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魚龍潛躍水成文

第一百一十章 魚龍潛躍水成文

傍晚,天空灰濛濛的,堆滿了暗色的雲,瞧著像是要落雪。柳清持一路乘馬車回宮,懷裏抱着手爐,小几上有暖茶,縷縷冒着熱氣。暗想,倒是有些被養的嬌氣了。

柳清持掀起車簾一角,只見外頭是一片喜慶的紅,燈籠是紅,福字是紅,小攤販肩上背着的糖葫蘆也是紅,像是一把火,點燃燎原的年味兒。除夕夜是要團圓的,團圓啊,無可避免地想起了心上人,渾身都是暖的,這樣就已經很好了。

回到宮中,下了馬車,才發覺已飄了雪,輕盈無根,在風中沉浮,偏是惹人憐。柳清持緊了緊身上的斗篷,從隔水亭一路乘船回羅浮園。一條長廊綿延至小樓,廊下掛滿了紅燈籠。

沈昱宸已等了她有一會兒了,屋子裏炭火正旺,暖意融融,此時正只手撐著頭小憩。聽到熟悉的腳步聲,立刻便睜開了眼睛,恰巧見她進門,解下沾了雪沫的斗篷。

「回來了,」沈昱宸把人把到身邊的軟榻上坐下,捂着她的手,問了一句,「雲岫如何了?」

柳清持輕聲道:「兄長在救治,應當是有把握的。」

「如此便好。」沈昱宸淡淡一笑。

柳清持問:「大公子這傷是有救了,你怎麼處置?」可莫要這邊才救活,卻又要斬了他,可是白費功夫。

「處置什麼?」沈昱宸搖頭,「王叔都那般護著了,還能怎麼處置?」

「這怕是不容易糊弄過去。」監國公主何等威信,輕易放過兇手,只怕朝中百官都不會答應。

「逝者已矣,生者猶存。給一個說法,平怒便是。」沈昱宸輕描淡寫道,「留一命不是什麼難事。不過是毀了前程,雲岫當初自請去碧水城,就已經是自己放棄了,損失不了什麼。」

柳清持笑笑,不再多問。

「好了,莫要再胡思亂想。這陣子才回來,我可等了好一會兒了,怎麼補償我?」沈昱宸捏了捏她的手心,想着哄她說兩句好話。

「你多大了,莫非還要給塊糖哄哄?」這幅樣子,可不就像那要糖吃的小孩?

沈昱宸一怔,看她毫不知情的模樣,倒不像是裝出來的。不禁笑道:「看來是真不記得,罷了,先陪我用飯吧。」

「等等!」柳清持細細思索,忽而腦海中閃過一絲光亮,瞬間懊悔不迭。

「想起來了?」沈昱宸聲音溫柔,望着她道,「下次記住就好了,近段時間事情又多又亂,不怪你。」

「對不起。」此時此刻,除了抱歉真不知還可以說什麼。年前幾日,是國君生辰。世人皆知,偏她忘記了。

「不必道歉。」沈昱宸輕聲安慰,「你此時此刻在我眼前,我已經很滿足了,相比去年前年,今年再好不過。」

「你又故意!」柳清持埋首在他胸前,前年潑了他一臉冷水,去年根本不在,今年忘了,還要提起來,可不是又故意讓她滿心愧疚?

「故意什麼?」沈昱宸故作不懂,只溫聲哄她,「不要惱了,下次記得便是,先陪我吃飯,真餓了。」

「嗯。」柳清持悶聲答應。

沈昱宸一時哭笑不得,命人先傳膳。一邊又笑問道:「到底誰委屈啊?難道不該是我滿懷失落,等着你來安慰我?」

柳清持悶不吭聲。她在他身邊的日子,滿打滿算也只有兩年,仔細一想,卻大多數時候都在氣他,中間還隔了一年讓他飽受孤苦煎熬,今日本該是個好日子,可她偏又忘了。

「陪我吃碗面。」沈昱宸拉着她在桌案邊坐下,兩碗長壽麵放置在兩人面前,湯色清亮,香味濃郁,引人食指大動。

沈昱宸看着她動筷,自己才開動。說不失望是假的,可她人在便心滿意足也是真的,旁的他都有,唯缺一個人而已。

柳清持靜靜地吃完了一碗壽麵,沈昱宸又給她盛了碗湯,夾了些菜在碗裏。壽麵不過圖個好聽,小小一碗,哪裏夠!柳清持看他一眼,倒也沒有反對,乖乖吃完。沈昱宸看得歡喜,這園子裏靜謐安穩,又沒有旁人,他的心情身邊人自然感受得到。柳清持心中安定下來,微微一笑,如此倒也不錯。

「外頭飄了雪,好一會兒了。」今日長廊下掛滿了紅燈籠,映着飄雪,當是十分難得的景緻。

沈昱宸笑問:「外頭冷,這會子不怕了?」

「怕冷,並非不能吹風。」想她獨自遊歷那些年,什麼惡劣環境沒經歷過?

