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放棄他，離開他……
我幾乎是跌跌撞撞走出咖啡館。
兩條腿綿軟無力，彷彿已經不再屬於我。
耳邊不斷回想着黃蘭的話，每個字、每句話、反反覆復，一次又一次衝擊着我的心。
我一直知道李銘泊愛我，但是不知道他愛我至此。
我一直埋怨他什麼都不肯跟我說，把他妻子保護得嚴嚴實實。
卻原來，我才是被保護得無微不至的那一個。
現在，他如此絕決的要和黃蘭離婚，我應該高興，不是嗎？
可是，他離婚真的是為我嗎？
若是為了我，為何要把事情拖到這般境地、發展到這樣不堪的局面才肯放手？
若不是黃蘭現在變成這樣，他會離開嗎？
我心裏有無數亂七八糟的想法，把整個腦袋都填塞得滿滿的，幾乎透不過氣來。
我木然地在街上走着，腦袋裏翻騰著各種念頭。
我矛盾不堪，不知道該如何選擇。
也許，選擇才是這個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
沒得選反而簡單。
選擇便意為着放棄，放棄便意為着失去。
可是，人從一生下來，便做着各種各樣大小輕重不同的選擇。
有的選擇甚至可以扭轉一個人一生的命運。
現在，我又站在了選擇的交叉路口，不知道那一個方向才是對。
我站在公司門口的十字路口，竟然也不知道該走那一邊——回家，還是不回家！
我不知道，我現在應該找李銘泊談談，還是應該自己拿主意。
正猶豫，突然我眼前出現兩個人——
這是看起來非常恩愛的一對男女。
男的氣度不凡，女的年輕秀麗。
男人的左手牢牢環住女孩的腰，兩人右手十指緊緊相扣，一副甜蜜到不得了的樣子。
女孩子仰著頭，全心全意看着正說話的男人。
男人突然俯下身子輕輕吻了吻女孩的嘴角。
女孩順勢將頭靠在男人的肩頭，嘴角處的酒窩立即深深陷下去。
我站在街口呆若木雞——
這女人我熟悉極了，剛才我還和她在一起，她是劉韻芝。
她在這裏出現本來不該讓我驚異，可是令我震驚的是那個男人，我也熟悉到不得了。
這個男人是王維峰，我的至交好友伍紹敏的老公！
這一幕，比那天在酒吧看見李銘泊和那個女人在一起還令我難以置信。
原來劉韻芝那個電話那頭恆久有耐心的男友，視她如掌上明珠的愛人，竟然是王維峰！
他們兩個怎麼會在一起？
電光火石間，我忽然想到，我遲到的那次新產品發佈會上，是我邀請紹敏夫婦參加的。
由我親自介紹劉韻芝與王維峰認識！
我沒想到，他們居然在我眼皮底下背叛紹敏！
天，我難辭其咎！
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立時三刻，我便忘記自己的煩惱！
我一下聯想到伍紹敏往日吞吞吐吐的言詞，原來一切都有原因的。
本來，這種事情與外人無關！
可是我只得伍紹敏這一個朋友，我自動把自己劃成她的「內人」
不能讓她孤軍奮戰！
她已經約了我好幾次，可是我一直沉浸在自己狹小世界裏，一再推諉，忽略了她。
我第一次覺得，作為伍紹敏唯一的朋友，我太過失職。
剛才還站在路口不知該何去何從，這一刻，我突然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了！
很多事情不必鑽牛角尖，想不通？
再怎麼想也不會通！
不如放一放，做點其他事情，也許會有新的觸動和啟示。
我立即打電話給伍紹敏。
「喂——」她的聲音懶懶的，有氣無力。
「一起吃晚飯好嗎？」
「你終於肯接見我了——」她拖長了聲音說。
「對不起！」我突然聲音有點哽，想到她需要我的時候，我都不在她身邊。
可是，我也有自己的傷口要舔！
「老地方，好嗎？」她輕輕問。
「好！」
然後，我打電話給李銘泊。
我告訴他，我要約紹敏坐坐，讓他先回家。
