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一生只開一次花

第四十九章 一生只開一次花

「阿嬸,阿嬸!阿嬸,阿嬸!」

月色正好,睡意正濃,阿嬸正迷糊,身旁一雙修長白皙的素手輕輕推著阿嬸的肩膀。阿嬸感受到異樣,意識清醒,人便悠悠睜開眸子。藉著窗外月華的明亮,一個窈窕的身姿跌入眼中。她聽得那柔柔的花語,清淺開口:「外面有人敲門。」比這月華還溫柔幾分,清甜的笑容,連眼角都是美麗。

「誒,好!」阿嬸披上放在枕邊的單薄外衣,向門口走去。

「阿嬸,阿嬸!」門外的喊聲越來越焦急。

「來啦!」聲音明亮沉穩。

拉開門閂,那一臉不安的淮書便站在門口。他急急說道:「阿嬸,你這酒里放了什麼,少爺喝完后,開始發高燒了,一直在說胡話。附近可有醫生大夫什麼的?」

「什麼?」阿嬸驚呆,裏屋內傳來低悶的碰撞聲,淮書未注意,只看見阿嬸訝變的臉色,「這酒…」好似意識到什麼,阿嬸生生頓在這裏。

「阿嬸,阿嬸!」淮書拉回阿嬸的意識。

阿嬸忙道:「這大夫住在村外不遠處的最近的山頭底下,你且等等,我帶幾件衣服,陪你去找大夫。」

「好好!」淮書正沉穩下心,阿嬸套好外衣便向他走來:「那少爺一人?」她遲疑。

淮書焦急:「我已做過基本處理,少爺正躺在床上,就是渾身難受。我們也無他人可以幫忙看着,只好速去找來那大夫。」

言罷,淮書摻著阿嬸匆匆離去的身影淡在遠處。

夏日的風帶着涼爽,吹去那一絲浮躁,阿嬸出門前竟忘了關門。一陣涼風捲入,吹起一襲黃色的羅裙。簾卷細風,竹傘輕啟,青絲纏了韶華,紅塵滾滾在身後。一步兩步,踏着月華,落款留書。風卷開小木桌上的宣紙,緩緩地那一筆一劃漸漸明晰:Ihaveacrushonyou.

喉間有股熱火,胸腔處更甚。滾滾的熱意一陣陣席捲蔓延,口齒竟干讓躺在床上的男子不安地搖晃,額上滲出的密密汗水早已將幹了的毛巾再次打濕一半。男子的眸緊閉,長長的睫毛在月色中不安地抖動,投下狹長的陰影;泛白的唇在啟啟合合,似在囈語又似嚼字,聽不真切。

他的手甚是不安分,越過被子翻滾到外面,想去汲取那一點冰涼。

「水,水,水……」眸子突地睜開,雙眼泛著光芒。待看清周身的簡陋佈局,才徹底清醒了些。側頭瞥見桌上一壺茶水,正捏開被角起身,才發現渾身無力到極限。起到一半的身子再次重重倒下,濃烈的酒精在胃裏翻滾,如火燒身般痛苦難受。明明痛到意識模糊,可那個倩影卻越來越清晰。思有多重,念就有多深。

他盯着簡陋得不能再簡陋的屋頂,又在囈語:「這裏有酒叫糯蘭,是我唯一可以思念下去的東西。」

起風了。絲絲涼意入骨,窗外幾縷涼風吹走一滴男子臉上不經意落的淚。

「要喝水是嗎?」斬不斷的三千愁絲,是情亦是思。誰家女子聲音裊裊,夢也闌珊,音也闌珊。

男子悠悠睜開眼,笑了。他清楚地感受到柔軟的肌膚從自己的脖頸下穿過,那雙柔咦拖着自己的側臉微微移動。頭上枕着的不是方才有些硬的竹木枕,是股柔軟,很熟悉的柔軟。有股蘭香,從他的鼻尖縈繞,舒心的味道。

