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夢一把淚

第三十二章 夢一把淚

第三十二章

夢一把淚

唐淼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被幾隻手從榻上拎了下來。

一套衣裳摔在她臉上,耳邊響起震耳欲聾的喝斥聲:「趕緊換上!」

她睜開眼睛,眼前站着四個五大三粗的婦人。

瓏冰玉倚在門口,打了個呵欠,懶洋洋的說道:「離丑時還有一刻,別讓公主逮著錯罰你。你可是沒有靈力的。我知道你素來愛穿白色,我不喜歡。花奴的衣裳難看了點,什麼人就該穿什麼衣裳。」

「我天生麗質,穿什麼都好看。」唐淼拿起衣裳抖開,上襦長褲,當賊方便。

她迅速的在屏風后換上,腹誹道,拽什麼拽!不就是擔水施肥修枝剪葉么?花奴好啊,可以藉機四處走動打探凰羽的魂魄藏在哪兒。方便!

魔君嘆了口氣:「你服了鎖魂丹。被人看出你還有靈力的話,進你識海,本君抵擋不住。看情況吧。沒靈力當花奴會很辛苦。」

唐淼換好衣裳不解的問道:「擔肥澆水,修剪枝葉,採集花果很難?」

「沒靈力在仙界做什麼都難!」

唐淼翻了個白眼。被那四個婦人押著往外走。

走出門口,撲面一股寒氣,她張嘴就打了個噴嚏。丑時,凌晨幾點啊?比周剝皮還狠。

大概嫌她走得是,兩個婦人架起她飛到了櫻柔寢宮外。

燈火璀璨。庭院裏搭起座紗帳。櫻柔披散了長發,穿着寬大的衣袍懶洋洋的倚在軟榻上:「蓮姬,辛苦你了。人交給本宮了,你去歇著吧。」

「公主當心,看緊了她。蓮姬戌末押她回去。」瓏冰玉朝唐淼微微一笑,飄然離開。

做工到戌末,丑時起床,讓她睡兩個時辰?唐淼長嘆,因愛生恨的女人傷不起啊傷不起!

「愣著幹什麼?該幹什麼讓她幹什麼去!本宮還未睡醒呢。」

紗帳垂下,一名婦人狠狠的推搡著唐淼,帶着她穿過了後殿。

幾畦花田出現在眼前。夜色中數盞宮燈浮在空中透下朦朧的光,不夠亮堂,卻足以讓人看得清楚。

花田裏兩名灰衣花奴正在澆水。她們立在一人高的大瓮旁。靈力所到之處,瓮中的水一縷縷被抽了出來均勻的撒在田裏。唐淼頓時傻眼。

她服了鎖魂丹是沒有靈力的,一勺勺要澆到啥時候啊?

「卯時未澆完這隻瓮里的水,三十鞭!」

唐淼接過比她人還高的竹勺,耐心的問道:「把水全澆進田裏?就我眼前這小塊地方?不會淹死它們了吧?」

「你以為是普通的水?這是山泉水溶以數枚葯丹製成的甘露。這畦菡萏靈苗需每日澆上一瓮。若是澆不完,或清晨老婦查看時有一株蔫了,五十鞭!」說完幾名婦人便離開了。

唐淼大喜,撐著竹勺對魔君說道:「她們不在旁監視真好啊!我們也走吧。天亮還早呢,四處轉轉再說。」

「第一天着什麼急?先靜觀其變再說。貿然走動,你服了鎖魂丹,不方便和人動手,被人發現你還有靈力進你識海查看怎麼辦?」魔君回道。

唐淼無奈。舉起竹勺舀了水澆下,沒幾下胳膊就酸了。她突然笑了:「我怎麼這麼笨。反正現在天還黑著,燈光也不亮,沒有人在旁邊監視。那兩名花奴離我們遠著哪。我悄悄用馭水之靈做做樣子就是了。你說呢?」