他沒有懷疑什麼，很輕快的答應了。
看來他老婆沒有告訴他，來找過我的事情。
坐上計程車，我突然有些後悔。
紹敏對此事應該還處於猜測階段，或者知道得不夠清楚。
否則她一定會來找我！
畢竟劉韻芝是我的下屬。
如果她不知道，我這樣魯莽地跑去告訴她，會不會把事情搞得更糟糕？
也許不知情對她才是最好的！我不該那麼多事？
而且，如果她知道而不來找我，分明就是不想讓我知道。
我這樣突兀地說與她聽，會不會顯得太三八？
傷害她自尊？
想到這裏，我幾乎要打退堂鼓。
終於明白為什麼發生這種事，老婆總是最後一個知道的了。
思索半天，我決定先探探她的口風，再做權宜！
到了約定地點，我剛坐下，紹敏便到了。
第一眼，我差點沒把她認出來！
一頭長捲髮不知道多久沒有打理過了，蓬亂而油膩，胡亂披在身後，一點造型都沒有；一條淡黃色連身裙已經穿得很久，甚至褪色，臉色灰敗，憔悴，一點血色都無。整個人彷彿有一種酸餿之味。
簡直就是另外一個黃蘭。
兩個人連穿的衣服都是一種慘敗的黃色，彷彿特意穿來迎合昨日黃花這個詞？抑或為了配合黃臉婆的身份？
我吸一口氣，讓自己鎮定下來。
我們隨意點了簡單的套餐，胡亂吃了起來。
然後，我裝作若無其事地開始試探伍紹敏。
「今天你老公怎麼放你出來？」
「他說他加班！」
「哦！」陪劉韻芝加班？
看來王維峰還真把陪劉韻芝當作一件重要的工作，連家都不回了！
「可是，我打過電話到他公司，秘書說他早就下班！」紹敏突然說。
原來她並不是蒙在鼓裏！
「這一年來，他一直這樣，早出晚歸，連個照面都打不上！每次找不到他，他都胡亂堂塞，連找個好點的理由騙騙我都不肯。」紹敏猶豫一下，突然似下定決心，將事情原委道出。
也許憋得太久，終於忍不住爆發。
「其實，我早就想和你商量一下，又不好意思開口！」她把面前的飯推到一邊，顯然已經沒任何胃口。
「沒關係，我願意為你效勞！」我不想氣氛太過沉重。
「可是，真怕你笑我！自己也覺得尷尬，難以啟齒！」
「不會的，你的事情即是我的事情，我願意貢獻我的耳朵！」我輕輕說。
「上次見面，我告訴你我很寂寞！其實是我能感到王維峰刻意地對我疏遠。」紹敏眉頭深深鎖起來，明顯的有兩道皺紋，嘴唇下垮，苦意不自覺流露。
「我不知道我們之間出了什麼問題，也不知道我那裏做得不好，他連正眼都不願意多看我，甚至連說話都嫌費力氣！」紹敏的眼圈一下紅了。
我突然想到，不知道黃蘭和李銘泊在家是不是也是這樣冷若冰霜，連空氣都可以凍結。
「我成日呆在家，對牢光禿禿四面牆、房間里只有我一個人的呼吸聲，靜得可怕。這一年，我體會到生命中前所未有的孤單。」她連聲音里透著冷意。
「我知道，他外面肯定有人了！」紹敏咬牙切齒地說。
「你怎麼知道？」
「女人的直覺！」
「你有問過他嗎？」
「沒有！」
「那你怎麼能肯定？」
「這還用問嗎？男人的心都不在我身上了，我能感覺不到嗎？」
「為什麼不攤牌？」
「無憑無據！」
「為什麼不找憑據？」
「找？找到了只有讓自己難過！我又不想離開他，說開了，日子就過不下去了！」她不假思索地說。
「什麼？你知道他外面有人，還願意和他過？」這不是又成了和黃蘭一樣嗎？
「有什麼辦法？只要他一天不主動離開我，我是不會主動離開他的！」這樣委曲求全，一點也不象那個曾經意氣風發，被眾星捧月的伍紹敏。
「為何這樣委曲求全？」我心痛地問。
「算了，就算我想委屈，他也未必肯成全！」她輕輕說，言詞間有不經意流露的恐懼。
曾經的她，是那樣言詞犀利，對誰都不留情面的。
這一刻，她卻那樣軟弱。
「你已經知道他的心都不在你這裏，為何還不肯放手？」這句話其實是我想問黃蘭的，她若不如此執迷不悔，我和李銘泊都不會這樣痛苦。
「放手？我苦心經營的婚姻怎麼可能如此輕易放棄。我為他付出了所有的青春和精力，他休想拍拍屁股走人！」
