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風波

十六、風波

夜已深,這個時間段,三環線上人不是很多,言蹊踩下油門,當時速快要衝破120的時候,他終於點了一下剎車。再出一次車禍,怕是母親真的沒有辦法承受。

停車,開門,打開雙閃,言蹊站在高高的山海大橋上。這個時間,這個地點看過去,這座城市依舊星光點點,而可笑的是,他對這個自己本應該稱之為故鄉的地方,竟然沒有絲毫的熟悉感。也難怪了,十幾歲便被所謂的父親送出國,關於S市,他最後的記憶,始終只有最後那一片血紅。

南遇和言蹊認識,是在四年前,彼時南遇二十三歲,剛剛拿到心理諮詢師的證書不久,在一家私人的小型心理諮詢室里工作。而言蹊則剛剛過完自己二十歲的生日,患失眠症已經第三個年頭了。

現在回想起來,當初那場相遇,真像是一場命中注定的意外。

那天凌晨,渾渾噩噩地他隨便走進了一家心理諮詢室,那麼巧,當天正好南遇值班。

他很不屑於南遇的治療,但是,在她面前的躺椅上,他第一次睡了一個整覺。從此以後,他時不時光顧她的心理諮詢室,什麼話都不說,只是為了安安靜靜地睡一個好覺。

若說他們不熟,除了彼此的姓名,他們確實對對方了解勝少。若說他們熟悉,也只局限於他每個星期,在她上班的時候,去她的諮詢師里睡上幾覺。真正讓他們的生活有交集的,是一起突發事故。

某個深夜,言蹊剛剛走到心理諮詢室門口,便被往日的一群狐朋狗友給圍住了,對方的老大罵罵咧咧地找言蹊要錢,往日他都是忍了的,不知道為何那日卻突然忍不住了,和對方動起手來。

一片混亂中,不知道南遇什麼時候出來了,當對方的棒球棍狠狠地砸向言蹊的腦袋時,南遇下意識地拿手擋了一下……剛好是右手,她用來畫畫的右手。彼時言蹊還不知道南遇的夢想,他只記得當時,南遇死死地握住自己的右手,疼得滿頭大汗,表情像哭又像是笑。

彼時,言蹊還不了解心中那股劇痛是為了什麼,他一把抓過對方的棒球棍,紅着眼睛向著對方沖了過去……

俗話說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不要命的不怕那種惜命的。打到最後,大約對方也是怕了言蹊這種不要命的打法,將他狠狠地打趴下后,狠狠地啐了一口:「呸!還以為你小子多大能耐!」

「南遇,南遇你沒事吧?」鼻青臉腫的言蹊掙扎著爬了起來,立刻帶着她去找溫哥華最好的神經科醫生,可在一番繁複的檢查之後,醫生看着南遇,對言蹊搖了搖頭:「簡單的動作沒問題,不會影響她的生活,可是長時間地拿畫筆,NO。」

南遇眼裏微弱的光瞬間就熄滅了,只剩下一片無盡的黑暗。

後來言蹊才知道,在那個月的月底,南遇是準備回國的,在她離開S市的五年之後,她終於準備回家了。可是,因為她替他擋的那一棍,她再也回不了家了。

「你不用愧疚,我這隻手,之前就有傷,本來就不容易好。」南遇認命般地苦笑,「我學心理諮詢,其實也是為了開導自己。」

「我一定想辦好治好你的手!」當時二十歲的言蹊信誓旦旦。

南遇只是配合他笑了一下,什麼都沒有說。

後來言蹊才知道,南遇的右手,原本是因為心理原因才不能拿筆,她原本是有康復的可能,她學心理諮詢,不過是為了自救…是他毀了她的夢想,毀了她站在另外一個人身邊的自信和希望。

從那以後,言蹊便似頓悟了一般,他戒掉了毒品,不再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不再為了別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

