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番外

·番外·

(一)

優雅的咖啡吧里,一位儒雅的男人,正在靜靜地翻閱書籍。

男人體面不張揚的衣着,給人一種寧靜與舒服的沉穩感,無論是言行還是服飾都體現著不凡的修養,就像這間「下午一刻」的咖啡吧里,每天下午獨有的一道風景線。

喝着咖啡,看着每天坐在同一個靠窗位置上的男人,撫平塵世的焦躁,油然一種安定人心的寧靜。

每天的這個時候,男人的大腿上,總是枕着一個小女孩,男人的外套披在小女孩小小的身子上,露出一張可愛的小圓臉。

她是梁希悅,今年3歲。

快要四點,男人看了一下手錶,默念倒記時。

十…九…八…三…

果然還沒念到「一」,他的寶貝已經揉着大眼睛,坐了起來。

「爸爸,我想吃抹茶蛋糕。」貪嘴的小女孩睡醒后,第一件事情就是討吃的,第二件事情當然是眷戀的繼續撒嬌,趴着親愛的爸爸的大腿。

他溫寵地摸著女兒的短髮。

悅悅喜歡一樣東西就會很專一,所以抹茶蛋糕,他早就點好了。

小勺地喂寶貝女兒吃着,他的動作輕柔而細心。

因為美食,悅悅滿足的一雙圓眼可愛的陶醉眯起,一塊蛋糕,很快被消滅。吃完了喜歡的甜點,渾身充滿了力量的悅悅,開始頑皮地爬下爸爸的大腿,沒一刻靜的下來,東蹦西跳。

悅悅的嘴巴甜,跳到櫃枱的位置,阿姨長阿姨短的叫得服務生小妹眉開眼笑,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也摘下來送給她。

如願騙到了幾顆巧克力的悅悅,很有成就感的回頭,對他做出勝利的手勢。

他低眸一笑。

悅悅才三歲,但是,聽岳母說,和小時候的茗茗像一個模子裏印出來的一樣。

頑皮的模樣下,一雙大眼睛看到的世界都是純真的。

「爸爸,爸爸,這顆最大顆的巧克力送給你。」悅悅又跑到他面前。

手心攤開的是她以為最好最大的那顆。

為了保住悅悅,茗茗很辛苦,而他,也同樣。

因為陳鋒的死,茗茗身體狀況很差,半夜裏總會無緣無故地一直哭泣。

他一步也不敢離開她,後來正式辭掉了在事務所的工作,亦步亦趨的跟着她,照顧她。

她很少和他說話,甚至連微笑都幾乎奢侈給予。那段時間,她對他不接受不抗拒,就像一個木偶娃娃,她望着他的眼神永遠是漠然。

只有因為悅悅,她的情緒才會波動。

悅悅六個半月時,一天夜裏,他再次起床,去隔壁房間幫她蓋被子,驚悚的發現她昏迷不醒,而被子裏都是血。是胎盤下置引起的大出血。

那時候,醫生說一旦早產,悅悅活下來的機率並不高。

他和她整顆心都揪在女兒身上,保胎的過程很辛苦,她付出的很多,而他,受的心理壓力也不小。

無論是白天還是夜裏,他幾乎很少睡着,隨時保持在最敏感的狀態,她只要微微一動,他就馬上緊張。

他們都盡他們的全力,保住悅悅,堅持到最後一刻。

悅悅出生后,他和她第一次給孩子餵奶,第一次給孩子穿衣服……

她依然很少快樂,但是對着悅悅時,她會露出淡淡的笑顏。

悅悅一歲半時,岳母吞吞吐吐的建議他替悅悅做DNA親子鑒定,長輩們看着孩子耳垂的輪廓像極了他,不是親生的孩子,很難有這樣的巧合。其實他一直知道悅悅是他的女兒的可能性極大,但是,他搖頭拒絕。

