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 毛豆糯米糰子·桌球

Chapter 13 毛豆糯米糰子·桌球

我愛你,關你什麼事?千怪萬怪也怪不到你身上去。

——張愛玲《沉香屑·第一爐香》

兩人在天台交流片刻,林雋覺得自己跟不上汪柏冬的思路,張大嘴巴怔了半晌,然後說:「所以舅公的意思是,他之所以這麼說,是想逼容茵把事情擺到明面上,甚至把當年這些事都抖摟出來,他心裏其實是想讓一切真相大白?」

唐清辰扯了扯嘴角:「差不多是這個意思。」

「舅公這腦迴路……」林雋覺得自己有點兒回不過神,「實在清奇。」

唐清辰咳了一聲:「所以,我剛剛聽容茵說——」

林雋瞬間回神,一臉憋屈:「老大,一切都是誤會!」他好不容易把整個過程交代清楚,隨後趕緊表明忠心,「老大,我看容小姐的眼神,不像對您一點意思都沒有!」

唐清辰淡淡地瞥他一眼,事到如今,這點眉眼官司,還用得着他說?

林雋見自己這句諫言收效甚微,瞬間又有了靈感:「還有老大,我覺得杜鶴……是不是對容小姐有那方面的意思?」

說到這,唐清辰忍不住想瞪他:「是誰之前跟我說,杜鶴一直潔身自好,對女人沒什麼興趣,甚至有可能是Gay的?」

林雋想哭:「他之前真沒有過女朋友。就他那張嘴,也沒幾個女孩子受得了啊!」

唐清辰微笑:「他對容茵可從沒毒舌過。」

林雋苦笑:「他應該真的挺欣賞容小姐的。」想到汪柏冬,他也有點兒發愁,「那舅公那邊……怎麼辦啊?」

唐清辰手指撥了撥眉端,一臉淡然:「他那麼大歲數的人了,沒人給台階,自己也會搭台階下,沒什麼不好辦的。」

林雋說:「老大,那你怎麼看起來不太高興……」

天颱風有些大,吹得兩人衣衫鼓脹,唐清辰神色越發淡薄,片刻之後說:「回去工作吧,後面的事我來處理。」

林雋答應一聲,先一步離開了天台。

後面的事果然如唐清辰預料的那樣,眾人一到會議室,汪柏冬就率先甩出了約法三章,不僅給出了讓容茵能夠接受的答覆,也順勢堵上了所有人的嘴巴。

汪柏冬這樣乾脆利落,反而讓容茵無話可說,直到眾人魚貫出了會議室,汪柏冬也沒多看容茵一眼。

容茵走在最後,看唐清辰:「汪老,大概對我挺失望的吧。」

「不至於。」唐清辰笑着說,「你要想明白,無論他表現出來的態度是什麼樣的,事實更有利於誰,不是一目了然?」

容茵嘆了口氣,這些天以來,她一直覺得汪柏冬挺不待見自己的。不過電影節將至,規矩又定得一清二楚,接下來大家只會越加忙碌。想到這兒,容茵說:「今天給你和大家添麻煩了。接下來我一定竭盡全力,也希望這次電影節活動能夠順利完成。如果有什麼我能幫上忙的,你儘管提。」

唐清辰略低下頭,似笑非笑地看她:「還真有兩件事,需要你幫忙。」

容茵:「什麼?」

唐清辰說:「我想讓你幫忙看着點后廚的動靜。」他笑容淺淡,眼眸里有厲光閃過,「但凡有點兒什麼不對勁的,立刻跟我說。」

容茵從前在國外的酒店工作時,酒店也承辦過類似活動,這種大型活動期間有可能出現的各種狀況,這幾天來容茵也在心中模擬想像過,聽到唐清辰提這樣的要求她並不意外,一口答應下來:「我會的。」

