳光,隨即,熟悉的冰涼觸感落在了他的頰側,讓他驀地繃緊背脊,甚至不敢喘息。蘇步欽的指尖彷彿永遠都是那麼涼,如冰玉般,他屏息看着蔥白指尖輕柔順着他下顎的輪廓而下,擾得他心間刺癢。

直至停在了他脖頸喉結邊,帶着薄趼的拇指若有似無地撫了下,宛如帶着股無形的蠱惑力量,他喉頭不自覺地跟着滑動了下。

難以形容的曖昧氣氛被引爆到沸點,蘇步欽卻突然指尖一扣,不留絲毫餘力地緊扼住他的喉,眼神沉得彷彿一潭死水,讓人窺不出任何動靜。

「我要她。」片刻后,蘇步欽啟唇,一字一句,吐納清晰。

寥寥三個字涵蓋了太多言下之意,他要她,所以自此往後,不再容許任何人傷她,哪怕代價是他的……尊嚴。

「她要你嗎?據朕了解,她似乎根本不想再跟你糾纏下去。」

「你了解錯了。」他沒好氣地一腳踹開眼前這個挨得極近的男人,舉手投足,絲毫都不像在對待一國之君。

而這位,像是早就習慣了這種相處調調,若無其事地撇了撇嘴角,相較於那些個只懂對他阿諛奉承的人,他顯然更喜歡蘇步欽那副永遠不願配合就範的模樣。扯了扯已經微微敞開的衣襟,他漫不經心地哼了聲,「真搞不懂女人有什麼好,敷衍,無理取鬧,啐,想到就心煩。」

「她不同。」話一出口,蘇步欽就後悔了,他竟然會有閑情陪這變態皇帝瞎扯,還把氣氛調節得好像久違的朋友在聊心事般。

「是嗎?」可這位變態皇帝卻顯得很享受這種好兄弟似的氣氛,「那如果讓她知道了你身上那頭雪豹是怎麼來的,你確定她不會覺得你臟?」

「你敢!」

「你第一天認識朕嗎?有什麼事是朕不敢做的?倒是你……」話到一半,他頓了頓,留意起蘇步欽的神情變化,看得出從前的記憶對他來說就是不堪回首的屈辱史,他不願再被提及,更不願被那個女人知道,可他偏想最後耍次性子,「敢不敢跟朕打個賭?」

「什麼賭?」

「廢除質子以及每年納貢的協議,朕可以答應;往後放你自由,再也不提曾經,不糾纏,朕也可以答應;想帶走你們玄國的重犯,也行。前提是,兩天之內,你必須讓她點頭嫁你。朕想過,只有你儘快成親,朕才能對你死心。」

這是什麼爛賭約?

聽起來似乎處處都是蘇步欽佔了便宜。

可他比誰都清楚,這變態沒那麼好對付,皇帝顯然不會那麼爽快地成全他。

富麗堂皇的馬車簾上,寫着個大大的「何」字,那張揚的筆鋒仿若在向所有來往路人宣告何家正得勢。

可裏頭的氣氛卻截然相反。

僅僅只是「沉悶」遠還不足以形容那種靜謐,向來氣場逼人的何大將軍,此刻看起來像是蔫了。緊皺的眉宇間刻着滿滿的擔憂,時不時地還會溢出幾聲薄嘆。這嘆息聲背後的寓意是難以說清的,就連他自己都拿捏不清。

皇上突然連夜急召他進宮,這也不算什麼新鮮事,身為朝中重臣,自然要隨叫隨到替君上分憂。然而,這一次非同尋常,只因為傳話的太監還特地叮囑了句——何將軍,聽說您尋回了滄海遺珠,皇上想讓您帶進宮瞧瞧。

當真只是瞧瞧嗎?

