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第七十九章

張非曾經問過空色,他的實力,到底算是個什麼等級。一向表現得無所不知的人捏了半天下巴之後一攤手——他也不清楚該怎麼算。

若是對付凡人,自然是無往不利,就憑張非現在的力量和速度,別說普通人,就算是練過的,他也能輕鬆應付。但那終究只是「能打」而已,要是有人拿槍出來比劃,小張老師照樣是一槍就倒。

而對付鬼魂也差不多,不入品的尋常厲鬼遊魂,他隨手便能放倒。入了品的,普通點的他也能贏,可真是修為高深的鬼仙,玩死他的辦法太多了。

究其原因,不過是因為現在的張非雖然能打,可對於法術他是一竅不通,硬碰硬自然不怕,人家耍陰招……那他也沒轍。

在這種情況下,空色攛掇他對上一個不知深淺的七草輝,和一個顯然比他牛X太多的歸先生,跟讓張非自殺沒什麼區別。

可是此刻,面對兩個強敵,張非卻沒露出多少怯意,反倒笑容燦爛。

空色不會無緣無故讓他來送死,至少現在,他有兩重護身符。

首先一重,鬼王祭師的身份,讓歸先生絕無可能在一年之期期滿、或者他完成計劃之前就放任張非去死,甚至張非在他面前自殺,他還要想辦法去救。

第二重么……

張非尚在思考,七草輝已然開口:「你們膽子不小。」

「一般,沒您膽大。」張非笑道。

「就憑你們一班廢物,也想找我的麻煩么?」七草輝冷哼了聲,「不知死活。」

果然,他沒猜錯。

張非微微眯眼,卻是看向了歸先生——月光下,這人臉上的笑,也忒欠揍了點兒。

七草輝喊他廢物也就罷了,可「他們」裏面,卻還有個貨真價實的鬼王。

哪怕只是歷練中的鬼王,也是鬼王。喊他廢物,七草輝也未免太狂妄了。

以張非的印象,他還沒狂到這地步,於是唯一的可能……就是歸先生,自始至終沒說過張非鬼王祭師的身份。

瞞下這樣一個重點,歸先生,不可能沒有別的用心。

心念電轉只是剎那間的事,張非還不及再說點什麼刺激七草輝,歸先生已然道:「七草先生可看我的幻陣?現在,倒也正好。」

他展開右手,剎那間,原本被黑暗的浸染的廣場,彷彿多了個太陽般,驟然一亮!

七草輝尚不及阻止,光芒暗淡,而原本站在那裏的張非,已經不見蹤影。

陰著臉看向歸先生,七草輝道:「果然漂亮。」

幻陣幻陣,顧名思義是要佈陣的,可是歸先生動手的時候,他甚至沒察覺到對方是什麼時候佈下的陣法。

「哪裏,」歸先生溫和一笑,「說起來,先生也要開始了吧。」

「嗯。」七草輝倒是不在乎歸先生在旁,反正陣法開始運作之後,他隨時都能調遣整個大陣的力量,若是全力一擊,就算歸先生也別想抵擋。

「那麼,在下就先告退了。主持這幻陣,也不容易啊。」似乎真的無奈般嘆了口氣,歸先生身形漸隱。七草輝蹙眉望向他消失的虛空,良久,發出一聲冷笑。

接着,他也不管其他,兀自將掛在脖子上的絲線抽了出來——那上面,竟然墜著一個小小的骷髏頭。

能被男人手掌整個包起來的小骷髏頭,卻做得極為精緻,彷彿是將一個真的人頭骨施了法術,縮成這般的一樣。

七草輝似乎一下子高興起來,晃了晃手中的小骷髏頭。小骷髏頭中立刻傳出一陣悲鳴,彷彿正不斷哀求着什麼。可七草輝卻絲毫不為所動,開口道:

「你不是想變強么?融入我的煉鬼陣,可是最好的辦法!」輕撫著小骷髏頭,七草輝嘴角慢慢揚了起來,看起來竟有幾分溫柔,「而你的魂魄,也是這陣法,最好的供養。」

伴隨着他的聲音,小骷髏頭驟然而碎,刺耳的慘叫聲在夜空中回蕩,伴隨着的,是七草輝的笑聲。

腳下的地面傳來幾不可察的細微震動,七草輝輕輕「嗯」了聲,眉頭一揚。

「分兵么……我還當他們會想辦法集中力量呢,難道那些人,連些基本的陣法常識也沒有?」

分析了一下傳來的訊息,七草輝微微搖頭:「算了,但願他們至少能破了一點吧……至少,也幫我省些力氣。」

張非見兩人,入幻陣,說起來不過是幾分鐘的事情。可這麼短暫的時間裏,其餘四點的戰鬥,已經發展得如火如荼。

領事館那邊進展得最為順利,挾持人質的兩名未來罪犯很容易便在領事館地下室找到了七草輝的佈置,同時也不出意料地裝上了他安排在那兒的防備,正如幾人之前猜測,在這個最不容易被看上的地方,留下的,是一群木傀儡。