唐清辰笑了:「第二件事就比較簡單了。」他看容茵,「你做的蛋糕讓林雋給辦公室那些人吃了,聽說你還要補做一份給他吃,那我的呢?」

容茵忍不住嘀咕:「可是你不愛吃甜食啊。」

唐清辰說:「你也不是只會做甜食。」說着,他皺了皺眉,哀嘆一聲,「看來我人緣不大好。」

容茵笑了:「沒有。」

唐清辰目光熠熠地看她:「所以我的那份,有還是沒有?」

容茵笑答:「有。」

唐清辰說:「去樓上做吧,缺什麼材料讓樓下送上來。今天出了這麼多事,你大概也不想這麼快回到后廚。」他說,「這兩天如果有什麼新靈感,都在那間廚房做吧。」

容茵點點頭:「我知道了。」活動期間每位甜品師都會配備助手,今天開始大家就要彼此熟悉了。不過這也不是難事,都可以在唐清辰的那間廚房完成。倒是唐清辰提出這個建議的用心,她一聽之下就明白了。這個時候她立刻回到后廚,不僅她自己尷尬,汪柏冬和殷若芙兩個人恐怕也都沒有調整好情緒。眼下大戰在即,每個人都應該儘快將自己的狀態調整到最佳,畢竟沒有什麼比即將到來的電影節更重要了。

容茵險些忘了,從學生時代起,聶子期就是一個非常執拗的人。接到杜鶴電話時,聽說他已經抵達酒店大堂。容茵思考再三,決定下樓見面。

兩人約在君渡酒店的咖啡廳。

不過一段時間未見,對聶子期而言,卻恰恰印證了度日如年這四個字。容茵在他面前坐下來時,他仔細地描摹着她的面容,她似乎比之前在郊區時皮膚白皙了一些,大概跟每天關在酒店裏工作有關,人也瘦了一些,但看起來精神很好,目光晶亮,倒比從前更顯得神采飛揚。

想到自己此行的來意,聶子期不免生出幾分局促:「你看起來瘦了,在這的工作很辛苦吧?」

「是。」容茵招手要了一杯蘋果汁,也打量聶子期,「你看起來精神不大好,最近醫院很忙吧?」

「一直那麼忙。」聶子期苦笑,如果不是這段時間加班加點,他也不會連和容茵吃一頓飯的時間也抽不出來。他看向容茵:「阿茵,我前些天也來找過你……」

容茵說:「我知道。」她微微笑,看向自己放在桌上的雙手,「你工作很忙,我最近也不輕鬆,其實不用急在這一時。」

聶子期忍不住說:「可是我總覺得,有些話如果不及時說,就晚了。」

容茵看向他,她本來想先開口把事情說清楚,這樣也免了聶子期尷尬,可看此刻的情形,似乎聶子期並不願意像從前那樣含蓄了。

聶子期說:「阿茵,這次和你在平城重逢,我很意外,也……真的非常開心。」他看着容茵,眼神里除了熱烈,還有一絲並不明顯的懇求,大概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那樣的懇求看起來有多令人心酸,「阿茵,其實當年臨近畢業那會兒,大家都忙着把實習工作穩定下來,我也在忙這件事,以至於你什麼時候出的國,我都很遲鈍的直到你走了才知道……」

回憶往事,容茵也難得浮現悵惘:「當時確實走得很倉促。」

聶子期說:「其實我當時……我那個時候就很想……很想跟你說,一直以來,我都很喜歡你。我希望你給我個機會,我們交往試試看。那天在醫院看到你,我覺得你簡直像是突然穿過了這幾年的時光,一下子出現在我面前的一樣。」他露出一絲笑,平時很爽朗的人,此刻笑起來卻顯得很緊張,「我一直覺得剛跟你重逢沒多久,你的生活也沒有徹底安頓下來,好像不是說這些最好的時機,可我這兩天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沒有什麼最好的時機,有些事想做,就應該立刻去做,所以我才連着兩天來這裏等你……」

他深吸一口氣,鼓起十分的勇氣,看着容茵雙眼最後說道:「容茵,我的感情一直沒有變,我還是和當年一樣,非常喜歡你。你可不可以接受我,讓我當你的男朋友。哪怕你現在並不是特別有感覺,但我們可以試試看,說不定過一段時間,你會覺得我做得還算不錯呢?」

容茵沒想到聶子期將一段表白的話說得這樣長,這樣斷斷續續,又讓人覺得彷彿正是這樣,才顯得格外真誠。

學生時代她聽過遠比這個更熱烈的表白,可那樣純摯熱烈的表白,除了讓她覺得尷尬和莫名其妙,並沒有帶來多少悸動的情緒。時隔五年,再次與大學時的同學重逢,聽到對方說這麼多年一直很喜歡自己,說不感動是假的。容茵唇角浮起淡淡的笑,她突然發現,隨着年齡的增長,人的心其實會變得比年輕時柔軟許多。哪怕依舊會拒絕,可心裏已經能更深地體會對方的感受,也會考慮到對方的情緒而試着將拒絕的言辭說得更婉轉柔和。