所有疑問很快就有了答案,皇上的確是在很認真地瞧,還步下高台,特意湊近,目不轉睛地看。

那種犀利又明顯帶着恨意的眼神,讓姚盪不明就裏,只覺得背脊發涼,心裏瘮得慌。

「姚盪是嗎?」打量了許久后,他終於捨得出聲了。

「嗯。」姚盪始終低着頭,視線定定落在自己的腳尖上,就算是不對上那個皇帝的視線,她都能清晰感覺到逼人的氣場。就連答應聲,都沒有她一貫大大咧咧的口吻,而是透著明顯的唯諾。

「玄國南堰姚氏……」他側過眸,含着一絲意味深長的笑,似是自言自語般咕噥了句。忽地,臉色一沉,「是玄國的重犯吧?何將軍,朕記得好像整個姚家都被判了發配充軍?」

姚盪愣愣地眨了幾下眼,仍舊沒敢抬頭,不太明白他提起這事是為何。

「回皇上,是這麼判的,可是……」倒是何將軍,立刻嚇得跪倒在地,企圖解釋。

可皇上全然沒給他這個機會,厲聲打斷了他,「旁人不知道也就罷了,何將軍,難道你也不清楚現在的形勢?朕當初為什麼會答應更換質子人選?如今又為什麼盛情款待玄國使者?」當然,得先撇開那些私人因素,其次才是江山社稷,「現在玄國已非當年,就算是當年……你也沒拿下!難得兩國關係趨於和緩,你窩藏重犯,是想挑起戰事嗎?」

「可是皇上,姚盪系末將所出,非姚家子嗣。」

「朕不關心這些,想必玄國也沒閑情來關心。你借口練兵,趁亂劫走玄國重犯,是事實。雖說,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你們也太不把朕放在眼裏了。」

這頗重的話撂出,就連何將軍都不敢再多說話,趕緊拉着姚盪一起跪下。在還不明白皇上的意圖時,只能先求他息怒。

「何將軍,你放心,何家世代盡忠職守,這些朕明白,朕怎麼捨得斬了自己的左膀右臂呢。不過,朕總要給滿朝文武一個交代,若是開了先河,姑息了這一次,那往後朕要怎麼服眾?」

「是是是,皇上說得是,那按皇上的意思?」

「把姚家送走。」

「……送回玄國?」

「隨你,總之這事交給你安排,朕不想再聽見玄國使者追重犯追到想血染我們均國將軍府的事!」其實,這麼做不為私,只為公。若是有得挑,他恨不得殺了姚盪,哪怕會招來蘇步欽的恨,他也在所不惜。

可他沒得選,身下坐的是龍椅,手裏是均國廣袤疆域,他必須謹慎地做出每一個決定,姚家留不得,蘇步欽一旦被惹急,那兩國間相安無事的局面也隨時可能被打破。

想着,他嘆了聲,他不想與蘇步欽為敵,而均國也無法與現在的玄國為敵,「何將軍,你先退下吧,朕還有話要跟姚姑娘說。」

「是。」

「啊?跟我說?」以為這莫名其妙的面聖結束了,姚盪剛想松出的氣,硬生生地被這句話給頂了回去。

相較於她的驚訝,皇上只是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不置一詞。直到何將軍擔憂地看了眼姚盪后默默退下,他才出聲,開門見山,「你喜歡蘇步欽?」

「……」

她的沉默對於他來說是最好的答案,他涼涼笑了聲,繼續道:「女兒家最忌諱的是所託非人吧?蘇步欽不是個值得託付的人,愛上他不會有好下場。」

「我知道……」她當然知道愛他是什麼下場,家破人亡,無處安身。

「還有很多你不知道的。」他賣關子似的頓了頓,成功在姚盪臉上捕捉到好奇的色彩后,才說,「想必你也清楚他做質子的那段日子不好過吧?他被送來時,玄國變法,內亂不斷,是均國攻打的最好時機,如果質子死了,玄國咽不下這口氣吧,這也無疑會給均國最好的迎戰借口。可他沒死,直到現在都活得好好的,知道為什麼嗎?」

「為什麼?」這的確是姚盪從未深究過的事,她以為無非就是他太會隱藏實力,輕易讓人掉以輕心,被忽略了。

「因為他把朕哄得很開心。」

「哄?怎麼哄?」

「你若真想知道,這個時辰去城北他暫住的官邸看看,就會有答案了。」

好奇心會殺死貓!

姚盪後悔了,她不想要答案了,確切地說,將她送往城北官邸的那名護衛,沿途也已經把答案抖得差不多了。

——公子欽和皇上的事,我們這些當差的也不怎麼清楚,只是大夥都知道他們倆……嗯,挺曖昧的。

——按理說,當差的不該議論主子的事。姚姑娘,我也就跟你說說,你聽過就忘,千萬別傳出去,要是傳到皇上那,奴才犯的可是殺頭的罪。咱們皇上啊,好那口……就是,那口,你懂了吧?