他開始瘋狂學習,開始創業,開始有計劃地想要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

Amy是他的老同學,就連現在國內的這個工作室,幕後老闆,也是他,只不過南遇從來都不知道而已。

律風,千萬不要將她推給我,只要她向我伸出手,我絕對,絕對不可能放她走。

手機鈴聲響起,言蹊看了看來電顯示,皺了下眉頭,拇指在接聽鍵上猶豫了幾秒,終究還是按了上去,冷冷地道:「你怎麼會有我的號碼?」

上次見面之後,他已經換掉了所有的聯繫方式,甚至連母親都不知道他這個私人號碼。

「這個世界上沒有我做不到的事。」

「是嗎?那麼當年的結果也是因為那是你想要的?」言蹊是少有的冷漠尖銳,橘色的路燈打在他的側臉上,留下濃密而厚重的陰影。

「言蹊你聽我解釋……」那個人的聲音終於帶了絲焦慮。

言蹊看着玻璃窗戶上自己的倒影,不由得苦笑,母親和這個人兜兜轉轉這麼些年,當年他們母子需要他的時候,他不出現,現在他們不需要他了,他卻又找了上來。

「什麼都已經晚了,我和母親現在生活得很好,希望你不要再來打擾我們。」

一字一句,清清楚楚,言蹊確信對方聽到了這句話之後正欲掛掉電話,對方彷彿知道他接下來的動作,立刻道,「南遇最近還好吧?」

「南遇只是我的……」正欲在解釋的話突然收了回去,言蹊一下子想到什麼,「律華所有畫作的版權,在你手裏?」

「對,有價值的作品,當然要放在能將其價值最大化的人手裏。」

「那些版權是你騙走的!」

關於律華畫作版權的疑問,南遇曾經和他提過,但是他萬萬沒想到,律華畫作的版權,竟在他生理意義上的父親,嚴術青的手上。

「騙?你有證據嗎?」嚴術青笑了,「我和律華可是有合同的,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

「嚴、術、青!」

嚴術青笑了:「我就是喜歡你這股狠勁,像極了年輕時候的我。言蹊,你這幾年的成績,我看得清清楚楚,嚴氏集團這麼大,回來吧……」

「你休想!」言蹊將手機狠狠地丟了出去!

律風最近在家的時間突然變多了,多到南遇有些不習慣。

以前他晚上零點之後再回來是常有的事,但是現在,他經常在南遇回來之前到家,甚至有幾次,南遇回來時,正好遇上律風吃飯,且菜品非常精緻豐富,於是秉持着不能浪費的原則,兩個人反倒是像真正的室友一般,偶爾一起吃飯。

只不過有一次,南遇提前下班回家,在家門口遇到送外賣的快遞小哥時,這才明白,律風「好廚藝」的由來。

「律風,公司最近不忙嗎?」

「為什麼這麼問?」律風的目光從電視新聞上轉到了南遇的臉上,滿意地點了點頭,嗯,她最近似乎長胖了一點,氣色也好了一些。

「你最近,在家的時間很多。」

準確地說,應該是太多了,多到她有些不安。

「怎麼,南小姐不想我在家嗎?這套房子的貸款可是我在還。」

「我不是這個意思。」

「哦?那你是什麼意思?」律風發現自己已經愛上了這種和南遇鬥嘴的味道。

「我……」

「老實說,」律風突然傾身向前,「南遇,你是不是,愛上我了?」

心跳頓時漏掉一拍,南遇猛然睜大眼睛,彷彿內心最深處的秘密一下子被丟到光天化日之下。

「叮鈴鈴……」座機鈴聲突然響起,南遇頓時鬆了一口氣:「我去接電話。」

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律風不由得笑了。

不想,南遇剛拿起電話,南笑帶着哭腔的聲音傳了過來:「風哥,爸,爸爸出事了。」

南遇一下子站了起來,神色大變:「什麼?」

「姐!」南笑確定了一下電話號碼,「這麼晚了,你怎麼在風哥家裏?」

「南叔叔到底出什麼事了?」

前幾天,有一個年老的病人突發老梗死在南振東的診所了,病人家屬憤怒堅稱,是南振東的治療才導致病人死亡,且對方還有南振東收病人紅包時的偷拍視頻。

事情被鬧得很大,有幾名以前的病患也跳了出來,說南振東是庸醫,並拿出相關「證據」曬到網上,向南振東及其家人提出索賠,且聲稱不拿到賠償便會上法院起訴南振東。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心力交瘁之下,南振東突發腦梗,被急救車送進了醫院。診所也暫時關門了。

