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 碎臉

第1節

碎臉

小芙倏地睜開雙眼，她側耳聽了一會兒，才緩緩撐起身子。她撥開相鄰的帳子，蓮音已經酣然入夢，偶爾發出細微的鼾聲。

她裹上一件襖衫，一躍下了床。

她縮起了身子，踮着腳，踱到門邊，動作輕微得像一隻貓。

「咯噔」一聲，她撥開了門閂，又忍不住回望了一眼。門板向內拉開的一瞬，一陣夜風竄了進來，伸進她的襖衫，好似男人的手，濕涼涼的，夾着一絲無法抗拒的誘惑。

夜，已經黑透了。

像一張紗，遮住了整個蒲家。

廊子如同熟睡的蛇群，曲曲折折的，盤旋交錯。

小芙快步穿梭著，偶爾抬眼，視線也被黑黢黢的圍牆壓了下來，雜沓的樹影藏在稀薄的夜霧中，偶爾傳來幾聲孤獨的蟲豸聲。

夜，靜得讓人心慌。

她不由得加快了腳步，紅色的方燈搖曳在夜裏，燃成一隻只不懷好意的眼睛，窺視着院中的一切。

蒲家好似一口老井，愈走愈深。

年長的婆子告誡小芙，平日裏千萬不要隨意走動，亦不可去陌生的院落。她說：「你不知道，蒲家院裏藏着一個碎臉的老嫗。」

碎臉的老嫗？

小芙好奇地凝望着她。

婆子說，當年有一位皇帝攜愛妃遊玩至此，一名婢女在為妃子梳頭時，不小心用簪子划傷了她的臉，皇帝一怒之下殺掉了所有婢女，不僅剝掉她們的臉，還殘忍地敲碎了她們的身體，屍體便埋於此地。

雖然後來這裏建了宅院，卻常有丫頭離奇失蹤的事件發生。

大家都說，大院裏女眷眾多，陰氣頗重，慘死的婢女們怨氣化成了一個碎臉的老嫗，專門捕捉年輕水嫩的女孩子。她躲在大院深處，一面哭泣一面縫補自己的臉。偶然路過的丫頭見此不免上前詢問，每每此時，老嫗便抬起頭，露出一張破敗不堪的臉，然後捉住對方，剝其面，吸其血，虐其身，恐怖至極。

小芙不禁一顫。

像蒲家大院這種百年老宅，總少不了此類的詭異傳言。愈是上了年紀的東西，愈是古怪，人如此，宅院亦是如此。

婆子見她眼中泛起圈圈懷疑的波紋，繼續說：「就在三個月前，蒲家又收了幾個丫頭，其中有一個叫做小梳的，聰穎伶俐，與我同屋。一天早上，我醒來后發現她不在屋內，以為她溜到哪兒玩去了，便沒在意。直到傍晚，我見她還未回房，才發覺事情不妙，急忙向牟叔做了稟報，這件事也驚動了老太太，大家苦苦找了一夜。」

「結果呢，找到了嗎？」

婆子搖搖頭，一臉懼色地說：「她在大院裏，神秘失蹤了。」話音剛落，眼睛裏便瀰漫起偌大的失落，如一場寒雨，澆到了小芙心裏。

「那，她的家人呢？」

「她的家人？」婆子冷笑一聲，「小梳的娘嫌她是女兒身，從小待她不好。她得知小梳失蹤后，並未哭鬧，只是領了一些喪葬費便離開了。」

小芙心一緊，好像被什麼東西刺了一下。她抬眼看了看窗外，瞳孔里是綿延不盡的灰白，大片大片的，翻滾涌動。

一個年輕的生命換了一包鼓囊囊卻冷冰冰的銀元。

這便是命運了吧。

有些事情在你未出娘胎前便被註定了，富裕或貧窮，高貴或低賤。你無非是在既定軌跡上，出生、成長、衰老，最後死亡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