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還問璧月敘蘭因(下)

三十一、還問璧月敘蘭因(下)

那是一名年青男子,手執白玉短笛,身着白衣,外罩黑色披風,腰圍青玉帶,腰下懸一枚龍紋黃玉佩,綴著長長緋色流蘇,白衣領襟袖口上綉著細巧的墨色花紋,黑披風下角紋著白雲風中翻飛如浪。

再觀其容,面如美玉鳳目修眉,神韻氣度兼有明二的清雅雲無涯的尊貴,眉峰眼角間更有一份兩人都未有的疏狂洒然。

好一個精緻又瀟灑的人物!

人人心中暗贊。便連列熾楓都睜眼看了一眼,然後又繼續閉目養神。

只是,這人是誰?

人人疑惑。

那玉笛男子對於眾人的打量泰然自若,目光掃視一圈,最後落在「蘭因璧月」上。

「幸好,幸好,沒有來遲。不過,若是因為在大海中迷失了方面而遲到,那也是情有可原,不能怪我的不是么。」只見他自言自語的說到,一邊說一邊往裏走來,人群中自動為他分出一條路來。

「不知閣下是哪位?來此又有貴幹?」雲無涯抱拳問道。

玉笛男子立於階下,輕輕一笑,道:「我當然是來取回『蘭因璧月』的。」

「啊?」眾人聞言嘩然。

廊上坐着的戚十二卻目光奇異的看着他。

而此時,石階上又衝上來些東溟高手,一個個氣喘吁吁形容狼狽,顯然是在追趕這人卻沒追上。

雲無涯揮手,那些人退下。

「本少都沒有碰過的,他竟然大模大樣的說要取回。」蘭七喃喃道。

明二目光在玉笛男子身上一轉,則道:「你我要闖上這峰頂也不難,只是要如他這般輕鬆卻是難。」

「還有,我還是來給你送信的。」玉笛男子又道。

「哦?」雲無涯看着他。

「我來這之前去了一趟帝都,跟皇帝借了二十萬大軍,他答應了。」玉笛男子輕輕鬆鬆的道,「英州的徐將軍,天州的程將軍,他們已屯兵於東溟海邊,我離開之時囑咐他們,若我一月內不回去,他們自可出兵東溟。」

啊?!

玉笛男子這輕描淡寫的一番話,卻是巨石投水,驚起浪濤千重!

這消息太過突然太過出乎意料之外,眾俠已連驚呼都沒有了,只是瞪大眼睛看着。

便連雲無涯也一臉震驚。

皇朝的皇帝要發兵東溟?!

皇朝大軍即出東溟海?!

若皇朝大軍真到了東溟島來,那……

形勢又是頃刻轉變,皇朝眾俠又見生路。

「以東溟之國力兵力,遠非皇朝之敵,所以今日之事就此作罷,也請你永遠打消入主皇朝之念。」玉笛男子依是輕輕鬆鬆的模樣,彷彿只是在話家常,偏生無一語不是讓人心跳如鼓的。「否則,皇朝大軍至,東溟必如五百年前的北海一般,頃刻崩亡。」

雲無涯目光緊緊盯着他,半晌后才沉沉問道:「你是誰?」

讓他手中握住的頃刻化為烏有,至少該知道敗於何人之手!

玉笛男子卻未答,只是道:「前人前事已成歷史,論是非功過,不過枉然,何不看而今?東溟海中,自成王國,百姓安樂,何苦再抓空想,世代徒勞。再且……」他鳳目專註的看着雲無涯,眼中似有光華跳躍燦然非常,「自己做不成的事達不成的願,便寄托在後世子孫身上,在我看來,那不過是累及後人遺禍子孫的愚行。自己該做自己喜歡的、自己能做的事,而不該去做什麼父輩祖宗們想要我們做的事,那一樣是愚行!」

雲無涯終於動容,他怔怔的看着玉笛男子。

這人,這話,是專門為他而說?

彷彿間,覺得背上已背負了半生的千斤重山,隱約似有鬆動之象。

「現在做的事,真是你心中想做的?」玉笛男子看着雲無涯,認真的問他。

那雙眼睛不似蘭七的帶着蠱惑,那雙眼睛卻一樣的極深,偏生又極清極亮,仿似可一眼望到底,望到天,望到海,望到萬水千山。在那雙眼睛的注視下,雲無涯有片刻的恍惚,然後不由自主道出:「一人一酒,一劍天涯。」

