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第二回

這段故事只當是打住了。不想沒幾日,珍珠做好了飯,和孫氏左等右等也等不見芳哥兒來吃飯。實在急不得了,便對孫氏說道:「娘別憂心,想是哥哥的師傅待見他,留着傳他技藝呢,我去瞧瞧去。」

芳哥兒如今在一家裁縫鋪子裏做學徒。那裁縫師傅脾氣古怪,卻難得有一手好手藝。只是授藝十分嚴格,芳哥兒吃了不少苦,卻也獲益良多。平日裏留在店中晚了也有的,只是從未像今日這般遲過。孫氏和珍珠難免懸心。

聽珍珠這般說,孫氏也着實着急,便道:「我同你一起去,天色不早了,你小孩子家家的,怎麼出門?」

珍珠聽了也稱是,便服侍了母親穿了補丁最少的一件外出的葛色對襟棉襖兒,繫上一條玄麻裙子,母女兩個方起身出門。

誰知才剛到門口,便見遠遠跑來一個人,氣喘吁吁,竟是孫大舅的模樣。

孫氏奇道:「這個時候,哥哥來做什麼?」

孫大舅好不容易略喘勻了氣,道:「出,出大事了!芳、芳哥兒叫人給打了,如今在那醫館里,如今只怕是不好了!」

「什麼?」

孫氏一聽這話,便兩眼一翻,厥了過去,可憐珍珠小小的人兒,哪裏支撐的住?還是孫大舅幫着一起往屋裏扶去。待扶至房中,又是掐人中,又是灌熱水,好半天才見孫氏氣幽幽地醒轉過來,臉上一點血色也無了。

珍珠哭喊了兩聲,方見孫氏哭道:「我的兒,我苦命的兒啊,竟是天要亡我們母子嗎?」

珍珠也是哭得哽咽難語,卻也是勉強打起精神來,道:「母親先別急,哥哥到底怎樣還不知道呢,咱們在這裏這樣急,哥哥那裏許只是小傷罷了。若是娘哭壞了身子,可讓哥哥怎麼處呢?」

孫大舅聽着侄女的話,心中暗暗詫異,自小他妹夫便甚喜此女,有時甚至更越過了芳哥兒這個嫡長子去了,他從前聽了,只當妹夫糊塗,竟重女輕男。如今看來倒是他眼拙了。這小小年紀,處變不驚,且遇事有條有理,確是比她那個說是老實,實是木訥的哥哥好了數倍了。也難怪她父親在世時這樣疼她。

而孫氏這廂聽了珍珠的話,方才明白此時不是哭的時候,便忙問道:「哥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們芳哥兒斷不是那等惹事的,哪裏竟出這樣的事情了?如今到底怎樣了?」

孫大舅嘆一聲,把事情一一道來。原來那日他接了李屠戶家的賞錢,想說了珍珠給李家,誰知事竟沒成。李家原就是個不講理的,那李家老大那日見了珍珠后,便存了心思,可巧喝了酒,圍的人都是些起鬨看熱鬧無事生非的,便鬧着讓人尋了孫大舅來說親。不想事竟沒成,當下羞惱變成怒。若說原本只有三分心思,此時竟變成十分的了。畢竟這珍珠雖長的好,可終歸還小呢,家裏又有弱兄病母,說是個燙手的山芋也不為過,只是不想這花家從前雖說有兩個錢,但花家家長死後,便敗落了。如今已是窮得飯都吃不起了,竟還端這樣的架子,還真當自己是個東西呢?

當下便尋思了幾日,孫大舅是個老油條,想尋他的不是也是難的。等了幾日,李家老大便越發惱了,又想起那珍珠的兄長芳哥兒如今在街上那家裁縫店做學徒,當下便上門訂了幾件衣裳,言明了三日後拿衣裳。不想三日後來了,試了衣裳,卻說衣裳做得不合身,穿着不舒服,又惱當日給他量身的芳哥兒不盡心,一巴掌就揮了過去,扇地芳哥兒半邊臉立時腫了起來。

芳哥兒今年十二了,卻自小從未挨過打的,況這衣裳做的不合身,改就是了,何必動手。芳哥兒年輕,到底沒忍住,便辨了兩句,說道李家老大「怎地這般沒有道理?」

這下更惹了大禍了。李家老大更來了事兒,道「你既說爺沒理,爺就讓你瞧瞧什麼才是沒理!」說着提拳就來,將芳哥兒狠揍一頓,又將裁縫鋪砸了個稀爛,揚長去了。

一眾鄰居路人此時方敢出來,抬了芳哥兒往醫館去。此時芳哥兒已是出氣多進氣少了。好在那醫館的大夫醫術高明,將給芳哥兒吊回了命。老裁縫原出門置辦貨物的,此時聽說這事,忙趕回來,見店鋪被砸,欲哭無淚。又聽學徒被打地只剩半口氣了,又是氣又是怒又是悲,只得認命罷了。

不然又能如何?那李家就是個活土匪窩,誰讓他倒霉呢?只好自去收拾鋪面不提。而那芳哥兒不過是個學徒。古來學徒便如奴才一般,不但沒有工錢,而且師傅打罵都是隨意的。畢竟有句話說的是「教會徒弟餓死師傅」,但凡做師傅的,待徒弟沒幾個是好的。這裁縫已是好的了。而且如今他一番心血付諸東流,哪裏還能顧得這小小的學徒?