「律風,我得去一趟醫院,南叔叔……」

「南笑的聲音很大,我聽到了。」律風面色平常,起身,背對着南遇道,「太晚了,我送你過去。」

車停在醫院門口,南遇解開安全帶,看了一眼律風,欲言又止:「你……」

「下車。」

略帶冰冷的語氣。

南遇下車,車很快便開走了。

看着律風快速離去的車尾,南遇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她趕到病房的時候,南振東剛剛從ICU轉到普通病房。

病房中,只有儀器的聲音在響,南振東躺在病床上,渾身上下插滿了管子,安靜得彷彿一點呼吸都沒有,律玉紅坐在床邊,一臉憔悴,正愣愣地看着丈夫的側臉出神。

南遇將剛剛帶來的營養品放在桌上,律玉紅這才注意到南遇來了,她站起身,漠然中帶着一絲凄惶:「你來了。」

自從自己再婚前夜,被律風和南遇撞破姐姐的死因后,這個女兒便與自己有了很深的隔膜,她甚至能夠感覺到南遇對自己強烈的不滿和排斥。

那天之後,這對母女便心照不宣守着同一個秘密,也保持着距離,在南振東破產和生病以前,律玉紅更是將更多的精力轉移到了小女兒南笑的身上,對這個大女兒也就是表面上的功夫,但是現在不一樣了,南笑還在上大學,診所也關閉了,這個家,只有靠她了。

「嗯。南叔叔怎麼樣?」

律玉紅一張臉蒼白:「還能怎麼樣。」她猶豫了兩秒,有些為難地道,「南遇,你南叔叔的手術費……能不能幫忙找一下律風?他畢竟是你南叔叔的親生兒子,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南遇看向律玉紅,奇怪她這種想當然的想法:「你也知道,他現在和您一樣,姓『律』。」

自從當年,母親和南振東背着老師在一起之後,他心中,便沒有這個父親了。跟何況這十年來,他們之間幾乎再無交際,就連律風上大學的費用,都是外婆獨自承擔的。

「我知道。」律玉紅臉上有一絲愧色,「可是南笑大學還沒有畢業,家裏的錢,都拿去賠償給病人了,就算要房產變現,也需要時間,更別說你南叔叔高額的治療費用,還有你妹妹每個月的生活費……」

僅僅不過幾天,一向養尊處優的律玉紅似乎老了十來歲,整個人憔悴不堪。

這麼多年來,南遇從不知道什麼是母愛,就連在國外,吃了上餐沒有下頓的時候,她也沒有想過給家裏打一個電話,她和律玉紅的關係,甚至連陌生人都比不上。可是,躺在病床上的這個男人,是律風的生父,是從小便對她疼愛有加的南叔叔,她沒有辦法不管。

「錢的事情,你不用擔心……一切還有我。」

「南遇,」律玉紅似抓到一塊浮木,聲音帶着一些軟弱的哽咽,「謝謝。」

謝謝,她的親身母親對自己說謝謝。

「不客氣。我現在去見一下主治醫生,你有什麼事給我打電話。」

「好。」

病房門被關上了,可沒走兩步,突然,一陣眩暈襲來,南遇踉蹌了一下,與此同時,一隻手適時地扶住了她,一股醫藥水的味道也撲面而來。

「張醫生,43號病床有情況。」

對方看了南遇一眼,似乎有一瞬間的怔愣。待南遇站穩,手臂上的力量立刻消失了,只見一位穿着白大褂的青年男醫生小跑着離開了,南遇扶著椅背,迅速地計算著自己身上還有多少錢。