魔君忍笑:「不能走,誰說不能偷偷用靈力的?」

「好哇,明知道不說,看我笑話!臭老頭兒,你真壞!」

寂寞了幾萬年的魔君愉快的笑了起來。他越看唐淼越順眼,覺得魂魄只能留三個月,也比孤獨困在黑幽深淵強。

唐淼望着一絲不苟澆水的兩名花奴,手藏在袖子裏,指尖靈力運轉馭水之靈,水無聲從瓮里引向花田。不到片刻,瓮便空了。

她裝模作樣的拿起竹勺舀了幾次水,轉過身靠着大瓮在心裏和魔君說話。

「我覺得凰羽的魂魄定是與沉水碧璽藏在一起的。」

「有可能。但是沉水碧璽會放在什麼地方?」

「木梟,櫻柔是知道的。他們不會說。鳳兮那小子幾年前就琢磨著這事,他一定知道。」

「凰羽知道嗎?帶他去看,等他看到自己的魂魄他不就什麼都明白了?」

「他要是相信你,他還會把你賣給黑沼靈地?」

「小說里一般都是藏在書房,卧室的秘室里。木梟外出,咱們先找他住的地方。收工了就去。現在補覺。你也歇著吧,天亮了還不知道櫻柔想什麼招對付我呢。」

唐淼打個了呵欠,沉沉睡着。

卯時時分已經有鳥兒脆鳴,魔君掐著點兒叫醒了唐淼。

提着竹勺端正站好,便有人走進了花田。這回顧不上看唐淼,幾條人影飛翔在花田之上,速度極慢,幾乎是一株株細細看過。等到查完,天已大亮。

花田在唐淼眼前露出了全貌。不遠處那兩名花奴照看的花田怒放着一簇簇五彩繽紛的花。每一株都是種玉缽之中。地面是光潔的木板,清爽不見絲毫水漬。

唐淼大汗。難怪昨晚瞧着她們一股股水耐心引出。她面前是一畦水田。否則一瓮水這麼灌下去,非露餡不可。

她突然想明白了。櫻柔想整她,卻也怕她弄壞了藥草。婷婷如玉蔥般的水菡萏浸在水裏,只要有水,她能澆得均勻與否都沒關係。

縱是如此,那幾個粗婦仍找出了毛病,指著瓮旁被水沖歪了的幾株菡萏靈苗厲聲喝斥。不容唐淼反駁,抓起她一路飛奔到了前殿。

櫻柔妝容整齊,拈著枚果子斯文的吃着。

她身後站着一排仙侍,面前擺着張寬大的條凳,其中兩名仙侍手裏還捧著兩根三尺長寬五寸的板子。

早安排好了。雞蛋裏挑骨頭也要打她。唐淼心知肚明。她被粗婦扔在地上,哎呀一聲裝疼。抬起臉可憐兮兮地向櫻柔討饒:「公主,我累得胳膊都抬不起來了。你饒了我吧!我以後一定盡心儘力做事,再不敢出錯了。」

正等著唐淼叫嚷掙扎反抗,誰知道她一來就討饒。櫻柔不覺微怔,漫不經心的說道:「犯了錯就該受罰,這是我宮裏的規矩。她犯什麼錯了?」

那名粗婦趕緊上前把唐淼犯下的錯誇張的稟了。

櫻柔笑嘻嘻的看了看天色,沒有吭聲。

魔君苦笑:「現在不敢給你靈力了。你等著被打屁股吧!」

唐淼不幹:「她不就是要台階么,我給她就是了。能不挨打當然最好,再不濟也要讓她沒興趣。」

她狠掐了自己一把,眼淚就冒了出來,趴在地上哭:「在西地初見公主時,令唐淼自慚形穢。公主又溫柔又美麗,素來待人寬厚。我靈力被鎖,就是個廢物。那瓮水太多了,我胳膊快要斷了,這才不小心將幾株菡萏靈苗澆得歪了。還望公主體諒,這次饒了我。沒有靈力,實在生不如死啊!」

唐淼嘶聲裂肺的一喊,隨即涕淚交加。

櫻柔憋著的火氣被澆熄了大半,陣陣舒坦,咯咯笑了起來。

這時一名仙侍急奔而來,在櫻柔耳邊低語了幾句。

櫻柔一雙寒煙柔目冒出光來。她盯着唐淼柔聲說道:「本宮原想饒你一回。不過,羽哥哥快來了。在西地你公然勾引他,讓他為你着急。本宮很想看看現在的他還會不會為你着急。拖下去!」

