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天使
他不知道過了多久。
也不知道此刻的時間對他來說是快是慢。
時間一天天地過去，魏曉天只想把自己埋在學習中。他開始覺得，做一個齒輪也挺好。
跟隨着世界的方向轉動。不需要用大腦思考，也不用猶豫。
只是跟着前進。
哪怕前面是萬丈深淵，他也願意跟着跳下。
沒有對錯，也不會懼怕對錯。如果錯，大家都是錯的。
這是一種安全感。
因為蕭明辰、江欣怡等人的鼓勵，魏曉天認識到了自我，學會了面對這個世界。
因為他們，才更加確信自己的所思所想，以及，自己的需要。
而現在，他又回到了遇到他們前的日子。
他將自己真實的靈魂隱藏，用沒有靈魂的軀殼來迎接這個世界。
——如果這個世界佈滿荊棘，那我便披上盔甲。
——如果這個世界滿是偽裝，那我便戴上面具。
他像又回到了真空狀態。
沒有陽光，沒有水分，甚至沒有空氣。
雖是冬季，卻感受不到冰冷。
心底像已經凍結。
——你將溫暖都給了別的女孩。那麼你的心，會是冷的。
——即使你曾經對我多麼好，我都能感受到你即將離開的那股冰冷。
魏曉天不知道薈所說的「溫度降低」會不會也是這個意思。
他只知道，自己愧對所有人。
愧對他們的好，愧對他們給予自己的陽光、水分和空氣。
他也不知道，這是他懲罰自己的一種方式。懲罰自己對江欣怡的傷害。
以至於他每次想起薈的時候，眼前浮現的都是江欣怡眼睛裏墜落的那顆淚珠。
「放心，我不會為一個不愛我的人流淚。」她一隻手按著胸口，說話很慢，像難以呼吸。
「可為什麼……我的心會感到疼痛。」
魏曉天心裏不斷地回想，那些話像一把鐵鎚，不斷地將自己的心臟砸得粉碎。
他的心每日每夜都在劇烈地疼痛，喘不過氣，像要代替江欣怡的疼痛。
「放心，我不會為一個不愛我的人流淚。」
江欣怡一隻手按著胸口。
「可為什麼……我的心，會感到疼痛。」
……
他一個人奔波在三點一線的道路上。
只是每次都會路過操場的一面牆。
那牆上有學生的塗鴉，也有很多話語。
「兩個人太過親密，先動情的那方必然受傷害。」
「你不喜歡我，只是喜歡和我曖昧。然而我喜歡你，所以喜歡配合你曖昧。」
最後一句更狠：「男女之間不會有純友誼！」
今天他再次路過時，看到上面又多了一段話：「男女間能成為朋友，要麼是一方以朋友的名義愛着另一方，要麼是一方以朋友的名義，拒絕著另一方。」
後面還有括弧：就像劉備手長過膝，不只是手太長，也可能是腿太短。
他忽然想到那天上完體育課，自己因為錯過和江欣怡打招呼而道歉時，蕭明辰說的那些話。
——「她喜歡你。」蕭明辰說。
魏曉天心中突地一跳：「你胡扯什麼？」
「你想誰會在路上跟你打招呼啊？對了，我幫你問了，她沒有男朋友。」
魏曉天反駁道：「廢話，你要是見我不打招呼啊？就算是咱班的女生路上碰見肯定也打招呼。」
「也是。」蕭明辰裂著嘴笑。
……
那時的自己，因為自私，雖不相信江欣怡會真的喜歡自己，卻隱隱有些高興。
想起蕭明辰為了幫助自己說的那些話：「你這樣做不對。如果你不能確定自己的喜歡，就不要離對方那麼近。」
「曉天，你會受傷的。」
許哲盯着他，突然說。
「如果怕說錯，那就不要說。」
他也終於明白楚明月的這句話有着同樣的含義。
魏曉天已經分不清自己是怕傷害到江欣怡而沒有遠離她，還是想讓江欣怡一直在自己身邊，陪伴着自己才這樣做。
他唯一清楚的，是自私的自己，無法配得上蕭明辰等人所說的「單純」。
剛走到教學樓下，天空忽然下起了雨。
第一滴雨落在手背上時，竟產生是薈的眼淚落下的錯覺。
接着，手背一陣灼燙。
雨漸漸變大，他站在那，像已經凝固。
雨水順着他的頭髮流過眼眶，流過鼻樑，一直流到下巴，肩膀。
薈帶給他的灼燙沒有散去，而江欣怡眼淚墜落時的沉重也沒有消失。
