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寧波皇后：第一美女與第一才女的圍城之變

二

寧波皇后

第一美女與第一才女的圍城之變

無論作為美女還是才女的這兩位寧波名伶

都逃不過婚姻這條左右中國女人命運前途的繩索

美麗或才氣是婚姻增值的砝碼還是所謂幸福的魔障

她們用自己的一生告知了我們中國那一代女性的命運

那是第一代女權主義者覺醒的時代

無論你是否自覺參與其中，變革和掙扎照樣潮水般席捲而來

嚴仁美，美人的一波三折

胡蘭成說寧波人熱辣，愛好熱鬧卻又不激進，四平八穩的人生里唯讓人覺得少了些許回味。他這話說得酸，只是為了讚美他眼中的寧波才女蘇青。而作為寧波第一美女的嚴仁美和蘇青一樣，在那個男權鼎盛女權剛剛興起的時代身不由己地被推到了風口浪尖。

2007年上海王開照相館的地下室里，人們無意間發現了一堆年代久遠的老照片，老人們一看便知是上世紀三四十年代上海有名的電影明星玉照。而其中一張美人照卻為排版的編輯所不識，但這像上的玉人卻生得高貴又嫻雅，微微側着身彎眉淺笑，總讓人忍不住多瞧上一眼。

這月曆牌上的美人兒便是極富傳奇色彩的上海老嚴家的大小姐嚴仁美。嚴氏一門上升到嚴仁美的曾祖父嚴筱舫時代便已經是國內有名的富戶，身為李鴻章的幕僚，同時也是洋務運動中有名的實業家，嚴筱舫被人譽為寧波幫的「開山鼻祖」。

就在這樣一個官商結合聲名顯赫的大家族裏，嚴家迎來了第四代人里的第一個孩子——嚴仁美。還未到二八年華，這嚴家大小姐不僅出脫得晶瑩剔透貌美如花，還出奇地喜歡讀書。嚴家的孩子讀書最初都是請了先生在家裏來教的，直到年齡大些了才會送到學校去，嚴仁美的三個姑姑就都是名校畢業的大學生，這在那個年代很是稀有。

長到十多歲時，嚴仁美才得了五姑嚴蓮韻大學畢業到中西女中當老師的機會，央求父親讓她隨五姑去中西女中讀書。父親一聽便不同意，他已經很惱火三個妹妹在外讀書後一派新女性的作風，生怕影響到了他的下一代，這回可好，自己的長女也想步其後塵。但他終於還是拗不過一向疼愛嚴仁美的爺爺的決定，最終只得同意嚴仁美去中西女中讀書的要求。

剛讀完初二，家族裏就發生了她的表姐吳靖的逃婚事件。這件事對嚴家上下的震撼是不可想像的，長輩的權威第一次發生了動搖，也正是這次事件讓嚴氏的大家長意識到了新文明的危害。

嚴父意識到最終釀成醜聞的根源就是讓女孩子讀書太多了的緣故，書讀多了原本規矩的女孩子也會不聽話起來。為了防止嚴仁美受到表姐的影響，父親立刻對嚴仁美髮出了警告：不許再讀下去了，也不許和吳靖通信！

嚴仁美當然不服父親這樣武斷的安排，兩人僵持不下，父親便挑釁道：你要是每門功課都在九十分以上，就讓你讀下去！此時嚴仁美的爺爺嚴子均已經去世，嚴仁美在家裏失去了有力的靠山，她知道只有靠自己的努力進行最後一搏。初三畢業考時，她還真就考了年級第一，門門功課都是A。可父親最終還是拉下臉來：「不許念了，已經許配人家了！」

這話還真有根據，年前嚴仁美的六姑與青年外交官楊光泩喜結連理。她和其他幾個嚴家小姐都去做了姑姑的伴娘，蘇州小馬家也去了人慶賀。小馬家說來和嚴家還有些轉彎抹角的親戚關係，家裏開着錢莊當鋪，也算是很殷實的富戶。此時馬家太太病得不輕，就想辦個喜事來沖沖太太的病，正好看到嚴家的大小姐出落得人見人愛，就立刻上門提了親。

不過嚴仁美當時還蒙在鼓裏，聽到父親這一說才覺得昏天黑地。一時被禁閉了的嚴家美人兒硬生生地絕食了兩日，最後竟生了肺病一病不起。惹得嚴仁美的外婆聽聞了這個消息打上門來，父親看她病得也不輕，只得同意她暫時去杭州的外婆家養病。在杭州躲了一年，她的心情和身體都見好了，其間還不斷地和父親討價還價，最後雙方妥協，達成一致，嚴仁美答應嫁人，但前提是允許她繼續去學校讀書！