玉笛男子微微一笑,指間玉笛輕輕一轉,收起了,那儀態動作無比的瀟灑寫意。「放開舊事,自可逍遙。」說着,他轉頭望向身後,「可以替你下決定的人來了。」

眾人不由都跟着看過去,果然,便見明嬰、明落、蘭曈、蘭曨走了上來,他們身後一人一身紫紅袍子,頭戴王冠氣宇不凡,再后則是許多的明、蘭兩家屬下,人人身上或多或少的有些傷痕,但顯然並不重。

眾人約莫明白了,這穿紫紅袍子的人便是東溟之主北王。

「大王!」屈懷柳、萬埃驚叫,屈懷柳因捧著「蘭因璧月」沒動,但萬埃與幾名東溟高手一見便迎了上去,卻被明嬰、蘭曨一劍攔下。

北王與雲無涯隔着人群,遙遙對視一眼。

「看來,這事就要這麼了結了。」蘭七側首看向明二,「二公子失不失望?」

明二眉頭微揚,看着蘭七,道:「七少呢?」

蘭七目光掃一眼眾人,淡淡道:「無可無不可。」

明二隻是一笑。

玉笛男子看着北王,臉帶笑容,聲音清揚,道:「皇朝大軍已於天州、英州待發,不知北王是願戰,還是願今日恩仇盡泯?」

北王聞言不由看緊雲無涯,得到肯定后,眼中瞬即生出憤恨之色,狠狠看向玉笛男子。

玉笛男子一派泰然,問:「北王意下如何?」

北王不答,重將目光看向雲無涯。

可那一刻,雲無涯面上卻不露絲毫情緒,無悲無喜,亦無怒無恨。

北王袖中的拳緊緊一握。其實當知道四城中皆藏有明、蘭兩家之人,當明、蘭兩家之人現身北闕宮時,他便已知大勢已去,此番又將是徒勞。只是,他如何能甘心認敗!可是,此刻……目光掃視一圈,半晌后,他重重嘆一口氣,道:「本王還能有選擇嗎?本王總不能讓東溟全島的百姓都喪於皇朝大軍鐵蹄之下。」

玉笛男子聞言微笑點頭,目光掃視一圈眾俠,然後看向廊上諸人,道:「此番無論是東溟還是皇朝武林,都付出了很大的代價,所以彼此勿再提仇怨。東溟解去皇朝諸位身上的蠱蟲,並還回兵器信物等,而皇朝武林則放了東溟的百姓。」他目光最後落在明二、蘭七身上,「不知你們可同意。」

底下眾人皆是一片沉默。

皇朝武林數千人喪命東溟之手,這是深仇。

同樣東溟也有人喪命於皇朝之手,這是大恨。

但此刻,除卻明、蘭兩家之外,所有人性命都握於東溟之手,頃刻便會全亡。

而東溟不但四城在明、蘭兩家掌控之下,更有皇朝大軍的虎視。

所以……

洺空、秋長天等人互看一眼,然後點頭。

雲無涯看一眼北王,然後也微微點頭。

明二、蘭七則是一笑。

這刻,彼此算是都同意了。

而眾俠從北王話落下那刻起,便顯得有些茫然。

這一日起起落落驚驚喜喜太多,本已是絕望,卻忽然間又逢生路,到最後,那無法解開的局又這麼簡單的輕飄飄的落下帷幕。是以,此刻終於塵埃落定了,反讓他們有些如置夢中之感。分不清是喜還是悲。