「為什麼要折磨自己……」
像是一聲嘆息，頭頂被雨傘遮擋。
恍惚間，他像看到薈站在了面前，笑着為自己打傘。
「那天中午……我都看到了。」
楚明月沒有看向他，而是對着遠方，輕聲說。
「曉天，你是一個很溫柔的人，也很善良。所以你對相識的人都很好。可在女孩心中，你的好……卻像是一種戲弄。」
「因為她們很容易誤解你喜歡自己，而她們……也很可能喜歡上你。」
楚明月的眼神迷離，像在自言自語：「像是一個五六歲的小孩子尋找夥伴，只是想要一些朋友，可能你一直不知道自己在尋找什麼。但我想，你是寂寞的。」
「因為你在尋找那塊心底里缺少的東西，那麼用心地尋找，發現不對又只能忍着放棄重來……」
「曉天正是因為單純，才讓人感到冰冷。」
「像凍結的空氣，沒有絲毫雜質。」
雨勢更大，楚明月緊了緊握著傘柄的手。
她低了下頭，又抬起。露出微笑。
「其實我……非常喜歡曉天。」
「真的……非常喜歡。」
一陣風刮過，將雨傘吹得劇烈地搖晃了一下。
魏曉天身子僵硬。
「可是，兩個人的關係，該是像植物間的共生。彼此需要，彼此依靠。」
「曉天的好，我一直記得。或許我需要一個像曉天這樣的男生對自己好，可曉天卻並不需要……」
因為風聲，她的聲音顯得愈加微小。
「雖然我不知道曉天喜歡的是什麼樣的女孩，卻能看出曉天說起她名字時，眼中的溫柔。」
魏曉天的心像被揪著一般疼痛。
因為楚明月此時的眼睛，也充滿了溫柔。
「所以，勇敢地追尋自己真正喜歡的人吧。也不要怕傷害到別人。」
……
他不知道站了多久。風漸漸停止，雨也不再落下。
只有四周的屋檐處嘀嗒地響着。
楚明月雖然離去，她的話卻像根植於記憶。
「曉天正是因為單純，才讓人感到冰冷。」
「像凍結的空氣，沒有絲毫雜質。」
——如果說懂得向世界妥協是成熟的話，那我寧願曉天一直單純下去。
江欣怡的聲音。
——只是不要忘了……原本的那份純真。
蕭明辰的聲音。
——至少曉天該保留自己的純真，而不是怪自己沒有勇氣。
薈的眼角正滑過那顆流星。
可是薈，如果我是一株植物，那麼此刻，我已經因水分過多而淹沒，陽光太過充足而乾枯。
魏曉天看到地上鋪就的紅色磚塊，夾縫中露出一個綠色的嫩芽。
他蹲下，伸手為它遮擋屋檐上還在滴落的雨水。
一直以為楚明月說的那句「可是曉天，你為什麼那麼怕承擔呢？」是因為江欣怡。
直到現在才明白，自己辜負的不只有江欣怡，還有楚明月的等待。
想起楚明月給自己糖，給自己的蘋果，還有那次因為自己而被班主任罰站。
如果能早點確定自己的喜歡，楚明月就不會一直等下去，江欣怡也不會受傷。
時至今日，他依然記得小時候的自己哭着說：「可是……我真的好想它呀。它好漂亮，好漂亮……」
那些蝴蝶曾經不斷地帶給自己春天般的陽光和溫暖，而現在，它們都要飛走了。
魏曉天想起《名劍風流》裏有段對話。
【「銀花娘目光閃動，緩緩道：「他對你很好？」
金燕子道：「嗯。」
銀花娘笑道：「但那位神刀公子也對你很好呀。」
金燕子道：「那是不同的，他對我雖好，但卻只不過是想佔有我，而那俞……俞公子，卻只是為我着想，甚至不惜犧牲自己。」】
相比之下，自己那所謂的好，又算得了什麼。
對不起，欣怡學姐。
對不起，楚明月。
對不起……我總是在說對不起。
他看着紅色磚塊中僅有的綠色，低聲自語：「你一定要健康生長下去。」
回到班，拿出語文課本時，裏面掉出一張紙。
他掀開，看了一眼。
心跟着疼痛。
又摺疊，放回原處。
心疼痛得更加劇烈。
而那些字，正清晰地浮現在眼前。
——時間忘記了睡眠，才永不停歇；
眼淚忘記了家鄉，才停留容顏；
鈴鐺忘記了歌唱，才學會搖晃；
你忘記了翅膀，降落在我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