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心結

父子心結

谷夢初拎着一堆水果上到病房樓七層時,姚爸爸正站在電梯前面打電話。

「叔叔。」

谷夢初等他打完電話才湊過去打招呼。

「小初你來啦。」

大約是從姚媽媽口中聽說了谷夢初跟姚子軒的「關係」,姚爸爸對她除了往日熱情之外,還多了一絲無所適從與若有似無的尷尬,「這次真是辛苦你了。」

「不辛苦,這都是我應該做的。」

谷夢初這次說得一點兒都不勉強,怎麼說她跟姚子軒如今也算是心意相通,所謂的「假扮女友」成功假戲真做,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就等姚子軒蘇醒,「叔叔,您吃點水果休息一下吧。」

「哎哎,好。」

姚爸爸接過水果去,「小初,你阿姨跟你說了吧,今天不用你在這兒熬著,回去歇歇吧,也別因為子軒的事兒耽誤了上班。」

「阿姨跟我說了。」

谷夢初說完頓了下。「她還不止跟我說了這一件事兒呢,叔叔,阿姨之前跟您吵架了吧?」

姚爸爸一聽,臉上頓時有些掛不住,「她這……怎麼什麼都跟你們小孩子家家的說啊。」

「我也不是小孩子了。」

谷夢初笑了笑,把話拉到正題上。「叔叔,您到底為什麼想簽諒解書啊?」

姚爸爸頓時沉默了,半晌長嘆一口氣,「小初,你沒親眼見到那一家子,如果見到你就明白了,那個小孩,真的是他家如今的頂樑柱,他爹長尿毒症,別說幹活,稍微勞累一些立馬尿血,他兒子本來想給他爹捐腎。他爹死活不同意,如今就靠着他兒子掙回來的錢做透析活着……出車禍的原因也查出來了,那輛車剎車有些問題,可家裏錢不湊手,那小孩就一直沒去修,想着多少開慢點不會出事,沒想到那天晚上下了雨,那段路又是個下坡,他的車就穩不住衝出去了,我考慮了一下,這孩子一來家中的確困難,二來,事出有因,就想着抬抬手……」

從姚爸爸這邊了解到的事故詳細原因,倒是跟姚子軒自己的回憶對的上,谷夢初聽完心中也是一陣糾結,可她仍舊有自己的堅持,「就算之前犯錯再怎麼事出有因,可肇事後逃逸這事兒我無法原諒,叔叔,你應該知道,子軒如果晚些被送到醫院,可能真的就……就無可挽回了。」

姚爸爸默然坐在那兒,一時沒有接話。

「車子有問題不去修,雨天路滑走下坡路不留神,這些都不是子軒造成的吧?子軒沒有逼着他這樣做吧?在這次車禍之前,子軒跟他們根本就不認識,是完全的陌生人。」

谷夢初說着說着眼眶忍不住紅起來,「所以為什麼要讓作為受害者的子軒,來替他們的可憐無辜買單呢?如果他在撞到子軒后立刻報警把人送來醫院,叔叔您想簽諒解書相信阿姨都不會有意見的,可現在問題不一樣了,我們可以原諒意外,但是肇事逃逸,相當於故意殺人,這件事我跟阿姨永遠都無法原諒。也希望叔叔你能理解。」

一番話,說得姚爸爸也紅了眼眶,他抽抽鼻子,抬起手抹了抹眼角,再開口時聲音壓抑而顫抖,「其實……那孩子的父親,是我戰友……」

谷夢初愣住了。

隨即而來的,是恍然大悟。

難怪,難怪姚爸爸處處想着網開一面,原來真正的原因在這裏。

「不過小初你說的……也在理。」

大約覺得在晚輩前流淚是件很丟面子的事,姚爸爸快速擦乾眼淚,聲音也恢復正常,「其實你阿姨走後我也一直在想這件事,我知道,這事兒那孩子是真的做錯了,該受點兒教訓,但我老戰友的病,我做不到袖手旁觀……」

「這是兩件事。」

谷夢初忍不住語速加快。「叔叔,您當然可以幫助老戰友,借他錢幫他看病延續生命,這些都可以的,但那個孩子作為肇事者,該受到應有的懲罰。」

「啊……」

姚爸爸點點頭,「好了小初,你的意思我懂了,我一會兒就跟你阿姨打電話把這事兒說清楚,免得她再氣出個好歹來……小初,還是得謝謝你。」

「叔叔您別這麼客氣。」

谷夢初擺擺手,看姚爸爸從褲兜里掏手機,知道他準備聯絡姚媽媽,就識趣地往後退了兩步,「叔叔,您先打電話吧,我得回家一趟處理些事。」

「行行,你回吧。」

姚爸爸抬抬手。「路上注意安全。」

等電梯時,谷夢初遇到了姚子軒的主治大夫。

「大夫你好。」

她主動打招呼。

「哦,是你啊。」

老大夫別看上了年紀,記性倒是不錯,一眼就認出谷夢初,「姚子軒家屬。」

「家屬」倆字叫谷夢初耳朵紅了紅,「大夫,今天子軒情況怎麼樣?」

「傷勢恢復得不錯。」

老大夫兩手在身前握了一下,「沒有發生感染之類的不良癥狀,也沒有再出現癲癇,今早上還剛做了個腦部檢查,之前撞擊出現的淤血也在緩慢吸收。總得來說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