說了半天好話還是沒用,唐淼怒了:「凰羽什麼都記不得了,有意思嗎?」

櫻柔緩步走到她身前,微笑:「縱然羽哥哥記不得你,本宮卻忘不了。打!」

幾名仙侍拎起唐淼將她按在條凳之上。一板子啪的拍在屁股上,唐淼倒吸口涼氣,疼得攥緊了拳。卻聽到櫻柔細若蚊蚋的說道:「又沒堵着你的嘴,疼就喊出聲來唄。」

不喊,就不喊!唐淼開始犯倔。幾板子下來,卻又忍不住,只好在心裏暗暗求魔君:「多少給我點靈力,別讓我在凰羽面前那麼慘行不?」

「不行。凰羽靈力深厚,萬一發現了進你識海滅了本君怎辦?你就忍着吧。有點點痛,但是傷不了你。本君要藏起來了。」魔君極無同情心地消失了。

唐淼回過頭,那角綠衫已出現在宮殿門口。她把頭一埋,閉上了眼睛裝死。

噼里啪啦的板子拍在身上帶出沉悶的聲響。唐淼身體綳得緊了,鳳焰之軀傷不了她的身體分毫,仍能讓她每一根神經因為疼痛而顫抖。忍不住痛呼出聲。一喊之下疼痛更甚,她恨不得死了算了。

櫻柔鳥兒般的歡笑與凰羽溫柔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依依情濃,誠如她和他曾經的時光。

如果凰羽沒有失去記憶,他會攔在她身前嗎?他會不會為了顧全大局裝作看不見聽不到呢?她突然發現,她無法做出肯定的回答。

是從什麼時候起,她對凰羽不再完全的信任?不再相信,無論何時他都會是佇立在她身邊為她擋風遮雨任她倚靠的參天大樹。

如果凰羽找回了魂魄恢復了記憶,他會不會後悔?如果他知道自己和鳳兮兩心相許,他會不會難過痛苦?他會。唐淼肯定的回答自己。

然而,她不再像從前那樣在意他的感覺了。

眼睛涌了出來。她想鳳兮,很想很想。

鳳兮不會為了帝尊之位叫她忍耐。鳳兮不會為了顧全大局棄她於不顧。鳳兮肯為了她放棄一半的靈力,鳳兮肯為了她委屈自己。

鳳兮的眉眼在腦中越來越清晰。每一個眼神每一個微笑,就連每一次喝斥責罵卻都滿溢着深情。

火辣辣的疼痛轉為麻木,恍惚中唐淼氣若遊絲:「兮……」

胸口的鳳焰發出股滾燙的熱浪,彷彿遠在百里之外的鳳兮感覺到她在受苦。

鳳兮,我不痛的。我只是想你了,想喊你的名字。

鳳兮,我想和你說說話。我老實告訴你吧,我被你感動過很多次呢。

在極夜宮西虞昊要殺你的時候,我腦子裏總想着你微笑說,你不敢賭。明明知道你警告過我別妄動靈力,我卻不能不救你。

那一次,你在天河送我離開。看不到你了,我心裏極不是滋味。發現那朵鳳焰是你最後的渡河法寶,給了我回頭的理由。現在我才知道,其實啊,我根本就是想回頭找你。

是啊,那時候我一直以為我還喜歡著凰羽。聽到你們的說話,我知道你苦凰羽也苦。但是我卻對他失望到了極點。我能理解他,但我不高興他把我當成還債的禮物送給你。

古龍小說里我最討厭的俠客就是李尋歡。他天天痛苦的吐血我也不同情他。因為他把心愛的女人讓給了自己的救命恩人。林詩音那麼愛他呢,只能把心藏起來嫁給不愛的男人。我最不愛大俠了。大俠都是要為別人犧牲自己的。我原以為我也能做個女俠的,可以為了凰羽忍耐的回到西虞昊身邊,可以忍受他敷衍櫻柔。當時做決定的時候,我覺得自己都長高了。原來啊,我根本做不到的,骨子裏就不喜歡……

唐淼腦子一片混亂時被人拎起摔在地上。

「……菡萏靈苗開花還有兩月,重羽宮的初雪開了,藥效不比菡萏靈花差。回頭我讓人給你送幾盆來。」凰羽溫柔的勸慰著櫻柔。

他記不住她,不怨他。唐淼淡然。如果換了從前,她定會心痛難忍。不再愛了,也不會痛了。唐淼趴在地上,臉擱在光潔的木地板上,昏沉欲睡。

凰羽靜靜掃來一眼,漫不經心的說道:「公主還想讓她替你做事嗎?鎖了靈力挨一回打她就沒力氣了。」

櫻柔嘟起了嘴:「想起她和鬼面勾結著算計你,我就瞧她不順眼。我要罰她做十天花奴。」

「治好她,再讓她做事不是更好?不守規矩犯了錯,再罰過就是。」

「這法子倒好。既讓她得了教訓,還能罰她繼續做事。」

一勺藥液澆在唐淼背上,痛楚立消。唐淼被人地上拎起來。除了腳下無力之外,彷彿剛才那頓板子沒有挨過似的。她苦笑不己。讓你痛過,治好你方便再整你。不知道凰羽對自己的狠辣和不在意的態度會不會讓櫻柔消停些。