沈昱宸取過斗篷,把她裹嚴實了,才把人帶出去。就在小樓旁的池邊,尋了塊石頭坐下,一注水流從假山中傾瀉而下,水花迸濺聲里,亂一池紅暈燈影,雪飄得不大,紛紛揚揚,浮光中散落,又映入眼眸。

柳清持背靠在他胸前,掌心裏接了片雪花,輕聲問道:「你,想要什麼?」

「這是要送我禮物?」沈昱宸唇角一彎,眼角都染上笑意。

「嗯。」柳清持低頭,他的氣息噴在耳邊,有些發燙。

「你在,我就什麼都不缺。」沈昱宸低聲誘她,「真要送我禮物,就挑一個成親的日子!」

柳清持握緊環在自己腰間的手,雙唇微顫,幾次想要張口答應,總是下不了決心。

終還是沈昱宸忍不住一笑,輕聲一嘆:「說好了年後再談,終身大事,可不得仔細想好來?我卻總是過於急切,不說了。」

「那換一個,」沈昱宸又道,「跳支舞給我看吧,我一個人看。」他以前就說過,想看她跳《於歸》,那時她不肯,反倒生氣。

柳清持掙開他的手,默默起身回屋去了。

沈昱宸出聲挽留,「清持,這也不行么?我不看便是。」可她依舊沒有為他停下,垂目一嘆,只覺心上重逾千斤,心力交瘁。

彷彿是過了很長的一段時間,他又聽到了熟悉的腳步聲,抬頭一看,整個人都怔住了。清持清麗絕俗,他是知道的,看慣了她素衣綠裙,此時此刻,雪夜紅衣,卻顯得不夠真實。

沈昱宸目露異色,張口欲喚,卻被她止住。眼睜睜地看着她,提着一身輕飄飄的舞裙一步步踏上了那塊最高的山石,身形一轉,便是鋪天蓋地的紅落入他的眼,長發散落,只用一根紅絲絛系在腦後,眼角點了一顆紅砂,灼灼艷如桃花。

於歸舞幼時日日看着母親跳,早就爛熟於心,這支舞是只能為心上人跳的。柳清持一點一滴,將早已銘記在內心深處的這支舞跳給他看,無比虔誠,又惴惴不安,怕他看過太多美好的舞,怕這支他不喜歡,可又怎麼能不喜歡呢?這是只給他一人看的,多少甜蜜與羞澀都在裏頭。

沈昱宸只痴望着她,目光奇異閃動,之子於歸,宜室宜家。大抵初見紅妝便是如此,眼前分明是美艷鮮活的愛人,心上卻患得患失,不敢閉眼,害怕一閉,她便不見了。

柳清持皓腕一轉,做好最後一個收尾,眼角望見他動容的神色,心頭有些雀躍。忽然就順勢往下倒去,掉落山石,紅影在池中逐漸放大,卻在落水之前被他飛身抱起,回到岸邊。

人在懷中,他仍是不敢眨眼,眼中光彩更盛,低頭吻上瑩潤雙唇,一時情動,唇齒相依,廝磨許久。

「冷。」柳清持耳根通紅,往他身上縮了縮,「快放我下來。」這舞衣雖好看,卻極為輕盈,哪能擋住着嚴冬風雪。

「這會子哪還能放你下來!」沈昱宸眼角彎起,聲音低啞。抱着人便進了小樓,徑直上到二樓卧房,小心翼翼地把人放置在床榻上,十指相扣,直勾勾地盯着她,直把人看得面泛桃花,才低頭吻過她眼角眉梢,情濃處,衣衫漸亂。

屋外風雪正緊,帳內風月情濃,案上紅燭光暈淺,燃到天明。翌日,滿城銀裝素裹,積雪從枝間滑落,驚醒夢中人。

柳清持朦朧睜眼,枕邊人呼吸綿長,依舊在安睡。她稍微挪動了身子,側身着看他,細緻又認真,末了湊上去在薄唇上輕點一下。沈昱宸忍不住嘴角彎起,迅速將人撈在懷裏,暖聲道:「看了這麼久,好看不好看?」

柳清持眨了眨眼睛:「勉強還行。」

「真從你口中套不出一句好聽的。」沈昱宸失笑,還行也就罷了,還勉強?

「放開,我渴。」柳清持推開他,才要起身又被沈昱宸按住,「外邊冷,我去倒。」把被子壓嚴實了才起身去外間要了熱茶,放到她手中,暖手又暖胃。

「你還不走?再晚就遲了。」喝完茶便開始趕人了。

沈昱宸長嘆一聲,「你不提醒我,我也是現在就要走的,說了反倒像是恨不得我趕緊消失。」

「那別去了!」柳清持拉住他的手,目光清亮,倒有三分期待。

沈昱宸十分想應下來,卻只能帶着十萬分的無奈搖頭,「不行。」他一向克己自律,無故不上早朝,還從未有過。

「去吧。」柳清持鬆手,又躺下了,閉上眼睛,連着那三分期待一起收進眼底,聽着他的腳步聲漸遠,始終不曾睜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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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浮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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