本來中西女校並沒有這個規定，但鑒於嚴仁美中考成績第一，也就破例答應了她結婚後繼續升學。單純的嚴仁美以為與父親的抗衡告捷就算是掌握了自己的命運，心裏暗想只要能繼續讀書，前途就還在自己的手上。

終了，二十歲的嚴仁美還是成了蘇州小馬家的媳婦。婚禮當天她請了中西女中的校長和玩得好的同學一起吃吃喝喝，心裏想着還能繼續讀書倒也十分高興。也許應了這個新媳婦的喜，婆婆的病還真的一天天好了起來，一年後嚴仁美生了一個大胖小子，馬家上下都高興得不得了，對這個新媳婦更是另眼相看。

而懷了孕的嚴仁美是無法再去學校念書了，做了母親后更是天天被乳兒纏着出不了門，鬥爭了半天，大學之夢到頭來還是一場空，她和父親之間的戰爭就這樣熄了火。

可惜好景不長。她那年輕的丈夫畢竟是個公子哥，不經世事生得又風流倜儻，婚後不久她就發現了丈夫的出軌行為。嚴仁美好歹也是中西女中出來的新女性，自然是無法忍受，毅然提出了離婚，雖然公婆百般挽留，但這段父母之命的舊式婚姻終於還是以失敗告終。

太平洋戰爭爆發，一些與嚴家有姻親關係的大族都離開了上海，嚴仁美的乾媽盛關頤走時把新康花園十五號的房子留給了她。她非常喜歡這處房子，搬家之前還專門請了人來重新粉刷打理，可日本人就在這時候來了。

也許是嚴仁美生得實在太美麗出脫，一個叫山本的日本部長還沒看中房子就先把這嚴美人看中了，他先是借口租房子天天都來糾纏，嚴仁美一直拒絕說這是自己住的房子。等到房子一裝修好，那個日本人竟然揚言要搬進來住了，還叫人傳話過來，說自己不僅是日本高官還是部長，又沒結婚，嫁給他是不會吃虧的。甚至還威脅道，現在是日本人說了算，她硬不過他的！

嚴仁美一聽可嚇得要死，從此再不敢去新康花園，那棟剛剛粉刷好的房子就白白讓日本人搶了去。可山本就是不罷休，她躲到哪裏他就跟到哪裏。嚴家上下的親戚朋友都被弄得人心惶惶，嚴仁美是又怕又氣，不敢出門。可一直躲也不是辦法，於是大家商量下來還是只有一個辦法——嫁人！

被嚇得不行的嚴小姐這次倒是乾脆利落，家人們選擇了浙江來的富商李家的六公子李敏祖，李家不僅和嚴家門當戶對，而且李敏祖還是光華大學經濟系畢業的高才生，有學問人又本分還沒成過家，現在是大中火柴廠的老闆。嚴小姐的美名是早就傳揚海內的，情況一談兩家人都很滿意，為防不測三個月後兩個人就把婚事給辦了。

婚禮當天李家人怕日本人來搗亂便派了十個保鏢來護航，他們的結婚照也拍得十分特別，沒有伴郎伴娘的婚禮儀式上，那十個彪形大漢卻是十分地顯眼。幾十年後，這張照片便成了一個笑談。

蘇青，結婚十年

蘇青是寧波人，寧波人總是給人一種自信滿滿的印象，一來寧波確是一個富庶殷實之地，二來她受過新式教育，熱愛文藝的天性讓她在少女時便顯出了骨子裏的熱辣鮮活，以致從文後的她每每語出驚人，便被人蓋以了「文妓」的帽子。她寫女人總能寫出那真深沉的慾望，不遮不掩從來都讓當時當世的斯文人無從接受。

她的底氣十足卻也是有來歷的，許是由於她和張愛玲閨蜜之交的關係，現在的人總覺得是張愛玲的名氣抬高了蘇青，而在當時的上海灘，蘇青卻實在是文壇之上一屏不可不看的風景。雖然沒有李鴻章這樣的先人承托著，可她的父親馮松雨也非等閑人物，作為庚子賠款的首批留學生，哥倫比亞大學經濟系的高才生，畢業后馮松雨一家便在上海落了根。

由此可見蘇青也算書香門第出身，在高中時她就讀於浙江省立四中，因為常在校刊上發表文章，又會吹蕭，被同學們戲稱為「天才的文藝女神」。這和張愛玲早年讀書時總給人灰撲撲的印象相比實在是天上地下。

