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蛙鳴

第七章 蛙鳴

門廊中的燈,在風中不停搖曳。

黃品正攜二夫人走下了台階,一道閃電劃過,黑暗中,兩人的背影映襯的格外刺眼。

「呱」。

一聲蛙鳴打破了一行人的寧靜,黃品正撥開了被雨水浸過的髮絲,怔怔的像聲源處望去。

沒有池塘。

連日來營口的暴雨,路邊的水溝,淤泥處,不知哪裏趕來的青蛙。叫了幾聲,蹦出了視線之內。

沒有過多停留,夫婦兩人上了車。一路上,腦海中儘是年輕時的回憶——青蛙,不錯,雷朋龍,確實救過黃品正的命,以至於蛙鳴多少年後,仍縈繞在耳邊。

民國三年,仲夏。

九歲的雷朋龍,身體長的格外健壯,個子快趕上十六歲黃品正了。

兩人住在同一村,雷朋龍每頓飯至少要吃八個饅頭,那時家裏窮,就經常東拼西湊到鄰居家蹭飯,而黃品正當時已在港口打零工,看他可憐,經常接濟他,時間久了互相往來,兩人便成為了非常要好的朋友。

六月的一天,村外林子深處的池塘,幾場大雨後漲水,聽同齡的小夥伴們說,有很多蝌蚪,在此處繁衍,它們中的一部分,已經進化成了青蛙。

童心未眠的黃品正,非常喜歡這些蹦蹦跳跳的小生命,想抓幾隻蝌蚪自己回來養,觀察它們的蛻變過程,可是聽說大雨過後,林子裏形成了很多沼澤地,比較危險,自從前段時間陷進去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孩后,便沒有幾個大膽的再敢硬闖了,都被大人管的嚴嚴的。

一天晚飯後,雷朋龍剛好在他家裏蹭過飯,走到院子裏,坐在地上打飽嗝,黃品正看到了,靈機一動,知道眼前的這個夥伴膽大心細,不妨叫他一起,去池塘抓幾隻蝌蚪回來,於是走上前去拍拍肩,說出了自己的想法來。

雷朋龍明知道林子裏面危險,礙於總在黃品正家吃飯,受了不少恩惠,覺得這點小事不應該駁了面子,就不再猶豫,拿起院子中線縫的一張捕蟲網,兩人結伴,在月亮微微露出頭來的一刻,偷偷地向池塘出發了。

開始一切都很順利,一日的天晴,大部分地方,土質都很堅硬,沿着一條林中被踩過了的路前行,不久便聽到了不遠處的蛙鳴。

黃品正格外興奮,當先一步,快速向前行進著,一些帶刺的雜草,刮花了小腿處,他毫不在意,勝利就在眼前,希望抓幾隻蝌蚪就回家,明天又可以在夥伴中大秀一番了。

雷朋龍提醒了一句:小心腳下,話音剛落,黃品正哇的一聲,一個踉蹌從眼前消失了。

後邊的雷朋龍馬上幾步搶了上來,以為黃大哥只不過是被什麼東西絆倒了。

來到近前,他才連呼糟糕,藉著皎潔的月光,一片草遮蓋的黑暗處,分明是一處小沼澤,黃品正的雙腿,已經深深陷下去了,只剩下上半身和大腿根部,正在泥里拚命掙扎著,絲毫沒阻止繼續下沉的步伐。

雷朋龍沒有多想,觀察了一下周圍環境,他伸出左臂,完全舒展開,握住了近在眼前的一顆還算結實的長藤,另一隻手,猿臂舒展,抓到了黃品正的雙手,瞬間受到一股下降的力道,還好,那顆長藤直攀到不遠處的一顆樹上,藤被拉伸,綳的筆直,阻止了黃品正繼續下降的趨勢,泥水恰好沒過了腰,包括雷朋龍的右腳,都被帶着一起沒了下去。