——聽說只要是皇上的人,身子都會被打下烙印的,會逼着他們文個身什麼的,我就親自幫皇上壓着人文過。

所有的話都指向一個骯髒不堪的答案,蘇步欽能活下來,不僅僅是城府太深,他們在暗示她,這個男人還會用身體來達到目的。她不想相信,更不想遵從任何人的安排去確認。可上了馬車,就容不得她後悔了,不管她說什麼,那名護衛只管駕着車將她送到官邸,給了她一道好自為之的眼神后,便離開了。

看着面前那棟黑漆漆的有些簡陋的官邸,姚盪卻步了。

她猶豫徘徊了許久,抬步想要走。

偏就是那麼巧,姚盪才跨出一步,面前那扇緊閉的大門上就傳來了劇烈的撞擊聲。在這三更半夜、黑燈瞎火的巷子裏,沉沉的聲音有一下沒一下地持續著,很是驚悚。

她害怕地吞了吞口水,強忍住想逃跑的慾望,鼓起勇氣慢慢挪動腳步,靠近門邊,隔着厚實的門板,顫抖著問:「蘇、蘇步欽?」

裏頭的動靜戛然而止,持續的靜謐,更讓人覺得心慌。

「十三盪!」就在姚盪堅定地以為製造出這聲響的人不打算回答她時,裏頭傳來了中氣十足的吼聲。

「旦旦?」這嗓音聽起來很壓抑,可姚盪仍舊很快便認了出來。

「旦什麼旦,誰有空跟你旦,你快進來。」

「哦哦。」雖然還沒搞明白什麼事,可在姚盪記憶里,鮮少聽見又旦用那麼緊張的口吻說話,她想也沒想便伸手推門,紋絲不動的大門讓她領略到了一個事實,「那你開門啊!把門鎖了,要我怎麼進來啊?!」

「我要能開門,還要你進來做什麼?爬牆,你想辦法爬進來。」

「……」

姚盪就這麼鬼使神差地繞着圍牆轉,在找到突破口后,還當真開始往裏爬。為了讓行動更方便,她甚至索性撕了繁複的裙擺,脫了鞋,顧不得形象有多狼狽,只想知道這棟官邸裏頭到底正在演着哪一出。

「啊!啊啊啊啊啊!」震耳欲聾、歇斯底里的尖叫聲,在姚盪從圍牆上跳下時,同時自她口中飄出。

她不是被養在深閨的金枝玉葉,爬牆這種小兒科的事還不至於讓她發出這種驚恐叫聲,誘發姚盪失控的是腳底下傳來的軟軟觸感。以她當年在琉陽叱吒風雲時時把人踩在腳下的經驗來說,此刻,她自以為稱得上玉足的腳下躺着的是個人!

「大半夜的,你亂叫什麼。」

陰森森的聲音從姚盪身後飄來,她又打了個哆嗦,好在很快就認出是又旦,沒再喊出聲,「到底什麼情況?」

定下神后,她往後退了步,藉著月光和不遠處那間屋子裏昏黃的燈光,隱約瞧清了院子裏的現狀。真可謂是慘不忍睹,滿目瘡痍,一堆穿着均國護衛衣裳的人七倒八歪地昏睡在地上,姚盪嘗試性地踹了踹身邊躺着的那位,沒反應,隱隱還能瞧清他臉上掛着傷。

「你把人家大內侍衛打暈了?」姚盪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又旦,按照那位皇帝的說法,不知道這樣做算不算挑起兩國紛爭。

「那當然,沒這個身手這些年我怎麼護爺周全。哼,打暈他們算是客氣了,要不是因為我被綁着……」一提到這事,又旦來了興緻,正打算興緻勃勃地講述自己的英勇事迹,又忽然想起了正事,「誰有空跟你討論這個。先過來,幫我把繩子解了。」

「哇!你好厲害,被綁着還能撂倒那麼多人。」姚盪這才看清,眼前的又旦屬於五花大綁的姿態,雙手被緊緊捆縛在背後。她自覺地收起好奇心,想要幫他解開。但很快就發現,綁他的人一定跟他有深仇大恨,不然何至於綁個人還要用三根繩子、打上三個死結。