無論悅悅是誰的女兒,對他來說,最重要的一點,悅悅是她的女兒。

……

下午的咖啡吧,生意相當清冷,他一邊專心地起草下一堂的講義,一邊分神關注悅悅的一舉一動。

現在的他,照顧女兒全部沒有假手他人,所以他一直沒有回事務所工作。他會接一些大學里的講座,雖然收入沒有以前高,但是勝在時間自由,而且,他也喜歡面對學生們一張張充滿夢想的純真笑臉。

「哎呀!」悅悅撞到了人,小屁股跌坐在地上。

他急忙起身。

「悅悅痛,但不哭!」悅悅已經拍了拍痛痛的屁股,很勇敢地自己拽著大人的褲子,站了起來。她手裏的巧克力散了一地。

「很抱歉。」他急忙向對方抱歉,焦急的捲起女兒的褲管,查看她有沒有受傷。

幸好,沒有受傷。

他鬆了一口氣,終於遲鈍的發現對方冷傲的目光久久地停在他身上。

他抬眸。

居然是姜喻心。

姜喻心望着他的目光又冷了幾分,嫌惡的掃了一眼褲子上被悅悅趴上的兩個小手掌印。

「真是惹人討厭的野孩子!」她冷哼一聲,完全漠路般與他們擦肩而過。

悅悅委屈的扁嘴。

三歲的孩子,已經懂什麼叫「討厭」。

他鎮定自若地抱起女兒:「媽媽快下班了,我們一起去找她!」

果然,悅悅馬上開心的笑着急忙點頭。

之所以選擇每天的下午時候待在這間咖啡吧,第一是因為悅悅愛極了這裏的抹茶蛋糕,第二是因為這間咖啡吧在她上班公司的樓下。

孩子不滿周歲,她就出外上班了,也許是因為與他同在一個空間,她會覺得尷尬。

他小心翼翼地抱起女兒,悅悅快樂的與親愛的爸爸臉貼臉,說着悄悄話,「阿姨好漂亮。」

順着女兒的手指,他看到姜喻心入座的貴賓位。

他的悅悅,從來不記仇呢。

姜喻心的對面坐着一位商界的精英,他在雜誌上見過對方,旁邊坐着一位貴婦不斷在誇着什麼。

應該是一場相親秀,聽說姜氏的財務危機一直無法解決,姜喻心一直在物色能將企業轉危為安的丈夫。

他無心逗留,逗弄著女兒離開咖啡吧。沒有發現他和悅悅的身後一直追着一道若有若無踞傲的目光。

等了一會兒,很快迎來下班的熱潮。

他看到了一道低調的俏影,隨着下班的人潮,步出辦公大樓。

他的妻子,今年大學快要畢業,現在就職一家中外合資公司的人力資源部。他承認兩年前她應聘的時候,他通過人脈暗中幫她取得了一個機會,但是現在快要升任部門的小主管,卻完全靠她自己的努力。

悅悅常常抱怨媽媽沒有時間陪她學畫畫呢!

她客氣地和同事們一一道別,快滿30歲的她,娃娃臉上已經多了一份沉靜。

這幾年,她的改變很大,不再是那個愛笑愛鬧,愛撒嬌的女孩,她的眸底總是波瀾不起的平靜下藏着一抹淡淡的傷痕。

除了王春道,她和所有的男人都保持疏離的距離,當然,也包括他。

但是,很奇怪,也許是天生的桃花緣不斷,她的追求者依然絡繹不絕。她客氣的婉拒著追求者的邀約,目光左右顧盼,找到他和女兒擺手等候的位置時,眸一亮。

「媽媽!」悅悅小步奔跑,奔入她的懷抱。

她的臉上,露出欣悅的笑容。

那樣突兀發亮的眸,展露的笑容,從來不屬於他。

「回家了。」他淡淡地笑,牽起女兒的手,果然,她馬上牽住女兒的另一隻手。

在任何「外人」的眼裏,他們都是幸福的一家人。

他眼角的餘光滿意的看見不良的追求者,悻悻地摸摸鼻子離開。

照舊,他的車停在咖啡吧門口,一家人步行而去,湊巧姜喻心踩着高跟鞋,在媒人的陪同下正準備上車。媒人的眼神很尷尬,看來是一場並不太成功的相親宴。

三個人無意中,打了一個照面。

他的妻子朝對方禮貌的點了下頭,算是招呼。姜喻心冷哼一聲,故作不屑地看了他們一眼,傲慢地坐上車。

他低頭,開車門。

「梁梓析。」她喚他的名字。

他有點意外,她很少很少主動和他說話。

「你還有想追求的幸福嗎?」其實她是想問,姜喻心對他還會造成影響嗎?