她撫摸著玻璃杯的外壁,夏季悶熱,橙汁里加了冰塊,此刻玻璃杯外壁摸起來濕漉漉的,又涼又滑。她垂著頭淺淺一笑,看向聶子期:「謝謝你跟我說這些,不過我個人覺得……我們還是做朋友更合適。」

或許因為等待和堅持太久,聶子期早已想過各種被拒絕的可能,他的第一反應不是失望,而是意料之中的淡定,以及隨之衍生的鍥而不捨:「阿茵,你一直沒有交男朋友,和一個你不算討厭的人、又是認識多年的朋友試試,也不可以嗎?」

這一次容茵過了許久才開口:「我之所以覺得我們不合適,是因為我覺得還算了解你。」她看向聶子期,「我們在許多事上的理念不合,說不到一起,勉強在一起不會舒服,反而會毀了我們這麼多年的情誼。」

聶子期像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說辭:「我和你之間,理念不合?」

「對。」容茵看着他,「最簡單一個問題,如果沒有我,你到了適當的年齡會考慮結婚嗎?」

聶子期說:「這個問題由你來問,對我而言不公平。」

容茵說:「你會,對嗎?」

「阿茵。」聶子期說,「這是一道假設題。」

「可是我不會。」容茵看着聶子期,眼睛裏浮上點點笑意,「對於我而言,婚姻和戀愛,都不是生活的必需品。沒有丈夫、沒有戀人,我的生活依舊充實圓滿,我有自己熱愛的事業可以追逐奮鬥,光是做甜品這一件事已經填滿我的生活。對於像我這樣的人來說,如果我要談戀愛或者結婚,一定是找到了我為之心動的人。如果沒有,我覺得單身生活也很不錯。」

聶子期這一次沉默良久。半晌,他說:「你在上大學時,拒絕那些男同學,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嗎?那個時候你也是這麼想的嗎?」

「老實說,不是。」容茵聳了聳肩,「那個時候我還沒有修得這種智慧。我拒絕他們的原因更多是我沒有心思也沒有時間談戀愛,學業太忙,還要照顧家裏,我真的分不出一點多餘精力去談戀愛。」

聶子期看着她的眼神透出一絲絕望:「所以……是我開口太晚。」

容茵沉默,她之所以希望不用有一天和聶子期說得這麼條理分明,就是已經預料到兩個人要說清楚這些,不僅非常困難,而且不會太好看。她說自己和聶子期觀念不同,是因為兩個人的思維和取向真的有太多不一樣。

她說:「子期,如果我們彼此喜歡,任何時候表白,都不算晚。」她看着聶子期,說,「學生時代如果你表白,我不會接受你,因為那個時候我沒資本談戀愛。而現在,我已經形成自己的戀愛觀和婚姻觀,我的這些觀念和你是不一樣的。我們兩個之間沒有對錯,只是彼此不是同一類人。如果談戀愛,也不會談得太愉快。」

聶子期慘然一笑。

半晌,容茵見他不言語,她嘆了一口氣,起身:「電影節要開始了,這段時間我會很忙。你醫院每天事情也不會少,還是早點回去吧。」她招來服務生結賬,然後說,「如果你不介意,我們以後還能做朋友,等忙過這段,我去醫院探望你,順便請你吃飯。」

說完這句,她沒再啰唆,轉身離開了咖啡廳。

聶子期是一個非常好的人,但在她心裏,談戀愛這件事已經不是生活必需品,那麼一旦想和什麼人開始戀情,雙方必須有足夠的吸引,否則簡直傷身傷心,浪費光陰。

穿過大廳直抵電梯時,突然接到聶子期的電話。容茵接起來,就聽那端聶子期問:「阿茵,你是不是喜歡上……別的人了?」他問得含蓄,似乎是想給兩人留出迴旋的餘地,「如果……我是說如果,他並不是真心喜歡你,你們兩個並沒有在一起,那你……」

容茵笑嘆了口氣:「聶子期,我並不是那種沒有愛情就活不下去的女人。」

聶子期無聲掛斷了電話。

大廳里冷氣開得很足,這個時間段,客人相對稀少,容茵只覺得彷彿一瞬間天朗地闊,呼吸也通暢了許多。她不免自嘲地笑,固然她不喜歡聶子期在一些事上的觀念,可她今天說的話多少還是受了上午那些事的影響,太不留情面了。從前,她當着聶子期的面,表現十分溫和,今天他大概受創不小。