這些年在國外,她從最初的語言不通,到後來能夠找到一份工作,已屬不易,再加上她又沒有放棄上學,根本就沒有存到多少錢……不對,她身上還有一張銀行卡。

南遇打開錢包,錢包最裏層有一張銀行卡。她慢慢地伸出手,但在快要碰到銀行卡時,卻又縮了回來。這張副卡,是「婚」前簽署婚前協議后,律風的律師宋娜送她到電梯口時,親手交給她的:「這是律總讓我交給您的。」

「不用……」

宋娜將銀行卡塞到她的手裏:「這是一張副卡,律總從不虧待自己的女人,更何況你們馬上就要成為『夫妻』了,請南小姐一定要收下。」

從不……南遇聽到這個詞,心臟彷彿被針扎了一下,明明是站在陽光里,她卻覺得渾身發冷,彷彿掉進了一個冰窖里。最終,南遇還是接下了宋娜遞過來的銀行卡。但是,她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用它。

彷彿這張銀行卡會咬人一般,南遇快速地扣上了錢包。手機適時的響起,言蹊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動着。

南遇頓時鬆了一口氣,她差點忘記了,還有言蹊。雖然她不知道言蹊具體是做哪一行的,但是,以他可以隨時翹班的狀態來說,薪水一定很高。

「言蹊,我現在在哪兒?」

律風打開家門,家裏空蕩蕩的,南遇又不在家。這大半個月以來,她很忙很忙,除了早上兩個人能匆匆打個照面之外,其餘時間基本上看不見她的人影。用膝蓋想都知道,工作之外的時間,她應該是去醫院照顧南振東了。

真是孝順,南振東出事,她這個名義上的繼女,比他這個名義上的親生兒子都上心。

律風看了一眼空曠的客廳,以前他從來不覺得一個人住寂寞,但是自從南遇搬進來之後,每天下班回家,客廳里永遠亮着一盞燈,她不是在廚房,就是在書房,再或者是在卧室,即便是安靜得不出一點聲音,但是整個房間里,依舊是熱鬧的。於是現在,這突然安靜下來的寂寞,便讓他更加難以忍受。

在沙發上坐了三分鐘,律風撥通南遇的電話,電話接通了,好一會兒才有人接。

「律風。」南遇似乎壓低了聲音。

律風明知故問:「你在哪兒?」

「我還在醫院,要晚一點才回去。」

「晚一點是多晚?我餓了。」

「我出門之前,已經將晚飯給你做好了,用保鮮膜蓋着,放在冰箱裏了,你稍微熱一下就好。」

律風打開冰箱,果然,兩菜一湯,都是他喜歡的菜式。

「還有事嗎?」

律風掃視着四周,目光最後落在沙發上自己剛剛脫下的西裝上:「有一件西裝我找不到了,我呆會兒有個非常重要的聚餐要參加,你最好立刻回來……」

「衣櫃靠左邊上方的壁櫃里,是你所有的襯衣和西裝。護士來換藥了,不和你說了,我先掛了。」

「喂……」

手機里傳來一陣「嘟嘟」聲,已經掛掉了。

律風打開衣櫃,果然,他所有的襯衣、西裝、西褲,甚至領帶全部都分類別類地整理得好好的。心裏一股莫明的悶氣上來,律風將這些整理得當的衣服全都取出來,丟在了床上,還不解氣,他還將所有的衣服都打亂了,床上頓時亂糟糟的一團。