「不，你還年輕，還可以重新尋找幸福，何必死纏着一棵樹不放呢？你會不幸福的。」我勸她，簡直苦口婆心，若可以，我願意將這席話也說給黃蘭聽。
真的，不是站着說話不腰疼。
若有一天，我的男人不要我了，我能有多快便走多快。
何必在一個無愛的婚姻里苦苦掙扎。
明知眼前的男人不愛自己了，背叛自己了，還得天天面對他。
這種折磨是最慘無人道的。
必須速速拋到腦後，要多遠，有多遠。
「誰願意找一個離過婚，又帶着小孩的女人？我根本沒有其他選擇！」紹敏悲觀得說。
「不，若一個人真心愛你，不會在乎你有沒有離過婚，是否帶着孩子！」我繼續勸她。
「可，我只愛他！」紹敏幾乎絕望地喊出來：「就算他的心不在我這裏了，只要人還在，我還能看見他，還能聽見他的聲音，我什麼都願意承受！」
「我每天都在問自己，他為什麼要冷淡我，可是我想不出來。家裏大大小小的事情我親歷親為，他的衣服全部由我親手洗乾淨，熨燙平整。每年生日都為他慶賀，他的父母我也照顧有加，孩子也教育得聰明可愛，為了他，我沒有自己的工作、沒有自己的愛好。甚至沒有自己的朋友……他還有什麼可挑剔的？」紹敏聲音有點嘶啞，眼睛沒有焦點。
原來，已婚男人有閒情逸緻出來尋新歡，不外是家中有個太過賢惠的老婆。
可老婆賢惠過頭，到了忘我的境地，老公又怎麼會時刻將她放在心上？
「若他還是選擇離開你呢？」我幾乎不想問出這句話，但我還是想知道好友的底線。
否則怎麼幫她？
「那麼，拼個魚死網破好了！我不會讓他如意的。他必須為他的背叛付出代價。」紹敏連神情都是絕決的，可怕的。
我嚇一跳，黃蘭必定也是抱着這樣的心態，才會寧願選擇輕生，也不願意重新生活吧。
紹敏縮了縮身子，原本豐腴的她，顯得那樣單薄，落寞。
以前，我總是覺得自己可憐，孤單。可現在看見紹敏的樣子，聯想到之前看見的黃蘭，我才第一次意識到，也許黃蘭比我更可憐、更孤單。
至少李銘泊是愛我的，我從來沒有失去。
而黃蘭，是徹底的失去。
而且她和紹敏一樣沒有工作、沒有寄託、丈夫就是自己的一切，就是她的天。
失去李銘泊，等於失去整個世界。
何況她還有了孩子。
想想，我便覺得背脊直冒冷汗。
5年前，我犯了怎樣一個錯誤啊？
可如今即便知道是錯誤，我的感情已經讓這錯誤停不下來了！
「紹敏，你冷靜一下，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做傻事！尤其不能傷害自己，你必須自愛，知道嗎？」我握住她的手，想給她力量，若黃蘭也懂得自愛，事情就簡單多了！
我不想黃蘭的悲劇發生在紹敏身上，我必須阻止。
「我恨那些搶別人老公的女人！」紹敏一字一句的說。
我突然有些心虛，她若知道她唯一的好友就扮演着這樣一個神憎鬼厭的角色，不知道還肯不肯向我袒露心扉。
也許她會厭惡我，連帶我也一併討厭了去吧！
「以芳，你會幫我嗎？」她看着我，彷彿我是個有通天本領的女人。
「是，我盡我最大努力，我保證！」我握緊她的手，承諾。
「以芳，我只得你一個朋友！」紹敏反握住我的手。
「是，我也只得你一個朋友！」我點點頭。
我知道，這一刻紹敏是孤立無援的，多年來與社會脫節，讓她在面對這種事情的時候，完全沒有主心骨。
只能象舊式的老式女人一樣，隱忍、默默承受，已經失去抗爭和反擊的能力了。
和紹敏分手以後，一個人走在盛夏的街頭，我居然覺得寒氣逼人。
我迷茫了，我自己的事情都沒有解決清楚，還想摻和進紹敏的事中。
我的生活更加象一團剪不斷，理還亂的亂麻。
李銘泊在家裏等我。
站在樓下，非得鼓足百般勇氣，我才敢上樓。
我不知道怎麼面對他，不知道我這樣留住他，到底是對還是錯。
我第一次發現，原來回家也是這麼難的一件事情。