傍晚時分,唐清辰和林雋在辦公室收到了容茵的助手送來的小零食。素白小碗裏盛着幾顆雪白的糯米糰子,上面敷撒著一些嫩綠的軟泥,一看就是仔細研磨過的,看顏色質地像是芥末,聞着卻沒有任何辛辣味道。

林雋嘗了一顆,他以為會是抹茶,卻沒想到嘗到一股清新的豆香,糯米糰子冰涼軟糯,豆子清香微咸,就著茶吃十分風雅,是一道非常適合夏日的消暑小點。

林雋問那個年輕助手:「這是什麼豆子?」

年輕的女孩子笑得很甜:「是毛豆。這個季節毛豆最嫩最好吃。」

鹹味的小點心,林雋吃着新鮮可口,在唐清辰就是非常合心意了。他忍不住眯起眼,想,如果說這是專門做給他吃的點心,應該不算自作多情吧?

另一邊,容茵靈感突發創作出這道夏日小甜點,自己吃着喜歡,卻一時拿不準要不要拿給汪柏冬試吃。她端了幾份下樓,給杜鶴撥通了電話,邀請她到自己的房間小聚。

杜鶴一進門,就「嚯」了一聲:「認識你這麼久,還是第一次見你穿裙子。」

容茵也笑了:「是我一個朋友送的,剛收到快遞,就穿上試試。」

杜鶴將容茵從頭到腳打量一番,點了點頭:「這個朋友有眼光,好看。」容茵的膚色不像殷若芙那樣白皙,而是淺蜜色。她如今頭髮長了些,散下來時剛好垂在肩頭,藍白斜條紋裙顏色簡潔幹練,腰收得很細,領口微敞,很有法式味道,看起來清爽之餘還有一絲慵懶,非常符合容茵的氣質。

容茵笑着一指旁邊的沙發:「還有一件,我試穿過,有點兒大了,我倒覺得很適合你。」

杜鶴端飲料的姿勢瞬間僵硬:「啊?」半晌,她回過神,一邊搖頭,一邊喝了一口飲料,差點兒嗆到,「別了吧。」

容茵偏頭:「不試試怎麼知道?」

杜鶴還是搖頭:「我不適合穿裙子。」

容茵難得堅持:「就試一試。」她把裙子連同包裝袋一齊塞給杜鶴,「你去衛生間試,我不看,只有你自己看,還不行?」

杜鶴臉頰浮上淺紅,她咕咚咕咚幾口喝掉飲料,拿着裙子站起身:「那我……」

容茵一邊指給她衛生間的方向,一邊揮手趕她:「快去快去!」

眼看着杜鶴走路都有點兒同手同腳的趨勢了,容茵憋住笑,喝了一口飲料,呼出一口氣,滿足得連眼睛都眯起來。那條裙子顏色素凈,是原麻的顏色,天然純亞麻質地挺括,襯衫裙的樣式,腰部有一條寬腰帶,不扎眼不媚俗,哪怕女孩子短髮穿球鞋也一樣能穿得優雅又好看,怎麼想都很適合杜鶴。

她正琢磨待會兒如果杜鶴穿着裙子出來,她要怎麼誇獎才能讓她不覺得彆扭,就聽門外傳來兩聲敲門聲。

打開門,就見門口站着唐清辰,還有……殷若芙?

容茵不自覺地皺了皺眉,唐清辰找來她的房間不奇怪,但這兩個人一起找來,就很奇怪了。

唐清辰神情淡然,眉心舒展,看起來似乎沒有任何不自在,一見到容茵就說了一句:「路上碰見的。」他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容茵身上,她這樣穿很漂亮,如果頸間再添一串珍珠項鏈,整個人容色更盛。頭髮這麼披散著,有幾綹調皮的碎髮捲在頸窩,整個人看起來有小小的性感,越看越令人心旌搖曳。

容茵又看向殷若芙,後者朝她笑了笑,眉眼間都含着某種淡淡的愉悅:「我是來找杜師兄的。」

唐清辰聽到這句話倒有點兒驚訝了,他看向容茵:「杜鶴也在?」

容茵剛想回答,突然想起杜鶴此時在換衣服,她臉色瞬間就變了,想關門,唐清辰的手肘卻擋在那,他皺起眉心:「怎麼了?」

「不是……」容茵想解釋的話衝到嘴邊,又硬生生咽下去。唐清辰上前一步,這個姿勢恰好擋住了殷若芙,容茵看不到她此刻的表情,卻難免要多想一層,這是不是太巧了?心思浮動間,她後退一步,把路讓出來,朝着唐清辰乖巧一笑:「杜師兄在衛生間呢。他剛剛喝飲料喝得急了,好像有點兒不舒服……」