黃品正明白了如今的情況,大氣都不敢喘,一動不動,緊緊抓着雷朋龍,幾隻多事的青蛙,蹦跳着從中他的眼前掠過,此時的遭遇根本令他無法細瞧。

「我喊三下,哥你往我這邊用力,我同時發力,看藤的力道,能不能撈你上來。」

雷朋龍臉上滲出許多汗來,還不忘告訴黃品正脫身的辦法,而黃品正,早已丟失了魂魄,哆哆嗦嗦的答應道:好,好,兄弟,那你可別撒手啊。」

「放心,你對我一直照顧,咱今天豁了命,也不會鬆開你,要不以後在村子裏怎麼混啊。俺可不是白眼狼。」雷朋龍憨厚的笑了笑,一個十分平常的微笑,直到現在,黃品正仍常常在睡夢中夢到,他覺得,在當時,就好像神明降臨,讓他覺得,自己一定會獲救的,從未有過的信心。

「1,2,3。」

一個踉蹌,沼澤邊的雷朋龍差點失去重心摔倒,剛才的發力,不但讓黃品正的身子向上未能移動分毫,反而把自己的半側身軀,都開始向右側傾,於是他及時把重心都壓在左側,緩解了繼續陷下去的危機。右手,已經被拖拽的很疼,青筋漲裂,他依舊咬牙抻著,不敢呻吟亂動。

黃品正頗感絕望,十六年來,從未像現在這樣狼狽,他想鼓起勇氣,勸雷朋龍鬆手,以免兩人都出事,又怕他鬆手走了,自己就這麼孤單的死亡,心有不甘。

兩種情感交織在一起,一個頂天立地的漢子都不禁落下眼淚來。

「別擔心,大哥,我會一直堅持,等村裏來救我們。」雷朋龍也怕對方放棄,提前開口,幫黃品正下了決心,「天這麼晚了,我們沒回家,他們肯定會想起這片林子。」

「嗯,好,小雷,若能脫險,以後我活着,包你餓不死,我們要結為兄弟。」黃品正馬上回答,他看到雷朋龍的意志堅決,自己慢慢放下了懸著的心。

「哈哈,我們不已經是兄弟了。」雷朋龍笑着回答,他又漸漸恢復了往日的冷靜。

「不同,回去后,要結拜異性兄弟,燒黃紙飲酒的那種。」

「嗯嗯,我知道,可俺的酒量不是很好,我怕我飲醉了忘詞。」

「哈哈,這時你還自嘲。」

說說笑笑,伴着仲夏夜的蛙鳴,時間過得並不那麼漫長,就在兩人胳膊都快要失去知覺時,聽到了大人們的呼喊聲,緊接着是火光。

雷朋龍早已沒了力氣,兩邊的勁道,有種被車裂般的感覺,黃品正調整嗓音,用吃奶的力氣大聲呼喝着。

很快,村裏的大人們來到眼前,他們用帶來的巨大的木棍伸向沼澤中的黃品正,把一塊見方的木板鋪在沼澤上,接替筋疲力盡的雷朋龍,一點一點,慢慢拖拽,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把黃品正弄回了地面。

黃品正伸手擦著臉,看到先前一直拽著自己不放、如今累躺下睡着的雷朋龍,臉上露出了笑容,他打心裏認定,這個兄弟可以處一輩子的。

一輩子,說不長真的很長。

不過二十年,竟到了如此境地,雙方劍拔弩張。

黃品正大概只對大夫人講過這個故事,才使得本分的大夫人,對雷二當家的刮目相看,當作親弟弟,這些年一直照顧有加。

黃品正從深深的回憶中醒來,望着車窗外朦朧的水氣,不知此生,兄弟能否再次相見。

營口的雨下了整整四十多天,天色再次放晴的時候,當地著名的《盛京時報》醒目處刊登了一則新聞:營川墜龍,水產學校教授發表:蛟龍涸斃。當時的偽營口第六警察署將龍骨運至西海關碼頭附近空地陳列數日,《盛京時報》派人採訪,稱為"營川墜龍"等,圖文並茂,轟動一時。觀者絡繹不絕,導致去營口的火車票一時漲價。

雷朋龍自從那通深夜來電后,自此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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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奇事錄之營川墜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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