「你怎麼那麼笨,解個繩子需要那麼久?!」

折騰出了一身汗,姚盪都沒能光榮完成任務,火氣開始上揚,再被又旦這麼一撩撥,她也火了,「那你自己解啊!」

「我要是能解開,還需要你做什麼?!」

「呸!求我幫忙,還這種態度!不解了,你就這麼被綁着睡吧。」

「算了算了,你到那些人身上搜搜,看誰有鑰匙,去把那扇門打開,爺被鎖裏頭了。」

「啊?」這句話,要比又旦脖頸爆出青筋地吼上十句罵人的話都管用。姚盪連問清緣由的心思都沒有,立即付諸行動,認真地在地上那群人身上搜索。很快,還當真就找到了又旦所說的那把鑰匙。

她晃了晃手裏那串叮噹作響的鑰匙,定定地看着又旦,等待他下一步的指示。

「還愣著做什麼?趕緊去開門啊,爺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就得陪葬!」

「那扇門那扇門,你倒是說清楚點!這裏有那麼多房間,那麼多扇門,難不成要我一間間去試啊!」

「……就那邊,有燈光的那間。」

「哦哦。」

「等等。」眼見姚盪拔腿就往那間屋子跑,又旦又忽然一反剛才的慌亂,叫住了她,「一會兒不管看見了什麼畫面,你都要記住,爺是被逼的!」

又旦這句說在前頭的警告,讓姚盪想到了很多,分明心裏很急,可手就是抑制不住地打戰,鑰匙對了許久,都插不進那個銅鎖里。

到底會見到什麼畫面?她心裏泛出無數種假設。

最有可能的便是,他會不會正在做那檔子見不得人的事,對象還是個男人?

兩個男人交疊在一起纏綿的身影,對姚盪來說,實在不算什麼太美好的畫面。所以,當好不容易弄開了門鎖,推開房門的那一剎那,她別過頭,緊閉着眼睛,清晰感覺到脈搏跳躍的頻率在加快,越來越快,像是隨時都會窒息……

「你是來給我送喜帖的嗎?」

沒有預期中該有的吟哦聲,良久,在姚盪耳邊響起的是一道有些虛弱又有些陰沉的開場白。

絕對是蘇步欽的聲音沒錯。

她猛地睜開眼,轉過頭,當視線真正對上他那一刻,原先想像中的驚詫還是上演了,「你……」

覆在他身上的衣衫已凌亂不堪,難以想像它原先到底是什麼款式的,沒有了昔日纏在他身上的那些白布條,在他胸前若隱若現地除了完美無瑕的肌肉線條,還有那隻詭譎的雪豹刺青。他滲著血絲的嘴角微微揚起,帶着一絲笑意,可這笑容里透出的陰狠卻讓姚盪不寒而慄。

「爺……你沒事吧?」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又旦,他暫且無視自家爺那一身的傷,繞到了蘇步欽身後,目光漸漸下移,剛好落在了蘇步欽的腰下,認真打量探究的視線掩都掩不住。

「你在看什麼?」

「就、就想看看你有沒有被……被那個……那個啊。」這種話即便讓他說都覺得不自在,他不敢想像若爺今晚真的經歷了,會怎樣。

「我沒事。」蘇步欽臉頰一紅,悶咳了聲,眼神不由自主地瞟向一旁的姚盪,給出了個極為肯定的答案,阻斷又旦那一堆奇思妙想,「把那些雜碎弄走。」

說着,他身子一偏,跨出了那間瀰漫着血腥味的屋子。

姚盪這才瞧清,屋裏的畫面要比院子裏更震撼,外頭那十多個無非只是被又旦打暈了,可裏面這五個……是不是還活着,姚盪很難肯定,可以肯定的是,即便活着也註定四肢不全、癱瘓在床一輩子了。

一旁雪白的牆上,還留有不少濺上去的血跡。

沒等姚盪把那種慘不忍睹看清,一雙手就忽然覆住了她的眼帘,蘇步欽的聲音再次在耳邊響起,「別看了,走。」

縱然是像姚盪這樣的野丫頭,深更半夜看過這種畫面,都會留下心理陰影。

他不想她見識到他失控后的傑作,更怕她會因此而怕了他。

「啊,爺、爺,要我收拾這些雜碎也得幫我把繩子解開啊……」

眼看着自家主子眼裏只有十三盪,就這麼毫無憐憫之心地拖着女人走了,又旦趕緊邊追上前邊叫喚。

總算被鬆了綁的又旦,忙着清理屋裏屋外的那些個雜碎。

姚盪只好扮起賢惠,小心翼翼地替蘇步欽打理起那些傷口。也正因為如此,她才瞧清,留在他身上的那些並非小傷,有重拳留下的淤青,還有匕首劃下的刀傷。那道一直從手腕脈搏處延伸到手肘內側的刀傷,很長,她邊吸著鼻子,邊認真地一層又一層纏着繃帶。