說着,她一邊朝衛生間走,一邊對唐清辰和殷若芙說:「兩位先坐,我去看一下杜師兄的狀況。」

衛生間在裏間,從客廳的沙發這邊看過去,剛好能窺見容茵的身影。

容茵生怕杜鶴這個節骨眼上穿着裙子出來,幾步路走得肝膽欲裂、魂飛魄散,幾乎每一秒鐘她都在不停地假設,如果杜鶴真穿着裙子走出來了,這件事她要怎麼才能圓過去……總不能說杜鶴有異裝癖吧!

剛好走到衛生間跟前,就看見門板一動,容茵瞬間衝上去,一手扶住門板把門往裏推:「杜師兄,唐總和Fiona都在呢,你肚子怎麼樣了,還疼嗎?」

容茵感覺到門那端與自己對峙的力量消減許多,隨後就傳來杜鶴含笑的聲音:「沒事了。」

容茵大鬆一口氣的同時鬆開了手,門打開,杜鶴穿着之前那套衣服站在門口,眼鏡別在襯衫口袋,一手擋在腹部,臉頰還掛着紅暈,看起來還有一點汗意,似乎確實是腸胃不舒服在上廁所。

她給了容茵一個安撫的眼神,朝着客廳那兩人走過去,一邊拿出眼鏡戴上。

唐清辰端詳他:「不舒服的話,我打電話讓醫生來看看。」

杜鶴一指茶几上的杯子:「剛才喝冷飲喝得急了,不太舒服。」

唐清辰一看桌上,除了兩杯冷飲,還有糕點,只不過都用磨砂罩子罩起來了,看不清楚裏面是什麼東西。

殷若芙的目光也在那個罩子上打了個轉,旋即又看向杜鶴:「杜師兄,我有點兒事找你。」

杜鶴笑嘻嘻地在一張單人沙發坐下來,蹺起二郎腿:「想不到Fiona這麼惦記我,才多大會兒工夫不見,就這麼着急,都找到小師妹這兒來了。」

杜鶴這話說得意有所指,殷若芙立刻神情就冷淡許多,她覷著唐清辰的神情,說:「不是我找你,是汪老找你。」

杜鶴說:「我有汪老微信啊,好像沒看見他說有事兒找我。」一邊把手機摸了出來。

殷若芙笑容淡淡的:「反正汪老是這麼說的,讓你過去一趟。」她又看向容茵,「活動開始前留給大家的時間不多了,你真不打算回工作間?」

容茵微微一笑:「這點不牢Fiona費心。」

殷若芙又瞥了一眼桌上的點心,目光在房間內逡巡一圈,說:「你的這個房間倒是很大。」

容茵知道她是什麼意思,殷若芙大概以為這個套房裏廚房,而她自己一個人在這兒偷偷練習。可她並不願意多做解釋,只是說:「還有其他事情嗎?」

容茵這是下逐客令。大概是沒想到她會這麼不客氣,殷若芙咬了咬嘴唇,看向唐清辰:「清辰哥,之前我和我媽媽說,我不要每天回家了,尤其接下來電影節開始,大家肯定會更忙,我也想住在酒店……」

唐清辰淺笑着看她:「我倒是沒聽殷總提起過。」

殷若芙嘟了嘟嘴,她長得嬌俏,撒起嬌來也不讓人覺得生硬:「我這不就是在和你提嘛!」她又挑挑下巴,示意容茵的房間,「也不用像她這個這麼大了,給我安排一間普通的客房當員工宿舍就可以了。」