綠衫晃動,他已與櫻柔相攜走遠。

唐淼嘆了口氣。

立在她旁邊的粗使婦人冷哼道:「妄想裝死偷懶。離戌末早著哪,太陽從樹梢落下去之前擔滿一瓮山泉水!」

一隻玉壺塞進她手中,只有尺余高,要跑多少趟才能裝滿那口大瓮?唐淼撇撇嘴,和幾名花奴無聲上路。

一座建在樹上的城市,處處有小溪流淌。唐淼覺得驚奇。

「翡翠城下有泉眼。水是用法陣引入城裏的。綠櫻碧華台距離泉眼最近,所有的水都自宮裏流出。」魔君再次出現,簡單的向唐淼介紹。

走到宮中一處地方,一池清湖出現在眼前。如果不是親眼看到城是建在樹上,唐淼怎麼也想像不到宮裏能看到湖光山色。

四周種滿了大樹,綠葉將湖水映得透碧。別的花奴以壺汲水,迅速的飛回。唐淼活動了下筋骨,靈力自識海黑珠子裏湧出。她將玉壺放入水中,馭水之靈在指間漾動,山泉水變成小小一團投入了壺中。看似小小一壺,卻足以灌滿那口大瓮。

唐淼頂着玉壺,以尋常人的速度走回去,暗自記着一路所經的殿宇與守衛的東極巡衛。

一次倒滿大瓮是不行的。她慢吞吞的來回奔走。夕陽落下的時候,她站在湖邊打算最後一次盛水。

綠櫻碧華台籠罩了層溫暖的色澤。湖水仍然清碧,陽光點點融進了水裏。

「哎,沉水碧璽是鎮宮之寶,山泉水來自樹根下的泉眼。你說,會不會就在湖底?」唐淼突發異想。

魔君大笑:「聰明的丫頭。但凡寶物都會自然的吸吶日月光華。你瞧陽光像不像沒進了湖裏,而不是灑在水面上?」

唐淼不由大喜:「我下水瞧瞧。」

「不急。等到月出時分,看看月華是否也融進了水裏。湖底肯定設有結界,不會這麼簡單。」

身後突然冒出瓏冰玉的聲音:「可惜啊,如果有驅水之靈,一次就可以注滿大瓮。」

唐淼一震,櫻柔可能對自己意興闌珊,不感興趣。瓏冰玉是絕不會放過自己的。魔君已迅速吸回了靈力。唐淼故意裝做疲倦之極的模樣,踉蹌起身,驕傲地瞪了瓏冰玉一眼,頂着玉壺離開。

眼前已快到花田,一股靈力突然擊在她腳上,唐淼毫不意外的摔倒在地。玉壺扔在旁邊,裏面的水不停的淌出來。

「太陽離樹梢不過兩指距離,你可要快一點。落下樹梢前趕不回去可是要受罰的!」瓏冰玉大笑着從她身邊飛離。

生怕她發現壺裏的水流不完似的,唐淼連滾帶爬將玉壺抱在了懷裏。飛快的轉身朝湖邊跑去。眼瞅著陽光一點點離開樹梢,跑回去也來不及了,她心裏嘆氣:「反正她們都想折騰我,完了又給我治好。我乾脆讓她們罰吧!」

魔君安慰道:「只要凰羽不在,櫻柔太過相信她的鎖魂丹。這次我保着你不痛,你儘管大聲叫嚷讓她們高興就行了。」

唐淼一聽真的高興了。抱着玉壺坐了下來:「回去也遲了,不如等著看湖水是否會吸吶月華。她們會來找我的。她們會飛,我還懶得走路了。」

她仰望天空。陽光還未完全消退,淡淡的月亮影子已浮現在天邊。唐淼滿懷希望。如果凰羽的魂魄真的在湖底,趁著木梟還沒回來,恢復了記憶的凰羽一定能救出鳳兮。

不遠處的大樹上露出一角綠衫。凰羽默默的望着湖邊蜷坐的唐淼,心情難以平靜。

他迷茫的想,為什麼要出言提醒櫻柔用藥液為她止痛。不,他的本意絕不是要治好她再折磨她。他當時明明受不了她蒼白著臉滿額大汗的痛苦模樣。為什麼他會受不了?他不是恨她背叛,恨她和鬼面勾結嗎?

