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人間

姚子軒醒來的消息很快就傳到谷夢初這邊兒，電話中姚媽媽哭得聲嘶力竭，比知道姚子軒出事兒那會兒哭得還厲害，但谷夢初知道，這一次她是喜極而泣。

「阿姨我馬上就過去！」

掛斷電話，谷夢初一個蹦兒從辦公桌後面跳起來，飛速沖經理辦公室跑去。

距離跟姚子軒攤牌那一天，已經過去了半個月。

那一日，在點明姚子軒回不去身體的原因后，谷夢初驚詫地看着姚子軒身體一點點變得透明，轉瞬間消失不見，她想起這是在街上，驚慌無措地來回看，而後發現行人依舊在神情漠然地走着他們的路，車子也按部就班來來往往，就連距離兩人不到一米的小販都沒有表露出特別的神情。

好似在他們眼中，姚子軒從一開始就不存在一樣——既然起初就不存在，也就不會有什麼當街消失這種詭異事情發生。

在四下里尋找姚子軒無果后。谷夢初掉頭跑回醫院，如果她猜得沒錯，姚子軒一定是回到他自己身體里去了！

然而，叫她萬分失望的是，姚子軒並沒有蘇醒。

難道是她猜錯了？

懷着這樣的疑惑，谷夢初回到家中。心道如果姚子軒沒有回身體里去，至少該出來見她一面吧。

但這個猜測又一次落空。

姚子軒既沒有蘇醒，也沒有再度出現，如果不是還放在家中的那幾箱子「遺產」，如果不是那滿滿當當一大盒「情書」，谷夢初簡直忍不住懷疑之前的幾天是自己的一場幻覺。

為什麼明明找到癥結了，結果還是不盡如人意呢？

假期結束的那一天，谷夢初看着終於轉入普通病房的姚子軒心裏想到。

「你為什麼還不醒呀……」

那一天，谷夢初對着姚子軒說了很多話，說到喉嚨都啞了還不肯停下來。

她相信姚子軒會醒過來的，可這份相信無法抵消她內心的恐懼。

時至此刻，谷夢初終於理解了當時姚子軒心中暗藏的擔憂。而同時她又慶幸著，如今擔負這份擔憂的人是她，不是瞻前顧後的姚子軒。

「你要早點醒過來。」

谷夢初說完最後一句話，低下頭去，在姚子軒已經消腫的額頭上輕吻一下，「別讓我等太久。」

事實是，姚子軒的確沒有讓她等「太久」。

請完假后，谷夢初打上出租一路趕往醫院，顧不上買什麼探病禮物，顧不上去管急着跑下樓而扭了一下的腳，顧不上照照鏡子看看自己需不需要補妝，她什麼都忘記了，只一門心思想着儘快趕到姚子軒身邊。

鼓噪而期盼的心，直到推開病房門的那一刻，倏然寧靜下來。

她看到姚子軒倚靠在病床上，對着她抬起沒事的那隻手，說「嗨」。

剎那間，眼淚奪眶而出。

谷夢初就那樣杵在病房門口，哭成一個傻子。

此時距離姚子軒出事，「少年姚子軒」出現又消失，僅僅只過了不到一個月而已，可谷夢初卻感覺自己等了快有一輩子那麼漫長。

「……我說丫頭。」

姚子軒眼眶裏也泛著水光，嘴角卻高高揚著，「你能別堵著門口哭嗎？看在我現在只有一隻手能自由活動的面子上。」

「噗。」

一句話成功叫谷夢初破涕為笑，不得不說，在推開這扇門之前，她幻想過無數個兩人人間重逢后的場面，也想像過兩人間會說的第一句話，結果姚子軒實力證明了他還是他，單憑一張嘴就讓人想抽。