長嘆一口氣,律風撥通了一個電話。他這是看在南遇的份上,才打電話關心南振東的病情的。

「喲,律大少爺,這是吹了什麼風,這麼晚了想起來給我打電話。」電話剛接通,對面一個聲音便調侃道。

「南振東在你們醫院,他什麼情況?」

「想知道什麼情況,你自己去醫院看看不就知道了。」

「張工。」聲音微冷。

「行行行,我怕了你了,南伯伯已經脫離危險期了,沒什麼大問題,倒是你那個親親小愛人,我前幾天在醫院碰見她,她差點暈倒了,似乎有點低血糖。」

律風神色微變,站起身:「你什麼意思?」

「就是營養不良,哎我說律風,你這家大業大的,怎麼連自己的女人都養不好,想當年我……」

「掛了。」

「哎哎哎。」張工對着電話吐槽,「真是過河拆橋的傢伙,我還沒告訴你,有個大帥哥陪你的小愛人來交醫藥費呢。」

護士換完了葯,南振東已經睡著了。

病房門被推了開來,律玉紅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她走到南遇身旁,面帶喜色,輕聲道:「我把房子賣出去了。」

「房子?」原本的困意一下子消失了,南遇的背挺得筆直,「南伯伯的醫藥費我不是已經交了嗎?」

「我們還要生活呢,再說還有你妹妹的學費,我們一家三口的生活費呢。」

一家三口……南遇笑了,也是,她從來都是外人,即便她每天醫院家裏兩邊跑,出錢出力,她永遠都是一個外人。

「可是……」

律玉紅的臉色已經有些不好看了,笑容似隔着一層霧,疏離而又矇矓,她打斷南遇的話:「你早點回去休息吧,明天還要上班。」

到底和律玉紅的關係不如南笑親密,南遇沒有再繼續往下說了。

那套房子,是律風長大的地方,也是老師一直生活過的地方,裏面盛滿了律風母子的回憶。據她所知,母親自從和南叔叔領了結婚證,就一直想將這套房子賣掉,另外再買一套新房,畢竟,誰都不願意住在愛人和另外一個女人住過的老房子裏,更何況這個女人還是自己的姐姐。但不知道為何,南叔叔一直都沒有同意。

母親這個時候將它賣了——南叔叔出事,急需用錢,真的是一個很好的借口。

白天的醫院裏,到處都是病人和家屬,也就是深夜時分,能短暫地安靜一會兒。

難得電梯里沒有什麼人,南遇斜靠在電梯上,愣愣地看着不斷跳動的數字,腦子裏一片空白。大約是要下雨了,她受過傷的右手腕又隱隱作痛起來,。

「南,你的手腕恢復得非常好,所有的痛感都是你自己暗示加駐給它的,簡單來說,就是你不想它康復。」醫生的話言猶在耳。

她不想恢復?她怎麼可能不想它恢復!律風之於她,已是遙遠天空裏的一顆明星,要多優秀的女人才配站在他的身旁,如果她還能畫畫,她就可以勇敢地站在他的面前說愛他,可是現在,她連愛自己的資格都沒有,又憑什麼去拖他人生的後腿?

她終於出來了。

律風看了一下腕錶,已經十一點半了,冷冷一笑,她對南振東,倒還真是孝順。

律風眼神幽暗,按了一下喇叭。南遇尋聲看過去,竟是律風。

打開車門,坐上副駕駛上,南遇繫上安全帶:「你怎麼在這兒?不是說有一個非常重要的會嗎?」

律風沒有回答,昏黃的路燈下,他一向梳理得當的發竟有幾絲散落了下來,給他平添了一絲的煙火氣。只是,側面緊繃,氣息微沉,他似乎是在,生氣?