「哦,還有他們的解藥。」玉笛男子又指向洺空等人,「葯傷人,久了便再無挽救。」

雲無涯向萬埃淡淡頷首。

萬埃馬上走過去,從懷中掏出一瓷瓶,給每人服下一枚藥丸。

明二看着心中一動,側首望向蘭七,卻見她微微搖頭,示意此刻還不是時候。

「好了,今日之事便到此了結了。」玉笛男子笑笑,「剩下的么……」目光轉向了廊上的「蘭因璧月」。

廊上諸人服下藥后,雖這片刻功夫,還未能完全恢復,但已可自行走動了。戚十二便立刻起身往玉笛男子走來,臉上神情奇異,目中隱現激動之情。

玉笛男子也看到了,靜靜的站着,似是在等他。

終於,戚十二走到了玉笛男子身前,眾人正不解間,卻見他膝下一矮,已跪於玉笛男子面前,口中則道:「百多年了,老朽有幸,得睹尊容。」

此舉,令得眾人大為震驚。能讓視普天英雄如無物的守令宮主如此大禮相對,這人是……

玉笛男子伸手扶起他,看着這模樣如十多歲少年,眼中神氣卻無比疲倦的守令宮主,輕輕一嘆,道:「這麼多年,也實是辛苦你們了,此間事了,你就和我一起回去吧。」

戚十二驀地抬頭看着他,滿臉滿眼的震驚與不敢置信的狂喜。

玉笛男了與他攜手而立,道:「我此番來便是要將『蘭因璧月』帶回去,守令宮無令,你們自可解脫。」

眾人聞言他要帶走「蘭因璧月」頓時又被震閃了神,已至一時未察他言中潛藏之意。

「我……」戚十二則心中激動非常,以至哽咽難以成語。

玉笛男子拍拍他的肩膀,從袖中取出一物,攤在掌上,對雲無涯道:「這個還給你們,願你們東溟世代永昌。」

雲無涯、北王眼睛驀地瞪大,皆獃獃的看着玉笛男子掌中之物。

那是一塊約莫兩寸高的四方白玉,玉之頂部雕有雄鷹,鷹眼以黑寶石鑲嵌,斂翅傲視,十分的威儀有神。

「是國璽!」北王激動的叫道。抬步向玉笛男子走去,明嬰、蘭曈等人看一眼明二、蘭七,得到示意后便未有阻攔,北王走到玉笛男子面前,從他手中取過白玉,翻轉,便見着玉底刻有「天授北海」四字,那一剎,心頭萬千思緒湧現,眼中一熱,抬頭看向雲無涯,哽咽道:「真的是國璽!無涯,我們……終可祭拜祖先請他們泉下瞑目!」

雲無涯未語,只是重重點頭。

而眾俠一時還怔獃著未能反應。

玉笛男子笑笑,看着雲無涯道:「請將『蘭因璧月』交予我。」

雲無涯還未有回答,眾俠卻已醒神,大聲反對道:「不行!」

「這是我們皇朝武林的聖令,怎可與了你!」

「我們此番來就是為着『蘭因璧月』,我們數千人命喪東溟,怎可讓他們白白死去!」

「你雖有恩予我們,可聖令也絕不能給你!」

…………

底下眾人叫開了,而廊上幾人則是驚疑的看着玉笛男子,心中此刻已是完全猜知他的身份。

玉笛男子望着叫嚷紛紛的眾人,也不惱,看了片刻后,道:「你們要了『蘭因璧月』有何用處?」

那聲音不大,但眾俠每人都聽得清楚,不由皆是一靜,看向他,還沒來得及開口,玉笛男子卻再次出聲了。

「經過這一回,諸位已該明白,天下不該有永遠的聖令,那是一切爭端禍亂之源。就如前朝的『玄尊令』引天下兵禍,而今『蘭因璧月』又引無數英雄喪命,所以朝晞帝融令鑄劍,所以我才要帶走『蘭因璧月』。」玉笛男子眼眸緩緩掃視眾俠,那眼中隱含一股威儀,令人不由自主的信服。

「再且,武林之主必是全武林都認可之人,那麼他便是以一片樹葉為令,那也該是天下俯首。」玉笛男子目光再轉向「蘭因璧月」,道:「『蘭因璧月』是當年白風黑息所用之物,但不必每代皆以此物為令,每一代令主都該有自己的信物。況且,這本是我家之物,我此刻也不過取回舊物罷了。」

眾人又是一陣驚疑,片刻后反應過,一個個瞪目結舌不敢置信的看着玉笛男子。

他此話的意思便是……他的身份便是……白風黑息之後代?!

白風黑息的後代!

百多年前就已絕跡江湖的傳奇人物……他們的後代終於出現!

那———

他要取回「蘭因璧月」便無話可說!

那本就是他家之物!

而且,他之話也似乎甚有道理……

眾俠驚震、思索間,玉笛男子緩緩伸手,「請將『蘭因璧月』交予我。」

雲無涯點點頭,這東西剛才本已答應要還給皇朝武林了,此刻給他也無妨,更何況他還還給了東溟國璽。

於是屈懷柳捧著「蘭因璧月」向玉笛男子走去。

人人都靜靜看着,看着被武林百多年來奉為聖物的「蘭因璧月」漸漸離玉笛男子近了,要回到它之來處了,或許永遠都要消失了武林啦……

一時眾人心頭也是複雜莫名,有不舍,有失落,有惆悵,還有一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屈懷柳離玉笛男子也不過是幾步之距,眼見就要到了,卻猛地一個聲音道:「慢著!」