「來,張開嘴!」他的嘴角觸上杯子的清涼,竟聽話般地啟開雙唇。彷彿一股清流,歡暢而下,潤了候,潤了心房。方才的燥熱消失一大半,他不再揪著胸口,靠在一片柔軟中漸漸安穩下。

看他安靜的模樣,少了那份往日的霸氣,多了一份難得的乖巧。女子笑了起來,她伸手去摸男子的額,熱意灼人。只見女子皺了眉,在淺淺月夜中低喃:「都怪我,第一次釀酒,就把這酒精濃度釀高了些。」她正欲將手抽開男子的額間,「別動!」一隻手緩緩覆在她的手背上。

那句「別動」清晰有力,完全不像喝醉酒發高燒的人所說之話。

女子不敢再動,她連呼吸都止了半拍,怕驚醒他。

順着月色,她靜靜打量他:如雕刻的五官,濃密的眉毛叛逆地稍稍上揚,微卷的睫毛輕輕顫動着,英挺的鼻樑,連唇線都輪廓分明。散來幾縷月色,靜靜籠罩他的面容,白皙的臉上幾滴汗水如晶,襯得有幾分魅惑和性感。

她想去碰一碰,慢慢低下額頭向他的側臉靠近。

不知怎地,淚就掉落在他的臉上。

「諾瀾,你知道嗎,我夜夜都會夢到你!你笑的模樣,你冷傲的模樣,你生氣的模樣,你委屈的模樣。就這麼一年多,我便記下了你所有的樣子。今日,又夢見你了。但是,為什麼那麼真切?」

女子睜開眸的一剎那,看到男子專註地望着她,純凈清澈,如月華。

「你知道嗎,只要有你在的地方,我總是能感覺到。因為我能聞到你身上的蘭香,很清新,很舒服。所以即使我背對着你,我也知道你就在我的身後!」

女子已哭紅了眼,淚像雨,無聲卻連綿不絕。她想起那次牢中,原來……

她氣極,掙脫開被他壓着的手,去打他:「讓你欺負我,讓你欺負我!」卻見他唇邊極力抹開一縷笑容,帶着小小的俊美!女子頓住,緊緊拽著男子的衣裳,生氣道,「你別笑!」

卻聽他道:「你夜夜都跑進我的夢裏來,卻從來沒有一次像今晚那麼真實!我怕,明日,再睜開眼,你又不見了。」

月光縮回影子,闌珊處燈火不在。

暗色中,有人輕輕低斥:「傻瓜!」

清晨,陳隨生慢慢睜開眼睛,周身一望,一切亦如往常一般無樣,明明昨夜的蘭香那麼清晰無比。他皺了皺眉,只覺頭疼欲裂,看到身旁一杯清水和幾粒藥丸。

走出門外和往常一般拿着靠在門邊的簍子欲去山林中砍柴。剛走到小門處,突然頓住。一抹粉帕在微風中凌凌搖曳……

陳隨生轉過身,斥道:「淮書,哪家姑娘被你欺侮了?」

在草屋下的淮書正點着火,聞言一驚,愣愣轉過頭去看着少爺,他苦着臉:「少爺,我發誓我沒有!」那手指做發誓狀的淮書莫名有點可愛。

陳隨生的目光定在那抹粉色綉帕上,語氣不悅:「那這是誰的?」

淮書委屈。兩個大男人久久對立而望。

而後,在兩人身後一抹細微卻有力的聲音響起:「那是我的!」

聞聲,他轉過去,門前那條自竹林而來的小道上,是洋洋散散,漫天飄舞的白色竹花。一女子笑容甜甜,一身粉衣款款走近。她的聲音清脆好聽,在那裏淺淺低吟:「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手中的竹簍掉落在地。他就這樣神情專註地望着她。

待她走到他跟前,那股幽香是那般真切。

他清清楚楚地看到她恬靜的笑顏,她說:「陳隨生,你知道我喜歡這句詩經中的哪一句嗎?」

甜甜的笑容醉了他的眼,他輕輕點頭。他怎會不知!