唐清辰說:「聽起來好像我不答應都說過不去了。」

殷若芙笑逐顏開:「這麼說你是答應了!」

唐清辰說:「這件事讓林雋幫你安排,你待會兒跟他說。」

殷若芙察言觀色,很懂得見好就收,柔聲說了一句「謝謝清辰哥」,又看向杜鶴:「杜師兄,咱們一塊兒走吧?」

杜鶴悠遊自在地一點頭:「好。」又看向容茵,「小師妹好好休息。」

臨走前,殷若芙朝房間里的這兩個人投來頗不放心的一瞥,杜鶴走在她後面,十分「體貼」地及時帶上了門。

殷若芙看着關得嚴嚴實實的房門,又看向杜鶴:「你倒是真會替她着想。」

杜鶴雙手插在褲袋,挑了挑眉:「那是自然。」

他抬步就走,殷若芙咬牙,最後還是追了上去:「你給我一句準話,你到底是不是喜歡容茵?」

杜鶴眼都不眨,回答得別提多痛快了:「是啊!」只不過不是她以為的那種喜歡罷了。

殷若芙覺得自己頭都要炸了:「你喜歡她,你還給她製造和別的男人在一起的機會?」

兩人前後腳進了電梯,杜鶴扭臉看她:「我懂什麼叫成人之美啊!」他低頭,湊近殷若芙瞅了瞅,嘖了一聲,「眼睛挺大的啊,看着不像近視,你難道看不出來人家唐總對你沒意思?」

殷若芙冷笑了一聲:「不勞你費心。」

杜鶴說:「彼此彼此。」

如果容茵有幸在場聽這麼一段,肯定會建議杜鶴哪天會一會唐清辰,這倆人都挺能氣死人不償命的!

另一邊,等那兩個人一走,唐清辰便掀開了點心上的罩子,一看碗裏是一樣的毛豆糯米糰子,他的眼神瞬間黯淡,說:「你和杜鶴挺要好的。」

容茵說:「是啊。她做甜品自有一套理論體系,有時候聽一聽她的建議,會有另闢蹊徑的靈感。」

唐清辰戳起一顆糯米糰子,慢慢嘗著,一邊說:「這道小食,好吃是好吃,但……太簡單了。」有了這第一句,後面的解釋就順暢多了,「味道也比較清淡,可能在那種場合不容易討巧。」

其實真正的原因是,他不想把這份味道和那麼多人共享。沉默片刻,他好像突然想到什麼,說話時興緻也高了:「想不想活動活動筋骨?桌球會打嗎?」

「不會。」容茵搖搖頭,她的學生時代幾乎是在醫院和學校兩頭跑中度過的,可以說既忙碌又枯燥,後來專攻甜品,她總覺得自己上道太晚,有許多東西需要用大塊的時間來補,更沒有多餘的時間和精力去培養什麼愛好了。經唐清辰這麼一說,她才陡然發現,自己的生活除了做甜品,就是做甜品,實在匱乏。

唐清辰做了一個「請」的手勢:「不介意的話,我今晚可以暫時充當你的老師。」

容茵沒有觀看過任何桌球比賽,但目睹唐清辰打了一台之後,她突然就發現了這項運動的迷人之處。桌球廳里的電視上正在播放一場斯諾克比賽,唐清辰也不着急,遞給她一瓶果汁,示意她和自己一起在桌球案邊坐下來,看一看比賽。

如果說打九球堪稱是酣暢淋漓,那麼玩斯諾克就是一項精細的藝術了。旁邊又有唐清辰這位專業人士的指點,容茵很快投入到比賽中,看得目不轉睛。等看到其中一名選手打入關鍵一球並最終贏得比賽時,容茵甚至忍不住叫出了聲:「太厲害了!這個選手好厲害!那麼年輕,長得也帥!」

唐清辰笑了:「他叫MarkSelby,國內許多人給他取外號叫『逆轉王』、『決勝局之王』。你眼光不錯,他確實很厲害,2016年他完成了雙圈大滿貫,你剛看的這場是2017年5月份的錦標賽的比賽重播,他在4-10比分大落後情況下後來居上,最終以18-15擊敗了四屆世錦賽冠軍得主,拿了冠軍。」說到這兒,他皺了皺眉,非常認真地看容茵,「但問題是,他其實並不年輕了,83年的。而且……他真的長得比我帥?」

容茵簡直失笑:「我以為你是不會在意長相的那種人。」

唐清辰摸了摸下巴:「不在意的前提是知道自己無須在意,因為沒對手。」

容茵笑出了聲:「我第一次發現你這麼自戀!」

唐清辰也忍不住笑了:「我這叫自戀嗎?我這叫毛遂自薦更合適吧!」

這話說得實在婉轉,可容茵聽懂了,她覺得剛剛唐清辰遞給她的那瓶覆盆子果汁里大概含有酒精,不然這個時候她怎麼會覺得臉頰要燙死了:「花言巧語。」

唐清辰點到即止,看着燈光下她泛紅的臉頰,沒有再多說,可唇邊的笑意更深了。

接下來的時間在唐清辰的一對一教學中度過。

唐清辰吹毛求疵的性格在教學過程中袒露無疑。光是怎麼拗對造型,他就教了容茵足足二十分鐘,最後容茵總算姿勢過關,可接連幾次,球杆都擊空,連小白球的邊都沒碰到。最後一次容茵腳踝一軟,如果不是唐清辰眼疾手快扶了一把,險些沿着桌球案滑倒。