「我一直在追你,不是嗎?」他淡淡地笑。

她怔了一下。

「婚姻和悅悅不會成為你的束縛,我給不了你一些東西。如果有另外一個家,我並不會介意。」

她給不了他愛與……性,悅悅出生到現在,他們一直分房而眠,所以,她從來不要求他忠誠婚姻。

有她這樣希望丈夫能對外發展的妻子嗎?

他苦笑。

「悅悅,對大人的某些話已經聽得懂。」他提醒她。

果然,她低頭凝視女兒幼稚單純的眼眸后,心房一緊,不再多說什麼。

我會用一生的時間,來追你……他默默地在心裏告白。

梁希悅,他替女兒取這個名字的時候,希望能等到有一天,能見到對生活一直悅然的她。

(二)

悅悅6歲,開始會問讓他頭疼不已的問題。

為什麼爸爸和媽媽不一起睡?為什麼別的小朋友有弟弟妹妹,悅悅沒有?

6歲的孩子,其實已經開始會敏感,爸爸和媽媽從來不會吵架,但是也從來沒有像其他小朋友的爸爸媽媽一樣親熱。有時候,媽媽明明被她逗得開懷大笑時,會因為爸爸的走近,笑容越來越淡,直到消失不見,又變回禮貌有禮的媽媽。

這兩個問題,悅悅一直纏着他夫妻不停地問,每次都問得他們很尷尬。

悅悅平時都是和他一起睡,到了周末,她會陪女兒睡。悅悅很難纏,和爸爸一起睡時,會要求床頭故事,和媽媽一起睡時,會要求哼兒歌,所以,她當然希望既能聽故事,又能聽兒歌!

「爸爸,今天是周末,媽媽為什麼不在?」平時周末都是換媽媽來照顧悅悅,爸爸周末有接不完的講座。

他抬眸,看了一下房間里的日曆上,他用紅筆圍起來的大圈圈。

今天,是那個人的忌日。

每年的今天,他不會接任何工作,悅悅由他照顧。

這是多年來,他們的默契。

「媽媽去看一位老朋友。」他這樣回答悅悅。

沒有媽媽的周末,悅悅很不習慣,開始跑到媽媽房間里找出平時媽媽陪她玩耍的跳棋。

她的房間又開始被女兒大肆搗亂。悅悅翹著屁股,爬上書桌,使勁地翻媽媽的抽屜。他站在她的房間里,只覺得不習慣。自從悅悅出生,搬入新家以後,他在她房間停留的次數屈指可數。他不想讓她有不舒坦的被侵犯感,所以,他給她足夠的空間。

這幾年來,他們的關係很複雜,共同養育著女兒,但卻又只像一個屋檐下的合租人而已。她對他始終保持着疏淡的距離,不讓他輕易闖入。他甚至連朋友兩字,也只是妄想而已。

「爸爸,你來看,我找到一張好漂亮的畫。」突然,悅悅朝他開心的招手。

他猶豫了一下,在女兒的催促下,還是走了過去。

「如果,你我今生無緣祈盼,願來世能相依,一起再看潮起潮落。」

「這是悅悅!」女兒指著這張有點淺黃的圖畫紙,開心童稚地大喊。

「可是,這是誰?」悅悅指著漫畫里空白的新郎臉孔,好奇地問。

他發怔。

心,五味陳雜。

願來世能相依,一起再看潮起潮落……

「爸爸帶悅悅出門吧!」他對女兒避開話題。

悅悅一聲歡呼,他把女兒弄亂的所有物品一一整理,放回原位。

她……應該不會看出來,他到過她的房間吧?