蘇青靠着自己的聰明才智考入了國立中央大學外文系，可惜父親還未看到女兒入學便因疾病撒手人寰。不過馮家在寧波也算是殷實之家，祖上留有千畝良田，寡母終究覺著女兒家的正經事還是嫁人，於是便讓蘇青早早輟學結婚了。

蘇青開始並不應允，不過家人介紹的年輕人倒也十分的好，和她還是同窗。兩人在校內一同參演了莎翁劇作《羅密歐與朱麗葉》，一時還有些轟動，很快兩人便滋生了愛情，而這愛情也很快有了「果」，隨着時日增長這「果」在學校里是藏不住了，李家人於是上門提了親。

婚禮是隆重的，中西合壁。此後蘇青在她的自傳體小說《結婚十年》裏也有着精彩的描述，本來是懷着他們愛情的「果」被李家人迎進門的，可婚後她卻發現丈夫對她並不十分體貼，反而對家裏的表嫂瑞仙含情脈脈。兩人明目張膽地眉目傳情言語曖昧，這讓新婚的蘇青心裏一直悶悶不樂，以致婚後不久便要返回中大。

可日益大起來的愛情之「果」卻讓校方對她發出了逐客令，於是她只好退學安心在家待產。李家人一心想着蘇青能生下個男孩兒，為他們家延續祖宗香火，孰料這第一胎便是個女孩兒。孩子一落地，李家上下便臉色大變。

丈夫的不忠，公婆的冷眼，加之小姑的齷齪，蘇青算是生平第一遭嘗到了俗世的人情冷暖。本想出去謀個職業調劑下心情，可初到一個小學任教與她搭檔的便是年輕俊氣的男性，立即就有人饒舌起來，幹了不到三個月，她便知人言可畏，只好辭職回家帶孩子。

1935年，蘇青隨丈夫李欽后搬家到了上海，因為李欽后還在讀書，蘇青就常常一個人在家。那時錢是他們最大的問題，丈夫覺著已經結婚成家便不好向家中老人要錢了，兩人的生活也就總是吃了上頓惦記着下頓。

一次蘇青向丈夫要錢買米，李欽后一巴掌便打在了她臉上：「你也是知識分子，可以自己去賺錢啊！」她一下便覺得心裏涼了大半，就為這一耳光，她便四處找工作掙錢。可一份份求職信出去了都沒有迴音，心裏的苦沒有地方倒，便隨手寫了些解悶的文章打發日子。

那時上海的雜誌非常興盛，《論語》《人世間》《宇宙風》等刊物都影響力頗大。突然蘇青想到何不向雜誌投稿賺點家用呢，於是她動手把自己生下女孩兒丈夫不忠公婆白眼的事實寫成了短文《產女》，很快便發表在了《論語》上。

首發即中，還得了五元的稿費，這讓蘇青格外興奮，「女人也能用自己的智慧賺錢」，她第一次有了這樣的領悟，也算是給自己墳墓般的婚後生活注入了一股活力。她體悟到自己和丈夫也算是自由戀愛，但在舊家庭體制的泥沼中，女子依然只能靠自己才能掙脫出圍城的困境。

而讓人忍俊不禁的是，蘇青在這篇文章里寫道：「一女二女尚可勉強，三女四女就夠惹厭，倘若數是在四以上，則為母者苦矣！」

還真是應了這文章的報，蘇青後來接連四胎都生的女孩兒，直到老五才是兒子。

一連四女，可想而知。丈夫公婆更是怒目相向，雖然能在文章里宣洩一下，可生活在他人眼下還是得忍氣吞聲。這時李欽后的弟弟李欽若因公差到了上海暫住哥哥家裏，因為李欽後天天在外跳舞找女人，成天只剩下蘇青和李欽若在家，久而久之叔嫂之間便有了些曖昧。

正是這時，李欽后又瞧上了鄰居作家徐的太太趙氏，蘇青實在忍無可忍便提出了離婚，十年的婚姻就此煙消雲散。拖着幾個女兒她靠着寫作也算能維持生活，因為她才女的名氣讓她有了追隨者，一次她和一位頗為富有的男友吃飯時，三個孩子站在門口張望許久都不敢上前。蘇青看了十分傷感，她也怕在婚後讓女兒們受苦，便打消了再婚的念頭。

1982年，她在貧病交加中死去，沒有花圈沒有哀樂，前來送行的親友也只有四五位，全部送葬的時間僅僅七八分鐘，生前喜歡熱鬧的蘇青最終和熱愛冷清的張愛玲一樣，離開人世時都是這樣悄然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