明明出了宮,身體不受控制的迴轉。避過了櫻柔,躲在這裏偷偷看她。他絕不能被唐淼騙了!凰羽狠狠的摔了下頭,轉身離開。

走到中途,腳步微滯,不由自主帶着他折向了櫻柔的宮殿。

「羽哥哥!」櫻柔驚喜交加的迎上去,「你怎麼來了?」

是啊,他怎麼又來了?倉促間凰羽從懷裏拿出一枝翠綠的手鐲,拉過櫻柔的手套上去:「聽說今晨你丑時就起了。戴上這個,不會虧了身子。」

翠綠的手鐲上雕刻着片片羽狀樹葉的花紋,精巧玲瓏。櫻柔嬌呼一聲投進了他懷裏:「這就是翠翎環嗎?羽哥哥親手做的吧?我感覺到了飛凰翠翎的靈力。」

後殿已傳來嬤嬤喝斥唐淼的聲音。凰羽蹙了蹙眉,和聲說道:「今晚月色很好。和我一起去重羽宮看月下綻放的初雪?」

「好啊!」櫻柔忙不迭的點頭同意。

攜着她的手,直到與她一起飛出宮殿,心為之一松。

凰羽仰起臉,眼底深處有着淡淡的迷惑。看不到櫻柔罰她,他就不再變得莫名其妙了。為什麼?

他不會再進宮去了。凰羽握住櫻柔的手下定了決心。

初雪在月光下綻開,花瓣雪白。

櫻柔伏在他膝上睡著了。柔美的五官勝過月下初雪。喚來仙侍,他抱起她送進馬車。櫻柔迷糊的低語:「羽哥哥,重羽宮的百草酒真好喝。」

「明天我會囑人送幾壇進宮。」凰羽揮了揮手,目送著馬車返回翡翠城。

又是鬆了口氣的感覺。凰羽回到宮裏,張口問道:「雪龍這些天可好?」

「公子外出好些天,雪龍煩躁得很。今日放了它出來散心。誰知道它使壞,咬下好些朵初雪。若非發現得早,非糟蹋完這些花。」素素恨恨的嘟囔道。

「雪龍愛美,這是要你給它插花戴呢。」凰羽哈哈大笑。

「都怪公子,在西地給它慣出的壞毛病……」

凰羽愣住。唐淼的話在他心裏響起:「對啦,那匹雪龍馬在東極地嗎?我給它編的麻花辮還在不在?你威脅那傢伙說要砍了它的羽翅烤給我吃。」

他當時就記不起和唐淼一起馴服雪龍的事。唐淼給雪龍編過麻花辮嗎?是她給雪龍插滿鮮花?他仔細的回憶西地之行。他只記得護送櫻柔歷煉,只記得一路之上他和她兩心相許。西虞昊熱情款待。順利的隨使團返回。然後向帝尊求親。

西虞昊送了他和櫻柔每人一匹雪龍。櫻柔的雪龍到東極地沒兩天就怏怏離世,聽說是思念故土所致。西虞昊送他的雪龍卻在重羽宮快活的獃著。

沉思間凰羽已走到了馬廄。雪龍長嘶一聲,搖晃着滿頭的麻花辮熱切的望着他。

凰羽頓感親切。他拎起一條辮子輕聲問道:「雪龍啊,是誰給你編的辮子?你為何喜歡滿頭插滿鮮花?」

雪龍疑惑的望着他。

凰羽嘆了口氣:「見到她,你還會認識她嗎?」

雪龍的腦袋在他懷裏拱了拱。

雪龍真的知道!凰羽扔開它的辮子,模糊的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了。雪龍馬最為忠心。在馴服之前是平治在西地的野馬,如果肯讓人給它編辮子插花戴,那人一定會是它的主人。有過主人的雪龍怎麼能被西虞昊送給自己,又怎麼可能認自己為主?