好在和芳哥兒好的另一個小學徒小丁兒知道孫大舅家就在這街角上,便跑去尋了孫大舅來。

孫大舅聽了這事,也是大吃一驚,欲不管事,卻是說不過去。只得隨了那學徒來了醫館,見外甥被打得遍體鱗傷,身上竟無一處好的,又是氣又是恨。醫館便催他抓藥付錢,孫大舅叫苦不迭。李老大是不指望了。這流氓無賴打人就是為了出氣,還能給你付藥費不成?到底沒奈何,孫大舅拿了錢出來讓大夫用了葯。——他雖摳門,卻也不是黑心透了的人,畢竟是嫡親的外甥,還真能眼睜睜見他死了不成?只是這錢卻也出的甚是肉痛肝痛。

待安妥了,天色已是不早了。孫大舅才想起妹妹家裏竟還未得信呢,當下便託了那小丁二看顧一會兒,自己急急到了花家報信。

聽罷孫大舅的話,孫氏便大哭起來,道:「我的兒啊,這是造了什麼孽啊,天底下竟沒有個說理的地方了不成,我兒被打得險些出了人命,這官府竟都不管一管么?」

珍珠邊拭淚邊哭道:「娘說胡話了,從來『衙門朝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咱們一無財二無勢,哪裏能與他們講理?」

孫大舅聽了,也道:「外甥女說的是,你們先把家裏收拾收拾,我回去讓人將芳哥兒送家裏來。」孫氏掙扎著也要去,孫大舅和珍珠忙勸住了。一時孫大舅去了。孫氏坐着垂淚不已,珍珠也是紅着眼將芳哥的卧房略收拾了。

過了約莫一頓飯的功夫,便見幾個人用一塊門板抬了一個人來了。珍珠忙開了門,見門板上的那人滿身是傷,若不細瞧,哪裏能看出兄長的模樣?那眼淚刷得就下來了。眾人幫忙一起將芳哥兒安置在炕上,孫氏一見,哪裏還顧得上避嫌,只哭得更狠了。

珍珠見了,只得勉強收了淚,趕上來謝了各位叔叔伯伯。這抬了芳哥兒回來的幾人對此事皆是敢怒不敢言的,此時見珍珠小小年紀這般懂事,又見這花家家徒四壁,不由更添了幾分同情。皆知花家此次這坎兒只怕是難過了。只是各人都有各人的難處,誰都不富裕,勸慰了幾句,便都回去了。只余了孫大舅一人留着照應。

孫氏身上本就不好,此番傷心過度,又引發了舊病,便有些耐不住了。珍珠勸了好一回,方勸了孫氏回房安歇。自己卻又至灶下升火,將僅剩的一點小米狠心煮了,待哥哥醒了好吃。又拿了玉米面烙了幾個餅給孫大舅果腹。

孫大舅忙活了半日,早餓得狠了,也不客氣,三兩下就吃個精光。珍珠笑笑,又送上一碗野菜湯,孫大舅便慢慢坐着喝。

珍珠道:「今日哥哥的事,多虧了舅舅了,外甥女這裏多謝舅舅了。」孫大舅暗嘆一聲「吃人嘴軟」,道:「罷了,芳哥兒是我親外甥,我還能見死不救不成?」珍珠低頭不語,又看了一回芳哥了,見他吃藥後已睡得熟了,心下安慰了幾分。又見孫大舅一臉疲累,忙去收拾了鋪蓋與他休息。自己卻是不敢睡,只拿件衣服披了,在炕邊坐了,又拿了針線來做,預防晚上芳哥兒發燒或要喝水。

這裏珍珠一面做一面想,心中早將家中諸事咀嚼了一遍:孫大舅為人自是知道的,素來是小氣的。此番代墊了醫藥費,又這般照顧,已是十分難得的了。哥哥此番傷得重,這醫藥費只怕是止不住的。母親的病也是個問題,一家子吃喝用,這裏裏外外哪裏不是要錢的?這棟屋子便是典押了,只是卻還不夠……

孫大舅此番能如此仗義,更兼有愧疚的情誼在裏面。畢竟這事往源里說,還是有孫大舅的事。故他才如此慷慨。可若是自家不尋個法子謀個出路,這第一個翻臉的肯定是孫大舅。畢竟這「銀子」才是他的真親人,其他的,不過是耗他錢割他肉的主兒罷了。

思來想去,竟是沒有別的法子了——還是要走這條路啊!

珍珠苦笑一陣,揉揉發酸的眼睛,看看天色,又剔剔油燈,以最暗的光線,最快的速度做完了手中的針線活。水藍的綢料子,並蒂荷花的活計,鮮亮出色,那荷花彷彿開在眼前一般。珍珠看着這活計,發了一會兒呆,又小心收起做好的針線。照料一回哥哥。見東邊天色漸露出魚肚白了,吹了油燈,略收拾了,便往後門菜園子摘菜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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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之晝暖新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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