嘆息一聲,他關上房門。

……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又會帶悅悅來這裏。

坐在車裏,女兒枕在他的大腿上,安心的呼呼大睡。

他深沉的眸,一直眺望山腳出口的位置。

每一年的今天,他都有抽幾口煙的衝動。但他不能。自從有了女兒之後,心情再郁燥,為了給女兒一個健康的環境,他也絕不能「放任」自己。

這一等,就等到太陽下山。

他低眸,怕女兒餓著,正想推醒她,眼角的餘光卻瞥見那俏影緩緩地步下山。隔着很遠,但是他依然能清晰的看見,她紅腫的眼睛。

她肯定……又哭了一天吧……

這樣也好,現在的她不太喜歡笑了,也堅強到很少流眼淚,他一直希望她的情緒能有發泄的出口。

沉默著,任自己被心痛的力量包圍。

沉默著,看着她攔下一輛計程車,他沒有打開車門迎上去。如果他太殷勤,只會令她對這個「家」感覺彆扭。對她,他不能太靠近,只能這樣,明明很近,卻站着那麼遠,守護著。

輕柔地推醒女兒。

「餓了嗎?」輕聲詢問。

女兒傻傻地揉揉眼睛,看了一眼身外的環境,眼睛一亮,「悅悅不餓,悅悅要見漂亮叔叔!」

「好。」他點頭,伸手抱起女兒。

每年的今天,他會帶女兒去見他。

這是他和女兒之間的秘密。

他的墓碑被打掃得一塵不染,上面擺放着一束象徵純潔的百合花。他在她心目中永遠像這白合花,不像他,無論怎麼努力,也無法洗刷自己在她心裏留下的陰影。

女兒一點也不怕生,她拿着自己折好的一朵朵紙花,送給漂亮叔叔,她很喜歡照片里的叔叔,也許是因為媽媽的床頭就有叔叔的照片吧。

「知道嗎?其實,我真的有點嫉妒你……」他坐在墓碑前,仰望着一點一點走入黑暗的天空,喃喃自語。

原來錯過了陽光,只能一直空等黑夜。

(三)

每個節假日都是上班族的天堂。今天,是大年初一。昨天晚上被外面徹夜的爆竹聲轟炸,現在的她,中午在補眠。因為牽掛着他和悅悅,她才睡了一個小時,就醒了過來。

不知道他把女兒哄睡了沒有?她怕會吵醒他們,輕踮着腳,她推開了房門。

哪知道,外面客廳熱鬧一片,時不時地傳來悅悅開懷的大笑聲。哎,原來迷卡在。王春道的獨生子,6歲的王迷卡,人如其名,小臉長得迷人無比,小小年紀就是泡妞高手,能輕易迷倒一卡車的小女生。迷卡是個沒有媽媽的孩子,奉子結婚的第三天,新郎因為不甘寂寞就氣跑了新娘。這場婚姻,新郎本就不樂意,自然不會去挽回。王家長輩唯一能挽回的只有花重金保住了小金孫。

幸好,單親家庭成長的孩子卻很開朗,唉,說實話,她擔心自家女兒。

她走進客廳,正聽見王春道壓低聲音找他閑聊,「最近怎麼樣?搞定她了沒有?」……

男人的悄悄話?

他沉思了一下,給出了一個答案:「還沒。」

「怎麼這麼沒種?像你這樣慢吞吞的,我哥們能幸福嗎?女人就喜歡強勢的男人,你該拿出一點男子漢的氣概,直接撲過去啊!而且你沒聽說嗎,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你這不是讓我哥們春園寂寞?……說不定,我哥們嘴巴里不說,其實很想呢!」

什麼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啊?!什麼她很想讓人撲?繼續讓王春道說下去,她還能見人嗎?