這種傀儡力大勢沉,尋常人被它們拳風擦過便是筋斷骨折,可惜撞上的卻是襲邵這個龍虎山正牌弟子。只見他腳踏八卦步,輕鬆遊走在傀儡之間,手中掌印翻轉,每一次出手,便有一隻木傀儡身形遲滯,幾次之後,便是轟然倒下!

「搭檔加油!」地下室地方不大,卻裝滿了木傀儡,許多謹慎起見就不下去添亂了,於是他站在樓梯口,一邊威脅著倒霉催的保安,一邊揮舞着手裏的槍,看起來很有意思跳個拉拉隊舞給襲邵加油鼓勁。

許多看不見的地方,襲邵眼皮輕輕抽了抽,他正在考慮要不要自毀形象翻個白眼……

另外兩邊,宋鬼牧與鍾錯也打得激烈。對手實力不差,又是竭盡全力,一時與他們拼了個旗鼓相當。不過實力差距還是明顯,過上一陣總能拿下。麻煩最大的,卻是戰鬼那邊。

兩人剛一交手,戰鬼便穩穩佔了上風。正如他所想,阿倍野信二基本功紮實,可經驗卻不足,更沒有真刀真槍與人砍殺的經歷,在精通各種戰技,更有着無數不知從哪兒來的戰鬥經驗的戰鬼面前,幾乎是個孩子。

如果不是因為戰鬼顧忌著把那把刀完好無損地弄到手而有意留情,阿倍野信二早被他擒下了。

正在戰鬼考慮如何下手時,阿倍野信二卻忽然出了變化。

刀風一陣緊似一陣時戰鬼還不曾在意,可是很快,那刀風竟凜冽了十分,連他都感到刺骨。

再看阿倍野信二,卻也變了個模樣——戰至現在,阿倍野信二一直滿臉緊張,額頭上儘是冷汗,可現在,緊張不見了,冷汗沒有了,取而代之的,全是眼中高漲的瘋狂殺意!

他的技巧並未有什麼進步,用來與戰鬼對抗的,全是靠着不要命似的打法——好幾次,戰鬼的匕首已經抵上他的要害,可他依舊不管不顧,瘋狂猛攻,寧可身上被戳幾個窟窿,也要先砍戰鬼一刀。

這種瘋狂絕不正常,戰鬼細察之下,很快發現了問題所在——掛在他脖子上的那個白色護身符,不知什麼時候,不見了!

難道他是故意如此,犧牲自己換取勝利?

不等戰鬼細想,阿倍野信二的臉上,忽然露出了一個古怪的笑。

緊接着,他的動作驟然停止,竟是伸手入懷,似乎要掏出什麼東西。

戰鬼毫不猶豫的一刀挑向他的手腕,阿倍野信二不聞不問,任由鮮血飛濺,手上,卻仍緊緊抓着他從懷裏掏出來的東西。

古怪的笑容因為濺上了鮮血而越顯猙獰,阿倍野信二手一松,一顆黑色的珠子,落到地上。

珠子落地的剎那,黑暗,驟然降臨!

陷入黑暗,戰鬼的動作卻不曾有絲毫遲疑。抬手揚刀一擋,抗住阿倍野信二追加的猛擊,腳下猛退,閃向了走廊一邊。

開打之前他就把周圍的環境記得牢牢,這裏應該是離得最近的房門……老天保佑,門沒鎖!

滾進門的同時戰鬼反手鎖門,同時按開了旁邊的電燈開關——然而,眼前還是一片黑暗。

「戰鬼,怎麼了?」

長生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戰鬼微微一愣,黑暗降臨時便緊繃的神經,似乎因為這一句問候,而慢慢鬆了下來。

他的嘴角往上扯了扯,朝着攝像頭可能的方向拉出個笑來:「你能看見我么?」

「看得見,」長生很快回應,「房間里的燈開着。」

「那就是我看不見了。」戰鬼淡淡道。

「……」那邊沉默了下來,趁此機會,戰鬼思索著辦法。

從剛才起耳邊刀砍木門的聲音便一直不斷,就算這家酒店真如宣傳一般用的全是實木門,在這樣瘋狂的攻擊下也撐不了多久……而阿倍野信二破門而入之後,他就等於是被困在了房間里!