眾人一驚,屈懷柳止步,人人看向了蘭七。

蘭七笑吟吟上前兩步,看着玉笛男子道:「閣下說此物再不用作武林之令,本少認同。那麼此物此刻便只是區區玉花一件,本少十分喜歡,閣下可否贈與本少?或又是以金銀相折?」

玉笛男子眼中浮現異色,看着蘭七,然後搖頭道:「即算它此刻非武林聖物,但曾經作為聖物的它都不可以再留武林,那隻會再引禍端。」

「哦?」蘭七碧眸一轉,「閣下一定要帶走?」

「當然。」玉笛男子點頭。

「呵……」蘭七一聲魅笑,「本來這別人贈與或是金銀相買都不合本少的個性,還是堂然奪來較好!」

話音未落,眾人只見紫影一閃,緊接着便聽得明二公子一聲輕喝:「不可!」

再看清時,便只見一紫一黑兩道人影糾斗一處,身如閃電,招不沾衣,眨眼間便已交手數招,人人看得眼花繚亂,正痴愣間,猛然一聲悶哼響起,隨即一聲驚噫,然後便見紫影飛出,黑影飄遠再一個轉悠落回原地。

眨了眨眼睛,眾人此刻才看清,紫影是蘭七少,黑影是玉笛男子。

只見蘭七定定立於廊上,玉笛男子則立於廊下,手中卻抓着了「蘭因璧月」。

這……

屈懷柳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手,「蘭因璧月」何時離了手都不知,這等武功……

而眾俠疑惑:蘭七少為何有此舉?

「噗!」

眾人還怔神是,驀地便見蘭七一口鮮血吐出,站得直直的身子頓時無力萎落。

「啊!」寧朗跳了起來。

「音音!」鳳裔沖了過去。

但他們再也不過明二,眼見明二身一閃,蘭七身子便落入他懷中,卻又是一口鮮血吐出,染了一身。

「奇怪呀,那一掌不過用了六成功力,以你的身手來看傷不了才是,至少……也不會傷你至此。」玉笛男子喃喃道,似乎對於自己重傷蘭七無比疑惑,眼光一轉,落在地上蘭七吐落的那一口鮮血上,卻見那血已凝結成冰,然後明白了,「原來你已受傷在前,難怪。」

「你……」明二抱住蘭七,知剛才那人一掌已引發寒毒,一時都不知是該怒還是該罵。

「……本少就是要……」

此刻蘭七氣息微弱,卻依是喃喃念道,碧眸睜著,卻已眼神渙散。

明二張口,未及言語,懷中蘭七身子一個猛顫,口中血涌不止,一身盡染,頭一歪,人便昏死過去。

明二心一沉,猛然抬頭看向屈懷柳,吐出兩字:「解藥!」當日南峰下,為不讓東溟發覺她身中寒毒,是以未曾逼問屈懷柳要解藥,卻不想今日……

在明二的眼光下,屈懷柳不知怎的,便生出一種要逃的感覺。

「沒……沒解藥。」

話才說完,驀然便覺一股滅頂的殺意迎面浸來,剎那間,從未有過的驚恐令得他脫口叫道:「北……北闕宮裏……有暖玉……玉床可化寒氣。」

「帶路!」明二丟下一句,身形掠起,瞬間,峰頂便失去了他與蘭七的身影。

「這……」屈懷柳目光求助的看向雲無涯。

雲無涯點點頭。

屈懷柳便馬上追着明二去了。

又是白影一閃,廊上又不見了鳳裔。

接着人影又一閃,寧朗也不見了。

宇文洛正想跟去,卻見那邊玉笛男子猶自看着手中「蘭因璧月」喃喃著:「她為什麼這麼想要這個?她若真喜歡這花,那……嗯,她長得很美,武功也很高,那我娶她做老婆,然後帶她回家就是了,到時,她要看『蘭因璧月』那要多少有多少,家裏的花可都是真花,比這個好看多了。」

頓時,宇文洛的腳下便如被勾子勾住了,向那邊走去了。

「唉,不管了,此事已了,該回家了。」終於,玉笛男子甩甩頭不想了,接着又自言自語道,「只是來的時候我在海上迷了方向,已用去了一二十天啦。」一副頗是煩惱的樣,然後轉頭看向雲無涯,道:「你派人送我回去吧,否則過了時間……」

雲無涯看着他,頓時有些啼笑皆非的模樣,只得向萬埃點了點頭,示意他去辦。

於是玉笛男子滿意的笑笑,招呼戚十二,「我們走吧。」

戚十二往人群中一望,守令宮的人便全跟隨而去。

宇文洛腳下飛的跑到玉笛男子身旁,「你還沒告訴我們你叫什麼名字呢。」

玉笛男子看着宇文洛,斜飛的長眉一揚,丟下了三字:「豐夷白。」然後,身影一飄,峰上便已沒了他的蹤影。

接着,人影閃動,那是戚十二與守令宮的人跟隨而去。

「欸,我還有很多事要問你啊!」宇文洛伸長脖子喊道。

可惜,再無迴音。

/AU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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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因·璧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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