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個雨天

那一個雨天

奶油色的、蓬鬆柔軟的空調被中,女孩貓一樣蜷縮著身子熟睡着,即便是明亮而調皮的陽光都無法打攪她此刻的好眠。

姚子軒坐在床邊,安靜守候着陷入夢鄉的谷夢初。

原本看室內光線太亮,姚子軒試圖坐在床頭幫谷夢初擋擋光,結果無奈發現光線可以毫無阻礙地穿透他的身體,而他又碰觸不到除谷夢初之外的事物,便也無法幫忙拉上窗帘。

好在谷夢初睡得沉。

確認光線不會打擾谷夢初的美夢,姚子軒不再做無謂的努力,飄到床邊坐下,跟着她一起享受片刻休憩。

當然,鬼是沒有睡眠功能的,之前在谷夢初家中姚子軒就嘗試過,即便閉上雙眼努力數羊,他也無法進入睡眠狀態。

「什麼生前何必久睡死後註定長眠。真是騙鬼,當了鬼反而更沒覺可睡。」

抬起雙臂交疊腦後,姚子軒自嘲道。

窗外忽而飛來兩隻麻雀,停在狹窄的窗沿上嘰嘰喳喳吵作一團,姚子軒扭頭去看它們。結果目光掃到被谷夢初放置在窗前矮桌上的那個銹跡斑斑的舊盒子。

想到盒子裏裝的東西,姚子軒在心裏嘆氣,那裏面每一封信都充滿了青春疼痛式文學氣息,以如今他成年的目光來看,內容可謂既中二又莫名其妙,自己腦子裏過一遍都覺得恥度爆表,更別提馬上它們就要被收信人翻閱……

不過,看到那些信,倒是叫他回想起了一些原本都快深埋腦海中的回憶。

裏面的第一封信,是在他第一次對谷夢初怦然心動后寫下的。而那次心動,則來源於一個下雨天。

夏天的雨,總是說來就來。

上初中那會兒,一到下雨天,校門口就擠滿了來送雨具的家長,可到了高中這種景象就少見許多,內中原因大抵不過高中生們自以為是大人,又麵皮子薄,覺得被家長堵上門來送雨具很是丟臉,有些怕麻煩的,乾脆常年在書包或書桌內備着雨披雨傘,剩餘的那些,則要看運氣。

運氣好的時候呢,上學前就開始下雨,那自然是知道要帶上雨具,運氣不好,這雨不偏不倚趕在放學時分落下來,就總會堵到一大批望雨興嘆的小大人們。

至於那一天,則特別湊巧,那場雨早上沒下,放學也沒下,唯獨等到放學半小時后,才撒了歡一樣噼里啪啦下起來。

所以這場雨沒有堵到大多數學生,好比姚子軒與谷夢初所在的高一、一班,就只堵住了兩個做值日的倒霉蛋兒。

沒錯,這倆倒霉蛋,就是姚子軒跟谷夢初。

兩人負責值日,谷夢初擦完黑板掃完地就翹着腳坐在講台上,等姚子軒把地再拖一遍,他們就可以鎖門回家了。

一陣濕熱的風吹過。送來泥土被浸潤的氣息,正在關窗的谷夢初手一頓,回頭喊道,「姚子軒你快點兒,要下雨了!」

「凈胡扯,哪裏有要下雨的樣子?」

姚子軒不緊不慢拖着地,聞言連頭也不抬,「放學那會兒外面還大好的太陽呢,你趕着回家啊?」

「不信算了。」

谷夢初啪一下關上窗,走到自己位置上開始收拾書包。

「喂喂,有沒有點兒戰友情了?」

姚子軒見她打算提前開溜連忙開口,「等一會兒唄,我馬上就完事兒了。」

「再等就要變落湯雞了。」

谷夢初不為所動,一星期前她剛感冒過,現在還沒好透。家裏又沒個能顧上她的,要是再淋一場雨,說不定發燒死家裏都沒人發現。

「叫你等著就等著。」

姚子軒甩開膀子飛速拖地,一邊嘴上還嚷嚷着,「我保證等下不叫你被雨淋還不成?做不到我就是小狗。」

「噗……」

谷夢初被姚子軒的話逗樂了,忍俊不禁吐槽他道,「別以為我會信你啊,你以前哪次打賭都說這句話,最後輸了就汪汪兩聲矇混過關。」

話雖然這麼說,手上收拾東西的動作還是慢下來。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

姚子軒以寫意山水畫的筆法擦完最後幾下地,拖把往教室後面一擱,扭頭去自己座位上收拾東西,「反正今天我說不叫你淋雨肯定做到行了吧,再說了,外面好好的天哪裏可能……」

「轟隆——」

彷彿專門為了打姚子軒的臉。老天爺專挑着這時候響了一個悶雷,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用大塊烏雲把方才還斜陽晚照餘暉裊裊的天空遮了個嚴實。