此時此刻,戰鬼居然還有閑心想想,那把刀給這小子當成了斧頭,估計會被糟蹋得很慘,小張同志拿到這樣一把慘兮兮的刀,又會是怎樣一個慘兮兮的表情……

一聲巨響,房門轟然破碎!

阿倍野信二怪叫着沖了進來,與此同時,戰鬼耳邊響起了長生的聲音。

「你背後是茶几,上面有桌布!」

心念電轉,戰鬼手向後一伸,果然觸到了紡織品粗糙的表面。他毫不猶豫地將桌布抽起,抖開,劈頭蓋臉地砸向了衝過來的阿倍野信二。

緊接着的,是惡狠狠的一腳!

慘叫聲因為被桌布裹住而分外不清晰,戰鬼無暇欣賞戰果,幾步衝出了房間——走廊里的地形他還勉強記得,不過對付這種猛衝猛打的人,近身游斗對他不利,供他躲閃的地方越多,越好。

可他偏偏還看不見……

「別擔心,戰鬼。」長生的聲音再度響起,字字清晰,帶着少年人罕見的魄力,「我會告訴你周圍的一切,不管用什麼辦法……我來當你的眼睛!」

阿倍野信二衝出了房門,追了過來,他的嚎叫聲極響,卻蓋不住長生的聲音。

在這個極為不利的時刻,笑容,反倒爬上了戰鬼的眼角。

「別太激動,你身體不好,」煞風景地叮囑一句之後,戰鬼又補了一句,「靠你了,眼睛。」

某地,歸先生腳踏繁複陣法,緊閉着的雙眼,忽然睜開。

「……跑了?」反覆尋找幾次確認某人真的是不見了之後,歸先生眼露詫異。

就算他確實沒怎麼用心,可這速度……看來,他進步不小啊。

算了,反正他也不想真困他多久。

嘴角輕輕揚了揚,歸先生蹲□,拍了拍身下的陣法。

光芒明滅間,陣法,開始運作。

「空色說的辦法居然真挺有效果……」踏出幻陣的剎那,張非不由喃喃。

他只是照貓畫虎地試了試空色之前幾乎拎着他耳朵才灌進去的破陣法,想不到竟一舉功成。得意之餘,也不免提醒自己,以後可以考慮多多敲詐一下空色,看看能不能敲出什麼好處——反正這人莫名其妙住在自己身體里,全當收房租了。

他正想朝那邊還沒注意到他出現的七草輝衝去,肩膀上,卻忽然多了一隻手。

這隻手修長白凈,蘊涵的力道卻極大,生生把張非按在了原地。張非下意識扭頭,對上的,卻是張他完全沒想到的臉。

可驚訝只保持了一秒,下一秒,他就垂下眉毛,嘀咕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按住他的,赫然是解說員。

那天早晨沒頭沒尾的一句話之後張非就疑惑過解說員的身份,可當時事情太多,他沒空去查,只能按下。眼下在此時遇到此人,顯然,這人也不可能就是個普通的博物館義工。

解說員揚了揚嘴角,似乎想笑,可眼睛裏卻有藏不住的歉意。他沖張非低了低頭,小聲道:「對不起。」

「……算了,等會再問你。」張非張了張嘴,還是把一肚子問號咽了回去,轉為問最迫在眉睫的那個問題:「你要揍他么?」

手指著的,自然是七草輝了。

「現在不行。」解說員搖了搖頭,望向七草輝的眼中,卻閃過一抹淡淡殺意。

現在不行那就是以後可以……張非自動換算:「為什麼現在不行?」

「他現在主持陣法,正是關鍵,」解說員道,「這陣法是化力之陣,要說用處,倒像是一把鑰匙,用來打開一把鎖。」

「鎖?」

「嗯。」解說員微微點頭,「一把七十多年前,就留下的鎖。」

「七十多年前……」心裏默默做了個減法,張非眉頭擰起,「打仗那會兒?」

「留下這把鎖的人,叫七草修,算年齡,該是最近得罪你那個的先祖。」解說員並未直接回答,「而他留下的鎖,鎖住的自然是鬼。」

「鬼……」到底是什麼鬼,值得七草輝這麼大動干戈……張非的眉頭漸漸擰起又漸漸鬆開,眉眼間,全是不可思議!

看他似乎想到了答案,解說員微微一笑,眼神卻冷厲——「那時的鬼,還能有什麼?」

「自然是……當初死在這兒的,那些日本鬼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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