正在這時有人吹了一聲口哨,緊接着就聽到有人笑着說道:「唐總,沒想到有如此雅興啊!」

唐清辰扶著容茵站好,轉身看去,就見來人手裏拿一瓶啤酒,另一手杵著球杆,臉上掛着揶揄的笑,不知道在那兒看多久了。這人黑色短袖亞麻長褲,一身打扮看起來倒和唐清辰平時很接近,看起來不過二十齣頭的樣子,非常年輕,但一雙眼睛目光極沉,此刻正把目光定在容茵身上,見她也在看他,還朝容茵遞了遞手,做了一個乾杯的動作。

唐清辰淺笑着說:「原來是何總。」

何佩不慌不忙地走到近前,着重打量了容茵一番,這才抬起頭,看向唐清辰:「原來唐總喜歡的是這個類型。難怪我哥之前幾次牽線搭橋,唐總都不怎麼搭交情,我還以為是唐總記仇了,不肯賞個面子。現在看來倒是我和我哥誤會唐總了,哈哈!」

唐清辰皮笑肉不笑:「何總哪兒的話?」他看向他身後,那邊的桌球案邊還站了幾個人,唐清辰一眼望去已經認出,這幾個都是何佩平日的好友。他朝那幾人的方向一揚下頦、「哥幾個都在,不打擾何總雅興,玩得開心!」

何佩伸手一攔:「哎,哎,別就這麼走了啊!」何佩看着唐清辰,一臉的不贊同,「我這專程和朋友一起來唐氏觀光,唐總既然在這兒,也不說好好招待一下,咱們兩家之間,怎麼這麼見外呢?」

唐清辰靜了片刻,看着何佩一笑:「那何總想我怎麼招待?」

唐清辰擺明了不待見何佩,話也說得並不太客氣,勉強算是不去主動撕破雙方面子上的和平。何佩聽了也不生氣,反倒似乎非常認真地思考了一下這個問題,然後笑着一指:「咱們來這兒不就是打桌球的嘛!聽聞唐總桌球打得那是相當有水平!怎麼樣,今天就讓小弟親自領略一二?」

唐清辰說:「何總是客,當着客人的面一直贏,怎麼好意思呢?」

這話說得促狹,連容茵聽了都沒繃住笑。

何佩畢竟年輕,臉上掛不住了,他咳了一聲:「那就試試唄!」

唐清辰對容茵說:「你不是還有正事要忙?先回去吧。」

何佩一聽頓時不幹了:「不能走!」他這話說得有點兒着急,一對上唐清辰的目光,他粲然一笑,補充道,「這有球、有酒,也得有美人啊!」他看向容茵,「剛才唐總不正在教這位小姐打桌球嗎?這現成的比賽教學,多好的學習機會,怎麼能讓嫂子就這麼走了呢?」

唐清辰聞言看向容茵,容茵一時拿不准他的意思,就看他的眼睛。可唐清辰的眼睛看向她的時候,目光突然變得溫柔了,眼睛裏除了笑意還是笑意。

容茵:「……」判斷不出來的情況下,她還是依照自己的心意來吧,她點點頭,「我有點兒渴,去拿瓶水。」

何佩拉着唐清辰往自己那張枱子走,一邊還低聲笑着說:「弟弟夠意思吧!」

唐清辰看向他。

何佩一副「我都明白的」神情,朝他擠了擠眼:「我知道唐總有自己的策略,你現在不就差那麼臨門一腳了?」說着,他把手裏的酒瓶遞給身旁一個哥們兒,揮起球杆,一把將桌上的球都打散,「這一腳,我幫唐總。」