緊接着,啪一聲輕響,窗戶上劃出一道斜斜的雨線。

這聲輕響彷彿是指揮家輕揚起的手臂,在它落下的那一刻,所有的樂手便紛紛拿起手中樂器,一場盛大的交響樂拉開帷幕。

玻璃上先是織出一張雨絲交疊的網,網漸漸匯聚為平面,化作透明而柔軟的紗綢。沿着玻璃窗溫柔流淌,把窗外的世界模糊成一團團靜謐的水彩畫。

谷夢初隔着窗看着外面的雨,半晌自鼻子裏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得,回不了家了。

她低下頭,用手指勾著書包帶上的穗子心想。

不過現在那個家,回不回對她而言似乎沒什麼區別,任性離家的父親,因為離婚官司精疲力盡的母親,在經過一整個寒假的吵嚷打鬧后,如今大人間的恩怨終於塵埃落定,也各自開始了嶄新的生活,唯有她,彷彿一夜間變成無根的浮萍。

母親離婚後忙於工作,每天睡前她都沒回家,到早上谷夢初睜開眼。加班至深夜的母親又早早離開了,留給她的只有放在枕邊的飯錢。

因為這些煩心事,她在升入高一后沒結識幾個新朋友,幸好柳昕昕跟姚子軒這兩個死黨也跟她一起升入這所學校,不然她真的要變孤家寡人。

但她沒把家裏的事兒跟柳昕昕姚子軒講過。她見過姚家與柳家的父母,知道他們都是感情極好的恩愛夫妻,在這種家庭環境下長大的人一定無法理解她的苦惱,她也沒必要把這些煩惱加諸於好友身上,反正比起寒假那會兒。現在家裏除了冷清些,也沒什麼不好。

只不過下雨的話,就沒辦法去家後面的小市場買菜了,今天的晚飯要吃什麼呢……

窗外的雨越下越密,谷夢初望着外面重重雨幕,出神想着些有的沒的,一會兒想家裏好像還有一把油菜,可以加個荷包蛋煮麵條吃,一會兒又想,家裏的液化氣好像不夠用了。

想着想着,一件帶着些微皂香的校服外套兜頭蓋過來。

「你幹嘛呀?」

被嚇一跳的谷夢初手忙腳亂從腦袋上拿開外套,朝始作俑者投去莫名其妙的目光。

「走,送你回家。」

除了校服,上身只剩了一件校服短袖衫的姚子軒沖她歪歪頭,「雨小點了,你放心,保證不叫你淋到雨。」

谷夢初看看手裏的校服,又看看眼前的陽光少年,「真不叫我淋到一點兒雨啊?」

「肯定的,我說到做到。」

其實之前姚子軒想的是乾脆等雨停了再回家的。可不知為何,看着窗前谷夢初的神情,一瞬間他覺得這個女孩彷彿要變成雨水,跟外面的茫茫天地融到一處去再也不回來似的,回過神時,姚子軒被自己腦海中突然冒出來的想法嚇了一大跳,可谷夢初的狀態的確不太對勁,他不想再等下去,決定帶女孩離開。

「你把校服披腦袋上。」

教學樓門口,在指揮着谷夢初把自己武裝好后。姚子軒二話不說,直接蹲到女孩面前,「上來,我背着你到公交車站。」

「不用了呀。」

谷夢初登時漲紅一張臉,十五六歲的年紀,正是懵懂與憧憬交織的好時光,而昔日小小少年,如今身上也有了薄薄的肌肉,跟遠不同往日的挺拔身姿,她只是想像一下被姚子軒背着走的情形都覺著臊得慌,「咱們一起跑過去就好。」

「快點兒別磨嘰。」

姚子軒沒起身,只支棱著兩隻手沖谷夢初不斷搖晃,「不讓背難道要抱啊,你那體重我可抱不動。」

谷夢初:「……」

小小的旖旎心思盡數被一句話打散,谷夢初忍住踹姚子軒一腳的衝動,直接往他身上一趴,然後大喊了一聲「駕!」

偏偏姚子軒也是個人來瘋,不光不覺得谷夢初胡鬧,還背着她大叫一聲衝進雨中,一邊跑一邊高聲唱歌,逗得谷夢初一路哈哈大笑,渾然不顧雨水飄到臉上嘴裏。

跑到校門口時,姚子軒正好唱到「在雨中,等雨停,就讓天笑我傻的可以」,不料一句剛唱完,身邊一輛汽車呼嘯而過,濺起的泥水撲了姚子軒一臉。

谷夢初於是笑得更歡,差點從他背上滑下去。

……

谷夢初醒來時,茫茫然有種時空倒錯之感,渾然不知今夕是何年。

她是誰,她在哪兒,她在幹什麼?

再定睛一看,谷夢初愣住了。

原來姚子軒竟躺在她身邊,同樣睡得昏天暗地,不知是不是做了美夢,嘴角還微微揚著,看起來睡得很是滿足。

唔,原來鬼也會做夢的嗎?

手機時間顯示這會兒是下午兩點,時間還早,谷夢初並不急着去醫院,索性湊到姚子軒跟前兒安靜端詳他的睡臉。

不過,方才她似乎也做夢了,夢到很久以前的一個下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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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息吧,初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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