她不悅地輕咳兩聲,提醒進入「忘我」意境的王春道控制自己的音量。

他轉過身看見她,頓感尷尬。也乾咳一聲,起身,客套地問王春道:「需要來杯茶嗎?」暗示男人與男人的話題結束。

這幾年,他和王春道的關係好轉了很多。

來了這麼久才問他喝不喝茶?王春道可不喜歡虛偽一套,「得,你別轉移話題!再這樣下去,我都得懷疑你是不是雄風不再,故意拖着我哥們過着這不死不活的日子!」

他頓感尷尬,只能故作沉穩自若地起身去廚房泡茶。

茗茗的整張臉卻幾乎變綠,偏偏那傢伙還在落井下石,「男人老了,某些方面走向衰退,也很正常……」

她雙眼微眯,很「友好」地坐在王春道旁邊,指指他腦門的位置,「最近那裏怎麼樣了?治好了沒?」

王春道不解,「哪裏?我身體好著呢,一夜七次也不成問題呢!」才35歲的男人很驕傲自己正處於最有魅力的年齡。

她撥開他的頭髮,撥開他的層層「掩護」,終於找到那塊硬幣大小的「不毛之地」。

這是哥們之間的秘密,因為有人為此擔憂,還為此失眠了一周之久。

果然,她一輕觸那塊「禿地」,有人馬上臉色巨變。

「果然,大家都老了……」她嘆氣,推推他的肩膀。

「你,你,你……」從來不認老的男人,十指開始氣憤地顫抖,「安子茗,你好樣的!」居然影射他快禿頂了!

她一點也不愧疚地聳肩。

那邊——

有位小帥哥擺着側面絕對完美的「POSE」,正對小悅悅吹噓,「幼稚園裏最漂亮的公主,一見到我,馬上兩眼發直,發着花痴一樣的光芒。我知道,她這是在崇拜我!嗯,和你現在的眼神一模一樣呢!」

小悅悅的眼神持續發直中……

小帥哥得意的像模特一樣用貓步貓到悅悅面前,輕佻地挑起悅悅的下巴,「醜小鴨,說吧,說你愛我吧!」眼神電力十足。

小悅悅被雷焦,正要有所反應。沒想到王叔叔火氣很大的沖了過來,一把拎起兒子的衣領,咆哮,「臭小子,教過你,不許再學我說話!不許見到雌性動物就發春!」

拎着頓時像小貓一樣乖巧的兒子,他氣沖沖地摔門而去。

他正泡好茶,端在手心,從廚房步出,嘆息,「他生氣了?」大年初一就把門摔得這麼響。

「沒事,明天他就正常了,又會把迷卡扔過來。」寒假的幼兒園放假,因為房子買在同一個小區,她這裏成了託兒所。

「沒關係,我反正寒假也很閑,而且兩個孩子也熱鬧一點。」他淡然一笑,並不介意替她朋友帶孩子。

「可是我擔心迷卡帶壞悅悅。」她苦惱。

這一年,因為女兒快上小學,孩子的擇校、教育等一系列問題,他們夫妻之間漸漸說得上話了。

她憂心沖沖地走到顯然被「電」得還在發獃的女兒面前,語重心長,「悅悅,不可以喜歡花心的男生哦!」女兒才七歲,要是再大一點,早戀問題,肯定會讓她很傷腦筋。

「才不會!」悅悅回過神來嘟嘴,「迷卡幼稚死了,一點也不像爸爸一樣成熟!」

戀父情結?她又傻眼了。

「悅悅喜歡的另有其人。」知道她一直不說卻擔憂這個問題,他喝了一口茶,低眸抿笑。

「爸爸!」悅悅跺腳,「討厭的爸爸,不許說!如果告訴媽媽了,以後再也不和你說秘密了!」

她怔住。他們父女有秘密?而且不能讓她知道,她受傷了。

「悅悅,告訴過你,她喜歡誰?」班裏的男生?

她轉過頭問他。

悅悅奔向爸爸,不停地捶他的大腿,「壞爸爸!不許說,不許說!」完全軟趴趴地撒嬌。

被女兒逼得,他難得的爽朗大笑。

「不是她說的,是我猜的。」因為工作關係,平時都是他接女兒上下課,所以比她多點閑工夫去觀察女兒,去猜女兒的心事。

「是誰?」她還問這個比較緊張的問題。

「今天小易好像沒來做功課?」他顧左右而言,提示妻子。

「壞爸爸!」女兒跺腳,小臉通紅,生氣地跑開了。

小易……是可可的繼子,那長得很漂亮,很有禮貌,又很安靜的小男生?