唐清辰語氣淡淡的:「你這是添亂。」

何佩順着他的眼神看向桌上四散的綵球,哈哈大笑:「唐總就是喜歡說冷笑話。」

唐清辰一挑眉:「難得我講冷笑話,何總也笑得出。」

何佩目光悠悠的,看向唐清辰身後:「我聽說唐總的初戀情人,是一個很會做菜的女孩子。不知道這位新嫂子又擅長什麼?」

唐清辰說:「何總什麼時候成了包打聽,這麼喜歡八卦?」

何佩瞟一眼他,神情略顯幽怨:「這不是之前因為一點誤會,和唐總鬧得生疏了嗎?總得給弟弟一個機會往回找補找補啊!」

唐清辰沒有講話。

容茵走近時,兩邊已經準備開局了。

這局打的是黑八。唐清辰同何佩各執一桿,兩人各打各自的主球。一桿抬手,唐清辰那邊的主球離頂邊更近,他一邊擦拭巧克粉一邊說:「不好意思,我先手。」

接下來唐清辰一桿一球,隨着桌面上的球越來越少,何佩的臉色也越來越不好看了。

等到桌上只餘一顆8號球,何佩吹了一聲口哨:「唐總這是一點機會都不給弟弟留啊!」

話音剛落,8號球入袋。

這一局,唐清辰贏。

不等何佩開口,唐清辰從口袋裏拿出手機,快速摁了幾下,隨後說:「還有點兒事,不能陪何總盡興了。」他又揚一揚手機,「老規矩,讓我們柯總來陪您打,可好?」

何佩眼睛一亮,隨即又有點兒遲疑:「柯總……有時間?」

唐清辰微笑:「陪何總打幾局球的時間還是有的。」

何佩搓了搓手,轉身嚷嚷着去挑球杆,竟然沒有再多糾纏。

容茵跟在唐清辰身後出了桌球廳,有點兒沒回過神:「你剛才說的柯總……是不是叫柯蔓梔?」

唐清辰點頭:「是她。」

容茵有點兒意外:「真沒想到,她竟然是桌球高手。」每次見到柯蔓梔她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而且看她的模樣,並不像是會喜歡這種運動的人。果然人不可貌相。

兩人進了專用電梯,唐清辰神色才真正鬆弛下來,聽到容茵這樣說,他不禁笑了:「她打桌球是有兩手,不過關鍵在於……」他湊近容茵耳朵悄悄說了一句。

容茵覺得自己耳朵出問題了:「不會吧?」

唐清辰樂了,他早就發現,容茵不論在其他事上多認真多淡然,一聊到八卦她的反應和其他女孩子也沒什麼分別。這一點倒是很方便他用來拉近距離。他含笑看她:「怎麼了,你覺得柯蔓梔配不上何佩?」

「不是。」容茵搖頭,呆住,「可是柯總看起來……何總應該比她年輕十幾歲吧。」

唐清辰看着容茵:「接受不了姐弟戀?」他悠悠然道,「帕維爾不也才23歲?」

容茵愣住,片刻之後才說:「我以為他們兩個只是……」

唐清辰突然抬手揉了揉容茵的頭:「你真可愛。」

容茵一瞬間看明白了唐清辰的表情,她有點兒懊惱:「我不是蠢,是壓根沒往那方面想。」片刻之後,她反應過來,抬頭看向唐清辰,「看不出你這麼八卦。」

唐清辰抬起一邊眉毛:「我要是一問三不知,你還能聊得這麼開心?」

容茵完全沒有被為難住的樣子:「我還可以問林雋啊。」

唐清辰大笑。

兩人一齊走出電梯,到了28層,容茵聳聳肩說:「聽起來很精彩啊,別人的人生。」

「你的人生還不夠精彩?」進了房間,唐清辰一邊為兩人倒水,一邊說,「我覺得你的人生已經比許多女孩子都要精彩有趣得多。」

容茵端起水杯,說:「我覺得我自己的人生挺平凡的。」

唐清辰在她對面坐下,豎起兩根手指:「你具備兩項專業技能,還不夠精彩?別人哪怕大學畢業做的不是本專業相關,也不會這麼果斷地去重新拾起另一樣技能。在我看來,你非常有勇氣。」

容茵說:「這麼比較對其他人有點兒不公平。我從小耳濡目染,從我媽媽那兒學到不少東西。畢業后……勉強算是重拾老本行吧。」說到這兒她也忍不住笑了,「而且學醫那幾年雖然下了不少功夫,現在也都忘得差不多了?感覺有點兒浪費光陰。」

唐清辰說:「別着急,學過的東西說不定什麼時候就用上了。說不定哪天,你會很慶幸自己有過學醫的經歷。」

容茵笑着說:「但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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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3 毛豆糯米糰子·桌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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