「好了,別纏了,纏那麼多層做什麼?」瞥了她一眼,蘇步欽終於忍不住出聲阻止。

聞言,姚盪背脊僵了僵,停下了動作,負氣般把蘇步欽的手用力推開,「不弄了,我弄不來這些,你自己來。」

她在撒謊,就算再沒經驗,不過是纏繃帶,這種小事她還是做得來的,可她看不下去了。

蘇步欽費力地牽起嘴角一笑,兀自接手,折騰了起來。

可明顯不順手的動作才持續沒多久,姚盪又推翻了自己剛才的話,看不過眼地起身,又幫忙弄了起來,「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知道。」

「什麼叫做不知道?!」她的音量在上揚,怒氣值就快要漲到頂峰,連帶的手上力道也開始變猛。直到聽見蘇步欽微微的抽氣聲,才想起他手上還有傷,垂眸看了眼,像燙到了般,立刻鬆開手。

「的確不知道,只是聽說皇上在廳堂里候着,我剛進廳堂,門就被落了鎖,那些雜碎就出來送死了。」

為了怕旦旦救他,所以他們連旦旦也綁起來?

如果蘇步欽拗不過那些人,那她今晚見到的畫面或許就是他乖乖就範配合?

好賤的狗皇帝,渣子!

可是那個狗皇帝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蘇步欽身上那個清清楚楚的刺青又算什麼?

「你和均國的皇上……」她還是沒能忍住,問出了口。

話才說到一半,蘇步欽忽然轉眸,眯着眼凝視她,「你聽說了什麼?」

「沒、沒什麼。」在那種眼神之下,就算再給姚盪十個膽,她也不敢把話問下去了。

但即使不問,蘇步欽也猜到了,今晚她會出現在這裏不是巧合,顯然是場刻意的安排。幕後黑手是誰,昭然若揭。可他更關心的是……「你信嗎?」

「我……」她該說什麼,潛意識是不願相信的。可從頭至尾,對於蘇步欽的過往,她完全不了解。那些沒有參與過的事情,要她怎麼表態?

「是不是在想,這個男人很沒用很骯髒甚至讓人反胃,幸好還有機會徹底逃離?」

「沒有,我沒有!」她相信蘇步欽是心狠手辣的人,為達目的會不擇手段,可她不信他會做到那一步。如果那個狗皇帝說的是事實,就不會用計把她騙來這兒,妄圖讓她親眼見證最不堪的那一幕,好徹底死了心。

「我不逃了!也不要把你讓給那些男人玩,你只准給我玩!」

「……」在她吼完那段話后,蘇步欽險些呼吸無能,這是個說風就是雨的女人,他不該太早開心,因為她隨時可能會變卦,哪怕是在只差臨門一腳的時刻。所以,他必須耍點小伎倆,把她逼到無路可退的位置,「你不用這樣,想嫁就嫁吧,我的確配不上你。放心,我沒什麼事,不過就是受了點外傷,我不需要你的安慰。」

「我沒有在安慰你!」有哪個女人會把這種話當成安慰的?

「那,你想怎麼玩?」以往的經驗告訴他,姚盪的想法是不能用正常思維去揣度的。玩?也許他們倆對這個字的理解,有着天壤之別。

他謹慎的詢問,讓姚盪語塞,這種話要怎麼講出口?