腦中靈光一閃。凰羽離開馬廄,飛快的奔回寢宮:「素素!」

素素被他的呼聲嚇了一跳,匆忙踏進殿內問道:「公子有何吩咐?」

「你還記得我從西地帶回來的東西嗎?放在哪兒了?」凰羽急聲問道。

素素迷惑的撓了撓頭:「公子是說西地贈送的禮物?」

「所有的。只要是我從西地帶回來的!」

西地的錦繡,百花釀就的花蜜酒,極夜宮秘制的丹藥……庫房裏各種禮物擺滿了一地。凰羽煩躁的翻看着。

他終於翻出只小巧精美的青玉木盒,打開瞧了一眼,凰羽徹底呆住。

「我那時候可傻了。一個勁的想你是木仙,應該怕火的。可是你殺了異獸給我烤肉吃,根本不怕火。對啦,我還給你取了顆沙角蛇的元靈。凰羽,你把它扔了沒?」

拈起盒子裏那粒灰白色晶瑩的元靈,凰羽的眉心緊緊皺在了一起。

重羽宮的青玉樹百年長一寸,最適合潤養靈氣。青玉樹雕成的木盒貴重無比,向來只用做盛放貴重的上品丹丸。而現在,裏面裝的卻是顆低階的沙角蛇元靈。他用青玉盒裝着它,他為什麼會這樣看重這顆元靈,難道因為它是唐淼給他取來的?最麻煩的是,凰羽對這件事情沒有半點印象。

「素素,你知道為什麼我會把它放進青玉盒裏?」

素素眼睛微濕,目光堅定:「公子當年在東荒之地厲煉,缺水少食,不知道殺過多少異獸取元靈補充靈力。這枚元靈雖小也無多價值,公子卻用青玉盒保存它,公子是為了紀念在東荒之地歷煉五年。提醒自己一定要爭得帝尊之位。」

是這樣嗎?凰羽鬆了口氣,那個可恨的丫頭,定是在東荒之地知曉此事,故意胡說亂我心神。

但是,雪龍馬呢?雪龍馬的麻花辮,雪龍馬愛戴花,又是怎麼回事?

雪龍馬素來只認一個主人。西地仙庭另有辦法無需雪龍認主捕獲它,以當成珍貴的禮物。得到它的人與它靈識相通,就能輕鬆成為它的主人。

也許,唐淼曾做過西虞昊的仙姬。雪龍馬被西地仙庭捕捉之後,她趁雪龍無力反抗時玩心大作。西虞昊則將這匹打扮好的雪龍送給了自己。

再一次找到理由,凰羽心頭一塊石頭落地,隨手將元靈扔進盒子裏,負手走了出去:「收拾了。」

這晚,凰羽走進了奇怪的夢境。

漫天晶瑩的水滴環繞在他身周。指尖彈破,水霧撲上他的臉頰,清涼甘甜。

晨起時,他無意中伸出手摸了把自己的臉,滿手是淚。

接連數日,凰羽都以重羽宮事務繁忙,不再去綠櫻碧華台。倒是接櫻柔來過重羽宮好幾回。他絕口不問唐淼。帶櫻柔去瞧雪龍馬時隨口說了句:「如果公主的雪龍尚在,倒能與羽並肩馳騁。」

曾經馴雪龍馬時,她就想能和他一起並肩馳騁。終於得到凰羽這句話,櫻柔心頭一熱,抱住了他。父親取走了擁有他記憶的一縷魂魄,她知道,卻想永遠藏住不還給他。想起唐淼說過的話,她始終得到的都不是他心甘情願給她的。櫻柔藉著說雪龍馬掩飾瞬間黯然的心情:「明明我已經馴服了它,回到東極地還是養不家。它不喜歡我。」

原來櫻柔的雪龍是她親手馴服的。那麼他呢?沒道理他不去馴服雪龍。面上一片平靜,凰羽微笑安慰她道:「沒有西地雪龍,難道咱們東極地就找不出兩匹可並肩的好馬?」

沒有西地雪龍,也會有別的神駒。沒有了原來的記憶,他仍舊是那個足踏翠葉擄走她芳心的絕美公子。只要現在能擁有他,她就不會再失去。櫻柔精神為之振奮,嬌笑着離開了重羽宮,安排仙侍四處尋找兩匹神駒。

目送公主儀仗走遠,凰羽臉上的微笑消失了。他撫摸著雪龍額心的星斑輕嘆:「雪龍。我究竟遺忘了什麼?你可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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