她一陣閃神。

那個孩子,有一雙大眼睛,很像……

三年前,可可通過相親認識,嫁給了蘇先生,蘇先生幾年前喪妻,膝下有一子,小易長得很漂亮,一點也不像長相平庸的蘇先生。蘇先生是很憨厚,一看就知道,是那種能放心託付終生的老實人。

那個孩子與悅悅同年,他們也有緣分地成了同班同學,個性大膽的悅悅,常會邀請小易過來一起做功課。因為新媽媽和她是好朋友,悅悅會聰明的以功課不會為由,小易總會紅著一張臉,好害羞地上門打擾。

「別擔心,孩子長大了,自然會有她的心事。」他出聲安慰。

她眨着眼,看他。他是怎麼辦到的?從小女兒就很粘他,粘到她都有點吃醋。

曾經剛復婚的那幾年,她真的希望他乾脆在外面有人,這樣她對着他就不會有這麼矛盾的心情。

但是現在可以嗎?

女兒漸漸長大,雖然開朗但同樣有一顆敏感、細膩的心,如果不和睦的家庭,只會對悅悅造成傷害。有了孩子之後,她真的體會到那種心情,每個孩子都是父母的命根子,讓女人對命運妥協的法寶。

「你也去休息一下吧!悅悅交給我。」她淡淡地說。

時光確實是治癒傷口最好的葯。

……

好不容易,她哄睡了悅悅。

門口,有人按門鈴。

她一開門,就閃出一群群孩子們。

「師母好!我們來給老師拜年的,老師在家嗎?」一張張年輕而單純的笑臉閃的她好不習慣。

第一次有學生上門拜年,第一次被人喚師母,說實在的,她還真不習慣。

悅悅上小學后,他有了很多的時間,她以為他會重操舊業,畢竟那麼多人盼着他復出,沒想到,他卻接受了母校的邀請。

「你們等一下,我去喊他。」禮貌地給孩子們泡了茶以後,她去敲他的房門。

敲了好幾下,也沒有回應。

她扭開房門。

她的丈夫正合衣躺在床上沉睡。

「梁。」她喚他。

他還是沒有醒過來。

她走進他,坐在他床邊,他睡得那麼沉,她猶豫着該不該喚醒他。她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他身上源源不斷的暖感蔓延到她的手心。

她推不下手。

原來她已經像女兒一樣,學會心疼他。

她收回手,卻無意之間驚訝地窺見,他的雙鬢都有了幾根白髮。這幾年,他一直是她和女兒的天與地。但是,她卻忽略了,他也會老,也會累……

鼻子,一陣發酸。

帶慣孩子,習慣淺睡的他醒了,靜靜地敞開眼睛。

她正想開口,卻被他溫暖的大掌覆住,他翻了一個身,伸手抱住了她。

她剛想伸手推開,告訴他外面有學生。

「就一會兒,讓我抱一會兒就好,好嗎?」剛睡醒,讓他的嗓子聽起來沙啞無比。

她怔了一下。

「媽媽,悅悅長大了,不會再纏着你和爸爸了!悅悅不一定要有弟弟,但是你回爸爸的房間,好嗎?」女兒漸漸長大,有些事情會漸漸敏感。

她閉着眼睛,想着女兒的話語,任他擁抱。

她知道,他給予她治癒傷痕的時間已經太長太長,她感激這幾年,他的寬容。

僅僅是一個擁抱,他的身體已經慢慢起了反應。但是,他沒有任何進一步的行為。他答應過自己,會放慢腳步去追求她。

即使,耗盡一生。

就算只是以這樣的方式守着她和女兒,他已經很滿足,很滿足。她在他身邊,就是老天爺給的,更多更多了。她不愛他,沒關係,因為他的愛會很多很多,足夠支撐這個家。

她的手慢慢搭上他的腰際,回抱他。過去的傷與傷痕,漸漸已經離她越來越遠。

少年夫妻,老來伴。他是她的家人。

轟烈的愛情以後,留下的只有平凡,她和女兒都需要一份平靜的幸福。

他們彼此擁抱着,沒有親吻,沒有身體的結合,卻覺得,若干年後,心,在逐步靠近。

……

(四)