她皺眉歪過頭,極力想把話組織好說出來,偏又怎麼也講不出口。最後,她放棄了,豁出去,直接用行動表明。

綿軟的觸感重重壓上他的唇瓣,無預警的偷襲讓蘇步欽倏地放大瞳孔,全身僵硬著,垂下眼帘,靜靜看着近在咫尺的姚盪。她笨拙地伸出舌尖,順着他的唇舔舐而過,這擾得他心裏搔癢的動作,像種蠱惑,不知不覺地張開唇,迅速含住她不安分的舌。

突如其來的回應讓姚盪略微受了驚,可她沒逃開,反倒閉上眼,把主動權交還給他,任由他帶領自己把這個淺顯的吻變濃變深。

「嗯……」不過是個吻,就讓姚盪險些意亂情迷,溢出輕吟。

這舒服的一嘆,夾雜着淡淡的喘息聲,把蘇步欽的理智徹底摧毀。那雙纏着繃帶的手,不自覺地抬起,緊箍住她的纖腰。

他還想要更多,她卻突然打住,結束了這個吻,還往後移了移,拉開距離,頂着漲得通紅的臉頰,咕噥著,「就這樣。」

「就這樣?」他輕哼地挑眉,反問。硬生生地把一團火給撩撥出來,她還想「就這樣」?

「是…是啊……」

「你的確是在玩。」她那種好像給小孩子一顆糖,就能哄得對方乖乖聽話的舉止,還真像是在辦家家,「可我是認真的。」

語畢,他起身掃開桌上的那些瓶瓶罐罐,將姚盪壓在桌上。

厚重的陰影阻擋了光線,眼看着他就要覆身而下,姚盪忽然張嘴大叫,「等、等一下!」

蘇步欽不爽地劍眉一蹙,含着濃濃的警告意味。她最好別在這個時候還指望喊停!

「我有話要說……」在捕捉他那道彷彿寫着「有話快說」的眼神后,姚盪扁了扁嘴,開口道,「那張供詞是太子給我的,我沒有想要害你,我是真的愛你!」

「我有沒有跟你說過?」

「嗯?」

「我愛你,愛到無藥可救,愛到無人能爭鋒。就算所有人都懷疑你,我還是信你;就算所有人都棄你於不顧,我永遠都在。」

對,就是誰與爭鋒,他對她的愛,已經到了沒有人可以匹敵的地步。

姚盪抿著唇,定定地看了他許久,嘴角不自覺地開始往上揚,笑容越來越壓抑不住地躍然於臉上。她不再說話,無聲地伸出手,圈住他的脖子,將他拉下,再次咬住他的唇。

這個吻不同於先前的草率,她傾付了所有的感情,慶幸這傷及筋骨的愛,總算是得以善終。她用力吸吮住他的舌,牢牢地與他十指相扣,但願能就這樣相攜到老。

她想,如果蘇步欽對她的愛是誰與爭鋒;那她,就是愛他愛瘋了,已然到了誰與爭瘋的境界,這輩子都休想戒掉了。

深夜均國的皇宮大殿內一片肅穆。

探子回報完自己的所見所聞后,識相地噤聲低下頭,繃緊的神經領受着山雨欲來的氣氛。

誠如他所料,大殿之上,穿着明黃色龍袍的男子在一陣急促的呼吸后,猛地一掌拍向身下龍椅的扶手,猛然起身,「過分!這對狗男女竟然深更半夜在均國一片和諧的王土上做這種事!成何體統!」

「皇上,冷靜冷靜,龍體要緊。」

「閉嘴!朕的龍體關你個死太監屁事!」喝罵后,他拉回目光,遙望着大殿外,儘管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黑暗,可他分明覺得自己瞧見足以讓他吐血的那一幕……那一幕纏綿的畫面,「來人,備御輦,朕要出宮。」

「稟告皇上,宮裏有茅廁,您出恭不用坐輦那麼麻煩……」

「出宮,是出宮!朕要去捉姦!」

「皇上,萬萬不可啊,君無戲言,願賭服輸啊。」

隨着這位總管太監的話音,一群大內侍衛及時出現,委婉地攔住了他們的皇帝,免得他為了一己私慾大半夜跑出去丟人現眼。

「朕不要!休想朕成全那對深更半夜在均國一片和諧的王土上做這種事的狗男女。」

「回皇上,夜深了。您要實在不爽那對深更半夜在均國一片和諧的王土上做這種事的狗男女,也得先養足精神,從長計議,以便伺機而動,給他們致命一擊。」

「有道理!來人,去給我守在官邸外頭,明兒一早只要八皇子一出來,就替朕轉告他,這次算朕願賭服輸,但這事還沒完,他別以為這麼容易就能抱着女人回家,讓他給朕等著!」

可想而知,原本已該皆大歡喜收場的局面,有了這位姚盪口中渣皇帝的一句話,又該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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