「轟——」的一聲,車子在發動的同時被突然提速,南遇瞬間覺得心臟透不過氣來:「律風,慢一點!」

身旁的人卻充耳不聞。

幸好此時醫院裏沒有什麼人,等等那是……「小心!」南遇尖叫出聲。

「哧」的一聲,律風踩住剎車,性能良好的高級轎車瞬間就停住了。

一個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病人,身着一身病號服,正站在距離車身不過兩米的距離里。他一臉茫然,似是對一切漠不關心,見車停了下來,依舊要緊不慢地穿過馬路,向住院部所在的方向慢慢走去。

心中有一簇小火苗蹭蹭蹭地冒了起來。

人在極度疲倦的情況下,很容易失去耐性,脫掉偽裝,尤其是她右手此刻的隱痛。

「你瘋了!」南遇清麗的臉上滿是后怕,以他剛剛的車速,如果撞上那個病人……

看着南遇的怒容,律風有零點幾秒的怔愣,以前的那個南遇似乎在這一瞬間回來了,生氣時對他大喊,開心時對他大笑,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謹小慎微,小心翼翼得好似另外一個人。

他從口袋裏拿出一支煙,輕輕地嗅了一下,再看向南遇時,眉眼裏已是淡淡的疏離:「我瘋了?南遇,瘋的人是你吧?你記不記得,你已經『結婚』了——就算那是假的!你也已經結婚了!」

南遇皺眉:「你什麼意思?」

律風重重一拳拍在方向盤上,車子立刻發出短促而厚重的喇叭聲,驚得樹上的鳥「撲簌簌」地飛走了。

閉上眼,深呼吸,隨後律風鬆開安全帶,開門下車。他不能呆在車內,他不能保證自己是不是會對她做出什麼事來。

張工的話在他耳旁響起:「南振東的住院費?律風啊,我是不是忘記告訴你了,南振東的住院費已經全部都結清了……不,不是南遇交的,是一個超級妖孽的帥哥和南遇一起來交的——整個護士站都傳遍了,畢竟那麼妖孽的帥哥可不多見……」

妖孽帥哥,放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除了言蹊,還有誰?他們上一次的賬還未算清楚,他居然又來!

南遇也下了車,已近深秋,夜半的風,已帶着絲絲涼意。

這是一條林蔭路,路兩旁的法國梧桐遮天蔽日,只剩昏黃的路燈在濃黑的樹影下,打出一圈圈迷濛的橘色。

律風單手插在褲子荷包里,背對着南遇站着,挺拔得像一顆筆直的樹。

「律風……」

「為什麼?」律風轉過身,聲音很涼,「我給你的卡,為什麼不用?」

南遇瞬間明白了他的怒氣從哪裏來,她抿了抿嘴唇,停頓了兩秒之後才抬起頭:「這是給南伯伯的醫藥費,我想不用你的錢會比較好……」

話未說完,南遇便意識到自己這個借口太爛了。

律風即便再恨南振東,也絕不會任由他死在醫院,見死不救。他之所以現在沒管,只是因為他知道,律玉紅還未到山窮水盡的地步。

「南遇,這麼多年了,你還是不會撒謊。」律風笑了,只是那笑意似尖刀上的光亮,透著冷冷的光,「那筆錢我既然給了你,怎麼用,便是你的自由。」

她當然知道,只是,在她心底,一旦動了那張卡,彷彿便承認了他們的婚姻是假的,她彷彿是拿了報酬的演員,要陪他演一年的戲,而不是他真正意義上的妻子……但是這種話,南遇看着夜色中俊朗非凡的律風,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律風往前走了一步,眼裏逼迫漸重:「說話。」

南遇咬了咬牙:「我借了言蹊的錢。」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寧願借別的男人的錢,也不願意用自己『丈夫』的錢。」律風怒極反笑,眼底平靜無波,但南遇知道,那是海嘯來臨前最後的安寧。

不僅僅是這一次,就連平時的房貸、水電、食物等等,凡是在這段「婚姻」里需要用到錢的地方——她雖然不會直接給他,但是都會以其他的方式還回來,比如他的西裝、襯衣,甚至到平時的買菜、水果——她其實比他付的還要多。

為什麼?是為了抽身離去時,自己心安理得,不欠他一分一毫嗎?