周日。

「爸爸,媽媽睡得好深啊。」

「噓,別吵她,敢吵你媽就打你小屁股!」

「哼,爸爸偏心,只愛媽媽,不愛悅悅!」

「我兩個都愛。」

「騙人,爸爸現在只喜歡抱着媽媽睡覺,都不愛抱着悅悅睡覺了!」

「咳,小悅悅,你今年多大了?好像快十歲了吧,都是小姑娘了,還想賴著爸爸一起睡,你羞不羞?」

「不是賴不賴的問題!吼,爸爸,你在轉移話題!」

「你該去學習班了。」

……

睡夢中,門外隱約傳來一父一女的對話聲。

夢裏的她,唇角淺淺彎起。

她等了好一會兒,門外一陣寂靜,那在她生命里至關重要的兩道熟稔聲音,突然消彌了。

心,莫名發慌。

她睜眼,醒來,被窩裏冰涼涼的,空蕩蕩的房裏,只有她一人。

她摸摸自己的額頭,還在微微發燙,看了一下鬧鐘,已經早上九點半。

今天早上十點,女兒有個小主持人課程,她起床,匆匆套上睡衣,向外奔去。

他正牽着穿戴整齊的女兒,好像要出門的樣子。

見房門有打開聲,梁梓析回首,撞入她微慌的雙眸。

「粥我熬好了。」他交代。

安子茗點點頭。

「媽媽,你昨天晚上一直在發燒,要多蓋被子,照顧好自己,快點好起來哦!」悅悅窩心的叮囑。

她唇角露出笑容。

「我把悅悅送下樓,一會兒就回來。」梁梓析對她說。

她再次點頭。

門,傳來一聲清脆的關閉聲,他牽着女兒離開。

整個屋子,陷入一種冷清。

但是,她的心不再發慌了。

因為,她知道,他和女兒都會回來。

他們真實的存在她的生命里,三個人不離不棄。

她替自己勺了一碗粥,安安靜靜,有一口沒一口地慢條斯理吃着。

一旁的電話鈴聲響起,她拿起電話。

「阿析,悅悅說她媽病了,兒媳婦現在怎樣了?」電話那頭,是梁母急切的聲音。

「對啊,病得重不重?」話筒旁邊是一向耿直梁父。

她微怔。

她隱約記得,她和梁梓析復婚的時候,梁母還曾洋洋得意著,是她自己一手促成了兒子和兒媳婦的婚緣。

原來,那天晚上,她確實被下藥,而下藥的人,並不是梁梓析。

當時,她的反應很冷很冷,冷到甚至有一絲怨恨,梁母即使再後知後覺,最後還是在她的態度里懂了,也一併被嚇傻了。

這十年,每一次逢年過節,都是梁梓析帶着悅悅一人回鄉。

梁母是心虛,梁父是無顏,她沒有和老人家們有過聯繫,而他們更一次也沒有主動進城,即使,她和梁梓析買了新房。

「媽,爸,沒生病,只是染了風寒,所以有點發燒。」她溫和回答。

意外地聽到她的聲音,電話那頭悄寂了十幾秒。

「兒、兒媳婦?」梁母的聲音,有點微顫。

因為激動,也因為不知所措。

「嗯,媽,是我。」

「我……燒、燒退、退了嗎?」已經近七十歲,在村子裏依然與人吵起架來中氣十足的梁母,此時居然語無倫次的結巴了。

「退燒了。」她從善如流。

氣氛一陣尷尬,因為,梁母此時激動到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來。」梁父接過電話,鎮定了幾秒后找了個安全的話題,「茗茗,最近工作還好嗎?」

「爸,挺好的。」她恭敬回答。

正在這時,鑰匙轉動門鎖的聲音傳進耳中,她甩甩頭,以為是幻覺。

「和誰在打電話?」他脫了鞋,步到她面前。

安子茗一愣。

他怎麼會回來了?