「那真是太好了。」

老大夫的話無疑給谷夢初又吃了一劑定心丸,「希望他能早點醒過來。」

「其實姚子軒在入院后已經創造了不少奇迹了。」

老大夫笑眯眯開口,「入院初期,他的傷勢非常嚴重,內臟多處出血,腦內出血程度一度嚴重到需要準備開顱手術,可稀奇的是,就當手術準備進行時,他腦內出血的狀況突然止住了,只能說,他本人的身體素質良好,求生意志也非常強烈。」

求生意志……非常強烈?

谷夢初被這句話觸動了一下,「就算有再強的求生意志,把他從生死邊緣拉回來的終究是你們,所以……我真的很感謝你們。」

「嗨,救死扶傷是醫者本職,我們也只是做應該做的事兒而已。」

老大夫笑得雲淡風輕,然而看得出。能救活一位病人,對他來說的確是件值得開心的事。

谷夢初跟老大夫聊了一路,直到出電梯才分開,當她一邊思索著老大夫說過的話一邊走出醫院時,眼前突然伸出一隻手來晃了晃。

「嘿,回神。想什麼呢這麼認真。」

姚子軒無奈道,「從我身邊走過去都沒看見我,我還以為自己又消失了呢。」

「啊?」

谷夢初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出了醫院大門,「我剛想事情呢,沒留意。」

「你還是留點心吧,這邊兒是車少。可不是不走車。」

姚子軒十分自然地牽住谷夢初的手,「見過我爸了?」

「那肯定的呀。」

谷夢初對姚子軒找話題的能力感到一陣絕望,「不然我進去幹嘛了?」

「他說啥了?」

姚子軒捏了捏谷夢初的手,「就簽諒解書那事兒,他跟你掰扯了嗎?」

「那事兒啊,說了。」

谷夢初點頭,「搞半天肇事者的爹,是你爸爸的老戰友,如今病入膏肓,家裏全指著這個剛成年的兒子,所以你爸爸心裏不落忍,就想着抬抬手息事寧人。」

姚子軒聽完沉默了一會兒,谷夢初見他皺眉沉思的樣子,心裏默默吐槽這人真跟他爹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所以他還是想簽諒解書是嗎?」

姚子軒嗤笑一聲問道。

聽到對方身份,他覺著之前所有想不通的東西一下子都有了合理的理由,可心裏總像堵了一團棉花,上不來下不去還叫人喘不動氣。

哦,最後一句更正一下,他現在本來就不需要喘氣。

「目前看來是放棄這個打算了。」

谷夢初知道姚子軒心底最在意的是什麼,「因為我跟叔叔說,老戰友病重家庭困難,與肇事者需要付出代價本身是兩回事,我們可以資助叔叔的老戰友看病,這是出於戰友情分。但肇事的小孩那邊兒,該怎麼判就怎麼判,畢竟肇事逃逸這事兒我跟阿姨都無法原諒,你就更不用說了,到現在還躺那兒呢。」

姚子軒用力攥緊谷夢初的手,嘴角勾了下,儘力沒讓這弧度顯露太多諷刺意味,「看不出,你還能說服我爸那頭倔驢呢。」

「我能說服他唯一的理由是他自己也覺著這字簽不下去吧。」

谷夢初晃晃姚子軒的手,「你不要把自己在你爸心目中的地位看得太低了。」

姚子軒沒接話,低着頭悶聲往前走。

打小他就沒跟父親在一起生活過幾天,每次學校開家長會。看到班上其他同學有父親來參加的,他心底總是格外羨慕,儘管他媽媽常對他說,他的爸爸是名軍人,肩膀上扛的是保家衛國的重任,他應該為自己的父親驕傲,可他從來沒有過這種感受。

驕傲都是別人的,是父親自己的,對他來說,有的只是一個又一個沒有父親陪伴的日夜,以及被野小子嘲笑沒爹的屈辱。

他不稀罕自己有個當英雄的爹,他寧願有個普通爸爸,能陪伴自己長大。

數不清有多少次生日許願,他都在心底默默祈禱爸爸快回家,那時的他還很天真,以為只要回了家,他就能擁有全部的父愛。

後來他發現自己錯了。

他的爸爸心裏有國家,有人民,有跟他一起流過血跟汗的戰友。

他跟媽媽在這種種大愛面前,乃至於在他父親的心裏,存在是那麼的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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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息吧,初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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