我抬頭仰望，看見窗口有桔色溫暖的燈光。
這是無數次我曾經夢想過的場面，有一盞燈為我而亮，有一個屬於我的男人在等着我。
打開門，李銘泊便立即迎上來，將我輕輕拉進他懷中。
我靠着他，閉上眼睛。
熟悉的味道又一次捕獲了我的嗅覺。
不知道，這樣清新淡雅，而極富男人魅力的味道，我還能享受多久。
我賴在他的懷中一動不動。
這懷抱，留得一刻便是一刻吧。
看着他溫柔的笑臉，我實在不想破壞這一刻的氛圍。
我決定在我做好決定前，先不把黃蘭找我的事情告訴他。
他為我隱忍了那麼多，我也要為他獨立承擔這壓力。
「你的手怎麼了？」他看見我手上的血痕。
「一個客人和專櫃小姐吵架，我勸架被誤傷了！」我胡亂編著理由。
「受委屈了吧？」他用力抱緊我。
他的懷抱很舒服，我真捨不得將他讓給別人。
不知道這懷抱，這個人還會屬於我多久？
當他輕輕推開我，準備走開的時候，我繞倒他身後，緊緊抱住他。
結果一整晚。
不論他走到那裏，做什麼，我都從後面抱着他，一秒也不肯分開。
他到廚房沏茶，我抱着他，他倒衛生間洗手，我也抱着他，他到沙發上看電視，我還是不鬆手……
「你是袋鼠媽媽嗎？」他忍不住笑話我。
「那你是我的袋鼠寶寶！」我笑着仰起臉看他。
他低下頭輕輕吻我：「你這個傻瓜……」
我眼睛頓時蒙上一層霧氣——這親昵的稱呼以後會不會聽不到了？
我迅速低下頭，不想被他看見。
可是，還是瞞不過他的眼睛。
太熟悉的兩個人，即便是最微弱的表情，哪怕連眉毛的輕微牽動，都能察覺出異樣。
「怎麼哭了？」
我把臉埋進他的肩窩，不想讓他看見我臉部不受控制的抖動。
「我是覺得太幸福了……」
「傻瓜，以後每天都會這麼幸福，難道你天天以淚洗面？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欺負你呢！」
眼淚湧出來，滲透進他的襯衫。
「我的傻孩子……」他緊緊抱住我，輕輕吻我的頭頂，手拍着我的背部。
「你到底怎麼了？」他輕輕問。
「我只是覺得我終於擁有你了！」我抽泣著，掩飾著。
「傻瓜，我永遠都是你的！」
我哭得更凶，好幾次都嗆住，我拚命抱着他，想把他嵌進我的身體里。
「以後保證不讓你再受苦了！」他拚命保證，以為我是沒有安全感。
我點着頭，努力平息自己的情緒。
可是完全辦不到，想到也許有一天，是我放棄他，將他推回那個冰涼的婚姻當中，我便不寒而慄。
而他此刻，渾然不知情，還反覆安慰着我。
我更加傷心，哭得抽搐起來。
他嚇壞了，找來鎮定劑給我服下。
他一直溫柔地安撫我，可是我能從他的神情里看出他的焦慮和不安。
也許，他還是察覺到了什麼吧。
「你到底怎麼了？」
「我只是對未來沒有把握，害怕再生枝節！」我還是盡量掩飾。
「相信我，不關再生出多少枝節，我都會和你在一起！」他鬆一口氣，以為我是怕事情再反覆。
等我平靜下來，他已經被折騰出滿頭大汗。
很快，他便睡著了。
他的呼吸均勻而平靜，讓人聽了心安。
躺在他懷裏，我一動也不動，我要仔細的感受這感覺。
感受被他擁著入睡的每一分鐘。
漸漸，藥物起了作用。
我的身體開始麻痹，進入睡眠狀態，可是大腦卻異常清晰，思維遊離起來，回到過去。
從和他相識、相愛、無數次的分分合合……
一幕一幕，似電影畫面——
我們在雨中牽着手散步，在海邊的沙灘上接吻，在夜晚山澗擁抱着跳舞……
我們尚有無數更美好浪漫的計劃沒有實現……
五年來——
他從來沒有放棄過我，從來沒有離開過我。
他給了我最溫柔甜美、纏綿細膩的回憶，無數讓人面紅心跳，血液倒涌的時刻。
可是，有一天，也許我會放棄他，離開他……
眼淚滑下來……
冰涼的，寂寞的、苦澀的、似我前途的徵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