「悅悅落了東西?」她直覺反應。

「沒有,我有個朋友的女兒和悅悅不是同一個興趣班嗎?剛才他在樓下,把悅悅一起帶走了。」他耐心說明。

雖說如此,但是——

每次他都會親自接送女兒,一次也沒有落下。

「是爸媽。」她問,「你要和他們講電話嗎?」

「好。」他起初以為是岳父岳母,接過電話才發現是自己的父母。

他看了她一眼,眼神有點複雜。

「阿析,剛才是茗茗嗎?我和她說到話了!」母親馬上搶過話筒,那反應象剛和明星近距離接觸了一樣,激動、快樂到簡直返老還童了。

他「嗯……哦……」回應了父母幾聲,一會兒,他擱下話筒。

她繼續在喝粥。

「需要我再炒點小菜嗎?」他坐在她面前。

她搖頭。

他伸掌,按撫在她的額頭。

幾秒后,他皺皺眉頭,「好像還有一點燒。」

「我不難受了。」安子茗笑笑。

他好像不信一樣,捧過她的額,用唇輕觸,感受最真實最直接的溫度。

安子茗沒有拒絕,不知道為什麼,胸口突然暖暖的。

昨天晚上發燒,是他一直在照顧着她。

一夜睡眠,一次又一次摸她的額頭,替她酒精降溫,如此反覆着。

他鬆開她。

果然,她還是有點體溫。

「你昨天晚上沒怎麼睡,你快去補眠吧,下午律師協會還有一個會議呢!」安子茗催促他。

「沒,我把下午的會議給推了。」他平靜道。

悅悅他都托給朋友了,更何況只是個會議。

復婚的這十年來,他一次也沒有讓她感受到遭人遺落的孤寂感,無論任何時候,他都陪伴在她身邊。

他什麼事都很細心,什麼都以她為先,有時候,悅悅都會吃醋。

而她,就算是一塊石頭,也不可能沒有任何感覺。

更何況,他們是夫妻。

她吃好了粥,端起碗,他起身拿走:「回房好好休息吧,我來。」

安子茗微怔了下,看着他在廚房裏清洗碗筷的背影,有點發獃。

胸口,又有發燙的感覺。

她轉身,緩步回房,在床上動作緩慢地靠下。

她現在的視線,可以看到陽台上有條紅色的內在美在飄動。

那是她昨天晚上換下的。

他居然什麼時候也替她洗掉了?……

好像一切都在慢慢回到軌道,她記得很早很早之前,那時候他們還沒有離婚,每次只要身體一不舒服,他就會挽起袖管,家務的所有工作,會把她的內在美也一併承包。

只有,很親昵的兩個人,才會如此。

一會兒,他洗好碗回房,第一件事情,又是探她的額頭。

「你會不會太緊張?」拉下他的手,她覺得好笑。

「我沒法不緊張,都是我的錯……」他微微懊惱。

「這關你什麼事情?」她奇怪了。

他猶豫了下。

「怎麼會不關我的事……前天晚上……我……太激動了……」才會害她染了風寒。

安子茗尷尬了下,因為,她當然知道他指的是什麼。

前天晚上,他確實很激動。

因為,同床共眠了幾月後的前天晚上,她說了,「其實我不太介意。」這句話。

等了這麼多年,早就已經不報希望了,所以,這突然的得到,不可能不讓他激動。

「阿析,過幾天是陳鋒的忌日,你要陪我一起去嗎?!」她問他。

「可、可以嗎?」原來,他也會象母親一樣激顫。

「可以。」她點頭。

她要帶着他去見鋒表哥,告訴鋒表哥,茗茗現在長大了,她很好。

「今年過年,我陪你和悅悅一起回鄉吧。」對於這幾年的「不懂事」,她懺悔。

他張臂,狠狠抱住她。

世界的圓點好像回到了他的生命。

「梁木頭,別抱這麼緊,我喘不過氣了。」她不著痕迹地眨去眼角的淚光,唇彎起,含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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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婚不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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