「怎麼，我堵著門礙着你了啊。」

谷夢初拿出紙巾擦乾臉上的淚。

「那倒不是。」

姚子軒沖她懶洋洋地笑，「就是離我太遠了，想給你擦擦淚都夠不著。」

「……」

谷夢初眼眶頓時又不爭氣起來，她眼裏流着淚，嘴角含着笑一步步走到病床前，「難得你嘴巴里不說叫人煩的話。我都不適應了。」

「來。」

姚子軒伸出手，「坐我身邊來，給我個熱烈的歡迎擁抱吧。」

「你……」

谷夢初依言坐到他身邊，卻沒急着抱上去，只用擔憂的目光上下打量纏的跟個粽子似的姚子軒，「你現在能做『擁抱』這種高難度動作嗎？」

姚子軒眨眨眼，「我肋骨又沒事兒，輕輕抱一下應該不要緊。」

「應該？」

谷夢初被姚子軒語氣里的不確定氣笑了，「得了，您還是給我消停會吧，反正人都醒了，這些事也不用急於一時你說對不對？」

姚子軒頓時露出一副特別委屈的表情來，「輕輕抱一下，就一下？」

「一下也不行。」

谷夢初好氣又好笑道，雖然她也覺得只是「輕輕抱一下」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可姚子軒的脾氣她太了解了，給點陽光就燦爛，只要她答應了第一個條件。這人絕對立馬蹬鼻子上臉。

所以千言萬語彙成一句話，這傢伙，不能慣。

「叔叔阿姨呢？」

為了不叫姚子軒繼續胡攪蠻纏下去，谷夢初趕緊岔開話題，「怎麼不見他們？」

「我爸去買飯，我媽去打水，正好都不在。」

姚子軒晃晃能自由活動的那隻手，以及手上捏著的呼叫鈴，「反正他們二老說了，乖兒子，有啥事你就自己喊護士。」

「哈哈哈。」

谷夢初笑得捂著肚子，「你這是一睜眼就回到解放前了啊。」

「誰說不是呢。」

看谷夢初笑，姚子軒嘴角也不自覺跟着一起上挑，「我最受疼愛的時光都被睡過去了，你說我可憐不可憐？」

「行了，你就少貧兩句吧。」

谷夢初忍不住白他一眼，白完又開始樂，其實姚子軒說的話也沒多好笑。可架不住她現在瞅著姚子軒活生生坐在這兒就開心，「你現在能吃東西嗎？」

「醫生說可以吃點流食。」

姚子軒輕輕揉了揉肚子，「之前躺的時間太久了，腸胃功能要慢慢恢復，我爸說去給我買點粥。」

「那……」

聽姚子軒提到他爸爸，谷夢初往他身邊又湊近了些，壓低聲音問，「有跟叔叔把話說開嗎？」

「哪有時間啊。」

姚子軒笑了笑，語氣輕鬆道，「我剛恢復意識，就看到老爺子蹲床邊哭得稀里嘩啦的，我媽多能哭一人兒啊。那會兒都來不及哭，因為得安慰我爸，你想想就知道了，那場景多可樂，我還跟他提那些糟心事兒幹啥呀。」