「那你說,哪一句?」女子問得有些頑皮。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聲音極淡,卻字字清晰。

她眨了眨眼,嘴角上揚,笑得整個星辰都亮了:「以前是前面一句,從現在開始,是後面一句。」

媽媽說「縱我不往,子寧不來!縱然我不曾去會你,難道你也不能主動來?」

天地間再也沒有其他,男子深深地擁上了面前如花笑靨的女子,再也捨不得鬆開半分。

「你知道嗎?」女子開口,「竹子一生只開一次花!」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陳隨生一生只愛一個人。她叫——溫諾瀾!」

「Ihaveacrushonyou!你教我的,我都記得!」

……

「所以,你從第一天來到這裏開始,便悄悄往阿嬸送我喝的酒里兌了水是嗎?」男子語氣有點冷峻!

女子巧笑嫣然:「誰許你天天喝得這麼醉醺醺的!」

他的懷裏,是他的全世界!

……

「這便是他們所有的故事嗎?」我側過頭問媽媽。

媽媽笑着輕輕點了點頭。

我卻有些疑問:「外婆不是跟我的『准』外公走了嗎?而且外婆這麼一個弱女子,是怎麼找到外公的?」

媽媽皺眉:「什麼叫『准』外公?」

我學媽媽的樣子,只笑不語。

是走了,可是曾子佩儘管變了一切,但那顆愛溫諾瀾的心依舊。他有了權勢,有了金錢,還有心心念念的人伴在身邊;看似繁華錦繡,風光無限,只是錯過的東西一旦錯過,就真的成了過錯。

諾瀾的笑變得沒有生機。身邊的那個瀾姑娘被曾子佩給了一大把錢遣走了。只不過是因為那次讓諾瀾修剪園子的事被曾子佩知曉了。她走得那晚,去了諾瀾的房間。諾瀾也終於知道,原來這一切都是錯緣。但是,又能如何呢?除了更添心裏的痛,沒有辦法挽救。

那綠衣女子和她說了最後一句話:「你知道曾少爺當初為何會救我?為何為我取名單字『瀾』嗎?因為……」她慢慢撫上自己的臉頰,自嘲一笑,「只不過是我的容貌有幾分像你罷了!」

心麻木的痛是一種怎樣的痛!她向包里的鋼筆摸去,抽出來的那一刻,一卷白紙掉落在地。她疑惑地將它拾起,輕輕鋪展開來。

那個心臟的位置補全了!淚順着眼眶掉落,劃過臉龐。他說過下次再告訴她的,可是下次是下輩子嗎?

每晚她都習慣了將宣紙打開,去猜它的意思。可是她發現,她猜的答案永遠沒有人告訴她是否正確,即是如此,那她便不猜了。她想她要把這個刻在腦海里,路過奈何橋時寧受刀山火海的痛,也絕不喝孟婆湯將它忘記。她才好帶着它在下一世去那人面前問問,到底正確答案是什麼。

曾子佩總是會去諾瀾窗前看她。他發現原來他的人生是錯了開頭,也錯了結尾。

後來曾子佩將諾瀾送回安城,他和她說了一句話:「諾瀾,我竟不知,在我不在的這一年時光里,你愛上了他!」

諾瀾無聲淚流。他還說:「祝你們幸福!這個…」他看着手裏的一張白色宣紙,「是我送你的禮物。它是你包里另一張紙上的正確答案。」

那襲軍裝在風中傲立,模糊了的視線再也看不清。

顛簸的路上她緩緩打開那捲紙張,上面的那行字碎了她的胸膛。

「不是我愛你,而是我迷戀你,深深的迷戀!」

這既是陳隨生送給她的話的真正涵義;諾瀾明白,這也是曾子佩,那個陽光溫暖的男子對她的心意。怎麼捨得,怎麼忘卻!

晚風涼,我和媽媽站在柔和的月色前,側過頭去問媽媽:「媽媽,愛情到底是甜蜜的還是悲傷的?」

媽媽微微勾起唇角,凝眸望向遠方,認真回答我:「恩,各佔一半吧!」

原來愛情這麼簡單,也這麼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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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世界這麼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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