昏黃的路燈下,南遇的臉上矇著一層薄薄的霧,看起來有些不真切,她低着頭,剛剛過肩的發散落在臉頰,半遮住了她眼臉。好像,無論什麼樣的理由,聽起來都像是借口。右手又在隱隱作痛,即便左手抓住它,它卻依舊在控制不住地顫抖。南遇心底生出一股莫名的煩躁,她現在只想回家,然後趕快躺到床上睡一覺,為什麼他總是為一些不相干的人和事生氣?

朦朧的燈光下,他們兩個人的影子立在各自身後,拉着長長的黑影,彼此獨立,毫無關係。

南遇抬頭,目光中帶刺:「你為什麼如此介意這件事情?」

律風微眯着眼,很好,她開始反擊了。

「你知道對於一名丈夫而言,妻子用別的男人的錢,意味着什麼嗎?」

「意味着妻子和那個男人出軌了嗎?」疲倦到極致的身體和右手的傷痛,讓南遇的耐性無限趨近於零,既然他遲遲不往前一步,那麼這一步,就由她來走,「言蹊是這個世界上我最信任的人,誰都可能丟下我,誰都可以不要我,但是他不會,我就是喜歡他,怎麼樣?」

南遇鼻息微重,臉上帶着一層薄薄紅暈,話一說完,她便仔細地盯着律風的每一個微表情。

律風突然想起了南遇醉酒,他背南遇回家的那個夜晚,南遇把他當成了言蹊,趴在他的背上問他:

「他不要我的話,言蹊你會要我嗎?」

「我也不要你。」

「為什麼?」

「因為你吃得太多了。」

「哪有,我明明吃得很少。」

……

他們的關係,真的很好,好到讓人火大。

太陽穴上,有青筋隱隱地跳動着,律風看着南遇,臉上的表情從震驚、意外,最後回歸於似這濃夜般的黑。他後退一步,雙手抱在胸前:「你別忘了,我們之間,還有一份契約。」

契約?他對結婚證的說法還真是另類。

「我沒忘,這份『契約』還有九個月零三天就結束了。」

因為他們已經在一起,已經整整兩個月零二十七天了。

九個月零三天,她居然算得這麼清楚。律風面色鐵青,他差點忘了,她當年便是伶牙俐齒,氣死人不償命。

一高一矮的兩個身影,在夜半無人的濃陰路上對峙著。

雖然只是試探,但是律風的反應尤讓南遇覺得有些后怕,此刻她才覺得自己的腿在微微顫抖,深吸一口氣,南遇硬是一步都未退。

三秒鐘之後,律風嘴角挑了挑,聲音也已經恢復了平時的冷靜,清冽如大提琴,卻又帶着淡漠的距離感:「很好,南遇,很好。」

已經沒有再談下去的必要了。

律風轉身上車,副駕駛的門幾乎同時被拉開了。

「下車。」

南遇卻徑直坐上車,繫上安全帶,目視前方:「現在已經這麼晚了,你不送我回去的話,我只有打車,最近剛有個新聞爆出來,說計程車司機姦殺……」

雙手握緊方向盤,律風深吸一口氣,目視前方:「……上車。」

南遇暗暗地鬆了一口氣。

有她在,他開車便會有所顧忌。

雖然風馳電掣,好在安全地到家了。

一進門,律風便面無表情地回到主卧室,關上了房門。

南遇愣了一會兒神,渾身上下的倦意都涌了上來,她快速地沖了一個澡,然後躺在床上,睡著了。

律風對着電腦,但耳朵卻一點一滴地收集著外面的聲音。

她關上了冰箱……她去陽台了……洗澡了……進卧室了……

大半個小時之後,律風拿着水杯走出卧室,在經過南遇的房門前,刻意加重了腳步,不過裏面什麼反應都沒有。律風低頭,門縫裏沒有一絲光亮透出來,她似乎,已經睡了?

將玻璃杯重重地放在茶几上,律風再次走進了房間。

此時的次卧里,南遇被律風的關門聲驚醒,但是下一秒,立刻又進入了沉沉的睡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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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騎竹馬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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