在看到父親眼淚的那一刻，他心裏再多的憤懣不平都如雲煙般消散了。

誠然，他父親可能不是個特別合格的爸爸，可這不代表他不愛自己的兒子，對如今的姚子軒來說，確認過這一點就已經足夠。

「真的不用提了？」

谷夢初含笑看姚子軒，「心裏也不彆扭難受了？看開了嗎？」

「想知道啊？」

姚子軒似笑非笑沖她勾勾手，「附耳過來，我說給你聽。」

谷夢初於是乖乖把耳朵遞過去，緊接着側臉上一熱，吧唧一聲輕響。

她噌一下坐直了，捂著臉滿面通紅看向姚子軒，「你也太狡詐了吧！」

居然偷偷親她！

「誰叫你連抱都不肯給我抱一下，我只能自力更生了。」

姚子軒笑得像極了偷到腥的狐狸。「怎麼，不服啊？不服你親回來啊？反正我現在又跑不了，能任你為所欲為。」

啊呸！

谷夢初十分想啐他一臉，不過轉念一想，誒？他說的貌似有點道理？

「哼哼。」

腦袋裏有了新想法的谷夢初登時開始擼袖子，並露出一臉惡霸笑。「那你現在可以開始喊了，你喊破喉嚨也不會有人來救你的！」

「……」

姚子軒努力憋笑，並認真做出一副驚恐狀，「請不要因為我是一朵嬌花而憐惜我，勇敢上吧少年！」

「噗！」

谷惡霸一秒破功，氣得大吼。「你台詞也太不專業了吧！」

……

走廊上，打完水的姚媽媽正好碰上買粥回來的姚爸爸。

「……我走的時候你不就說要去打水嗎？」

姚爸爸面露疑惑地看姚媽媽，「還是說我走時你打的那壺已經喝光了？」

「你當你兒子是牛啊，一口氣喝光一壺水。」

姚媽媽沒好氣送他個白眼，「熱水房人太多，我才剛剛排到隊好不。」

「哦哦，老婆辛苦了。」

姚爸爸趕緊嘗試拍姚媽媽馬匹，「下次打水這種活你不要做了，交給我就好。」

「看你那德行。」

姚媽媽笑着睨了姚爸爸一眼，「別人家都是兒子學老子，到你這兒可好，越活越倒退，怎麼開始跟兒子學起來了，油嘴滑舌的。」

姚爸爸訕笑一下，伸手把姚媽媽手裏的熱水壺接過來，低聲道，「慧琴，我知道這麼多年來你一個人操持這個家，心裏有委屈從來不說，我也知道這委屈的根兒長在哪兒，現在咱都這個年紀了，雖然這話說得晚了點，可我從現在開始改，以後不惹你生氣了。成嗎？」

姚媽媽聞言低下頭，半晌笑了聲，張嘴想說什麼，最後還是笑了笑，「那……那有什麼不成的啊。」

最難熬的日子都過來了。

回到病房時姚媽媽走在前面，正準備推門進屋，卻在隔着玻璃窗看到裏面情景時腳下一停。

「誒怎……」

姚爸爸剛想問怎麼不進去，就被姚媽媽一把捂住嘴拖走。

「怎麼了？」

姚爸爸沒反應過來，「是醫生在裏面檢查嗎？」

「你啊。」

姚媽媽沖姚爸爸投去一記慈愛的目光，「長腦子是個力氣活，你辛苦了。」

姚爸爸：……

他總覺得媳婦不是在誇他，是錯覺嗎？

病房內。聽到門板響動，原本吻在一起的兩人倏地分開，確切說，是谷夢初彈起來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漲紅著臉往門口看去。

結果等了一會兒，誒？怎麼沒人進來？

「緊張什麼？哪裏有人？」

因為角度問題，看到了門板輕輕開合的姚子軒故意裝作無事發生，「你膽子也太小了吧，這樣還怎麼當惡霸欺負人？」

「別亂說話啦！我剛才好像聽見叔叔的聲音了？」

谷夢初還有些緊張慌亂，她忍不住站起身，想走去外面看看是不是姚家父母回來了，然而剛走了一步，就被姚子軒拉住手往他懷裏一扯。

「哎哎！小心你的身體啊！」

害怕撞到姚子軒導致他身體出狀況，谷夢初趕緊把手從姚子軒胳膊縫兒里鑽過去撐到床上，穩住自己的身子，「你這人怎麼老是瞎胡鬧啊，萬一我撞到你怎麼……」

話未說完，以吻封緘。

目光所及處，姚子軒眉眼帶笑，眸子裏更是滿溢着熠熠星光。

……罷了，生死交界處走一遭，如今好不容易重返人間，就由着他鬧騰一下吧。

如此想着，谷夢初慢慢閉上眼。

在這個吻被逐漸加深的時候，一個念頭又突然躍出谷夢初腦海。

不知道那二十五年包年鮮花服務能不能退啊？好敗家啊這個老爺們……

但轉念一想，這念頭又被摁下去。

算了，反正她也很喜歡，就這樣吧。

皆大歡喜，可喜可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