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豆餅有幸贈佳人

第一章 豆餅有幸贈佳人

夏雨下得很突兀,全然沒有什麼徵兆。

雖已過了清明時節,但在這績溪縣裏,陰雨天裏卻仍頗有寒意。

那些挽著浣衣的大籃子,從溪邊快步奔回家的女郎,全不見有什麼夏花的燦爛,反倒因着這寒雨,顯得很有些凄楚。

少年倚著院子外頭屋檐下看雨,連雨滴把他那月白交領道袍的袖子打濕了,也沒有見他去理會。只因他看着把鞋子提在手裏的霍家姐姐,便覺得這雨,如是她這幾日裏,偷偷的低泣。

她不高興,少年知道她這幾天都很不高興。

「霍家姐姐,過來避避雨!」胡宗憲略有些急了,站直了身體,大聲地招呼著那個拎着鞋子、提着粗布裙裾的高挑姑娘。

這就讓雨里的那些女人們都大笑起來。

大家閨秀當然要笑不露齒,要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要纏足等等,但她們這些得自己去小溪邊洗衣服的婦人,所謂不施粉黛、荊釵布裙,哪有這麼多講究?當下西邊街頭的五嬸就大笑着道:「胡秀才知道心痛人了啊!」

卻又有聽着東邊巷頭的六姑接着起鬨:「可這俊俏秀才,就只有這一張嘴巴,真要有心,也不見捎把傘過來接接?」

霍家的姑娘被取笑得俏臉發紅,所幸這雨漸大,那些三姑六婆的嘴舌,總抵不過雨寒,匆匆便過了去。這十五歲胡哥兒,可沒有霍家姑娘那麼老實,他熱情招呼著其他婦人:「五嬸、六姑,別走那麼急啊,難得諸位長輩願意教誨我,我胡宗憲今天就在這裏,好好聽聽諸位長輩金玉良言啊!」

又沒誰真是傻子,這小門小戶的院子,門口那屋檐長寬,胡宗憲和霍家姑娘這麼一站,就沒位置了。誰要真留下來跟他說什麼金玉良言,那站在露天淋雨吧!

她們誰不知道?這胡家小哥向來就不是什麼善茬啊。

「你不讀書啊?我回家了。」霍家姑娘待得那些三姑六婆都拐過街角了,卻是跟胡宗憲這麼說道,因為她家,就在胡宗憲家隔壁的那個小院子,這也是三姑六婆會起鬨的原因——她走快就三四步,就到她自己家門口了,胡宗憲叫誰避雨都成,叫她來避什麼雨?

「這不都中過秀才了嘛,書總要慢慢讀的嘛。對了,你哥要逼你嫁人?他欺負你?曼殊姐姐,你只管跟我說,他敢欺負你,我兩指寬的紙條,往衙門裏遞,弄死他!」胡宗憲咬牙切齒,說得煞有其事。

霍曼殊輕輕踢了他一腳,卻是白了他一眼:「胡說些什麼?現在長大了,你別老叫我閨名。我哥怎麼會欺負我?我心情不好,是他這趟回京,只怕要吃掛落了。」

說到此處,卻是眼角泛紅,她哥哥要吃掛落的事,恐怕是不小的。

胡宗憲看了一下漸漸小了些的雨,卻從懷裏摸了個用荷葉包裹着一塊綠豆餅,塞給霍曼殊:「這下雨呢,你吃點東西墊肚,吃啊,我餓了的時節,去你家啃鍋巴沒客氣過!」

這是從小一塊長大的發小,霍曼殊看着左右沒人,便也幾口吃了,不是逢年過節,普通人家,要尋糕點之類,其實也真的少見,所以吃了那塊綠豆餅,她倒是沖胡宗憲點了點頭:「好吃!」

胡宗憲瞄了她一眼,卻沒有說話,只是那得意的神色,寫在臉上,專門留給她的,自然是好吃。她挽著竹籃,看着雨也漸小,卻就對他說道:「我回家了,我哥說全無進展,明天就要回京復命,唉,總得給他打點好行裝。」說到後面,眼淚卻便下來了,「他說這次回去,只怕不是押人進詔獄,是自己得進詔獄了。」

胡宗憲搶過她挎著的籃子,遞了手帕給她,自己卻跑出屋檐四五步,直接把那籃衣服放在霍家小院門口,然後才轉身奔回去,對着擦乾了眼淚的霍曼殊說道:「你別哭,我就怕你哭。他到底犯了什麼事?看來霍家大郎真有大本事,要謀逆啊!」

聽着他的話,她氣得作勢要打他:「不許胡說!你再這樣,我便不理你了!」

「好好,我不胡說,你總得告訴我,他招惹上什麼事?反正明顯他也是無法可想,跟我說說,我還能給他想條生路呢。」胡宗憲這麼向霍曼殊問道。

但霍曼殊最後還是沒有告訴他,霍長覺惹上的事到底是啥,因為她也不太懂,但的確現在也無法可想,胡宗憲也是在這縣城的少年裏,出了名的詭計多端,再說也是有秀才功名的讀書人,讓他出個主意,卻也是不差的。

所以她回得家去,便勸了霍長覺來找胡宗憲。

霍長覺蹲在霍家正堂的屋檐下,咬着草根一言不發。

「那行,你回京去領死吧,曼殊姐姐有我照顧著,沒你來煩她,保管日子過得舒心,明年清節我給你燒多幾張紙,行了,滾蛋吧!」胡宗憲對着霍長覺不以為然的揮了揮手,作出驅趕的手勢。

霍長覺當場就笑了:「小子你犯了痰么?你家爺爺是錦衣衛!這是我家!」

「讓你滾回京去啊,再說住這片的,誰家不是錦衣衛?」胡宗憲就皺起眉頭,側着腦袋望着霍長覺了,他真不知道這廝在驕傲什麼。這一片,祖上都是錦衣衛軍籍的啊,嚇唬誰呢?

聽着這話,霍長覺想了想似乎也對,但他很不甘心啊,去縣衙里,上到知縣下到捕快,那都對他客客氣氣,就算他回京要領罰,但至少在這縣城裏,官吏該有的禮節都有啊,他覺不能在這鄰里少年前面丟了面子,一拍胸膛沉聲道:「小子放肆,堂堂錦衣校尉在此!」

胡宗憲聽着一副受驚嚇的模樣,上身往後縮了縮,望着霍長覺說道:「嗯,你要在漢代,說你自個是西園八校尉之類,那是大人物,典軍校尉是曹操、中軍校尉是袁紹,多大的人物?那我也只能納頭就拜了。」

這話霍長覺愛聽,但沒等他露出笑臉,卻聽着胡宗憲又說道:「可這錦衣校尉,連個小旗都不是,我真不知道,有什麼值得你拿出來說的?咱們這片,世代錦衣衛出身的人家,我感覺臉都讓你丟到京師去了!」

「行了,說事!你都沒路了,別撐了。」胡宗憲也不耐煩跟他白話。

霍長覺倒就老實開口,只是這一開口,卻儘是血腥氣息:「人命案,十幾個案子,十幾條人命!破不了。」

胡宗憲一個十五歲少年,哪怕中了秀才,能給他想出什麼生路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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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綉春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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