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家玉郎

蕭家玉郎

()這幾天,錢媒婆的腿可都跑斷了,錢塘但凡有未出閣姑娘的人家她都去了個遍,蕭家的門檻來來回回差不多被她踏破。可總沒有好信兒。蕭家雖是巨富,可這商賈兩字,但凡沾著點書香的人家便不願輕易結親,更何況蕭玉有克妻的名聲。

只這一天錢媒婆哼著小曲兒,頂着日頭,那一團兒白面似的臉上掛着汗,也顧不得擦,便馬不停蹄往蕭家去了。

「您是不知道,這位陳小姐是剛舉家從京城來的,陳家祖上當過京里的大官,如今全家都沒個男丁,一家子女眷才回的錢塘老家。陳小姐雖是庶出,那模樣氣派可都不差半分。絕對錯不了。」錢媒婆打一照面,一口唾沫星子便濺上了蕭玉那張白面書生臉。

蕭玉也不多聽她啰嗦,給了五兩銀子只說再看看,便打發走了登時怏怏的錢媒婆。

「大爺,要不我親自去打聽打聽?」在周管事看來便是有七分真,也盡夠了。

蕭玉點點頭,心思卻已轉到剛剛脫手的那批糧食上。這批糧總量很大,前兩年的賬本遍尋不著,但據知情的夥計講這批貨一直是往各地下家分流着小批量出手的。他早覺著劉老頭年紀大了,辦事畏首畏尾,便是在本地大批量出貨,壓低了糧價,憑着價格優勢,壟斷本地市場,省去了運費倉儲費,走量就可凈賺巨利。他自接手了這批糧食,便在短短几個月間脫手給了本地商戶,狠狠賺了一票。想到此處,不禁有些少年得志的意味。

蕭玉正歪在美人榻上看賬冊,外頭報派去海寧王家報喪的回了。蕭玉懶懶著道「叫他進來。」

蕭玉見他面上有些個古怪,也不在意,就著剛沏好的碧螺春喝了一口。

「見着王家人了?」

「爺,您說怪不怪,王家那院子如今已經住了新的人家。問搬去了哪兒,人家也不知道。他們搬家也沒差人跟先奶奶說一聲兒啊。」

「許是想着安頓好了再派人來報信不遲。既然這麼着,咱們只等他們來人。」蕭玉有些傷感道。王氏德容言工那是無一不出挑的,又是新婚,正蜜裏調油的時候,便遇上了這檔子事兒。真真應了那一句紅顏薄命。

剛想說什麼,又聽周管事回來了,便擺手讓他出去。

周管事打簾進來的時候一臉喜色,蕭玉便知這事有戲,心頭一熱。

果然,周管事竹筒倒豆子一般說了。那陳小姐確實是個好的,早幾年在京里尚未出孝不便說親,如今雖年紀大些,也就十八芳齡。陳家沒有男丁,正想找一門姻親,女婿為半子,也可支撐門戶。

蕭玉聽了有些意動。蕭家三代單傳,到他這一輩連父母都去了,獨留他一個,如今他也應該考慮子嗣了。

蕭陳兩家可謂一拍即合,很快交換了庚帖,過了定,又擇了良辰吉日。

婚禮那天,蕭家讓轎夫帶着新娘子足足繞了兩圈,很是吹吹打打熱鬧了一番。

蕭玉應酬完賓客,回到新房已經有點頭暈,但心裏着實歡喜。挑了蓋頭,新娘子玉顏俏麗,水靈靈的眼睛瞥了他一眼,便低下頭去。蕭玉只覺得自己魂兒都被勾走,待要再細看,卻怎麼哄也只肯側身微微抬頭,瞧著越發撓心。蕭玉胡亂除了喜袍便壓了上去。

第二天,小夫妻兩個睡到日上三竿方才叫了丫頭進來服侍。蕭家無長輩,新婦無需向公婆敬茶,倒也便宜。蕭玉知道進來的是陳氏的陪嫁丫頭,以後或可收用,不免看了一眼,這一看之下大失所望,那丫頭除了白凈,無半分可人之處。暗道這陳家倒是心疼女兒。

再向陳氏看去,她正由丫頭服侍著穿裏衣,見他呆看,便顛了他一眼,蕭玉想到昨夜陳氏的溫柔小意,不禁身子酥了半邊。

兩人梳洗好,便在房裏用早飯。蕭玉自免不了動手動腳,陳氏臉皮薄,將丫頭遣了出去,親自服侍。

蕭玉道「叫夫君娘子什麼的沒個閨中趣味,娘子在家中可有小名?」

陳氏自小在京城,口音卻頗得幾分江南女孩兒的軟糯,溫聲道:「家裏頭都叫我蓮兒。」

蕭玉聽了頓時咯噔一下,那象牙雕蜻蜓戲荷花筷子險些握不住。半晌方道:「娘子閨名為蘭,怎得小名叫蓮兒,可有個來處?」

陳蘭笑得溫婉:「小時候常常在自家荷塘採蓮子呢。家裏便這麼叫了。」

蕭玉已經食不知味,只勉強道「娘子小時候定然淘氣。」卻並不改口叫她蓮兒。

吃罷飯,蕭玉不放心生意,仍舊往鋪子裏去了。陳蘭也不攔阻,親自替他換了衣裳,送到二門。

晚上回來,見陳蘭仍是一派溫婉殷勤,蕭玉便也柔了神色,這原也不怪她,不過是巧了。

「蕭郎,蓮兒親自做了一道菜,蕭郎定要嘗嘗。」陳蘭一邊布菜,一邊吩咐丫頭端湯遞水。

蕭玉倒也喜她賢惠,強壓下乍聽那句蕭郎的心驚肉跳,入了席,見菜色擺滿了一桌,二人食用頗有些浪費,卻念及她是新婦,自小家裏又是金尊玉貴慣了的,不免講究些,便也不提。

待他親手動筷子挑了那一道荷葉粉蒸肉吃了,卻驚得站了起來。

「蕭郎不喜么,是蓮兒手藝不精了。」陳蘭見他如此反應,不免有些委屈,眼圈也急得紅了。

蕭玉心裏此刻已震驚莫名,荷葉粉蒸肉本是杭州名菜,會做並不稀奇,只是這味道怎地一般無二。抬眼向陳蘭看去,見她眼圈微紅,便又心軟,許是劉氏自誇的,並非她自創,又或是這方子早就傳了出去。如此想着便稍稍安心,重新落座,故作鎮定地又夾了一筷子。

陳蘭見了立作歡顏,道:「這道菜本無甚特色,只是這裏頭的甜醬是蓮兒自己制的,外頭斷沒處買去。」

哪知話音剛落,蕭玉如遭雷擊,回過神來,一把抓住陳蘭皓腕,面上已作猙獰閻羅,厲聲道「誰派你來的,說!劉家不是死絕了么,是誰,沒得給爺裝神弄鬼!」

陳蘭被他疾言厲色嚇得哭了起來,一時梨花帶雨,哽咽難言,好不可憐見兒的。

半晌方漸漸收了聲,囁嚅道「爺說的什麼,蓮兒怎得一句不明。」

蕭玉聽她自稱,越加煩躁,只狠狠將她甩在一旁,氣沖沖走了。

陳蘭即刻收了淚,嘴角一彎,施施然坐下來用飯。

蕭玉疾步走到書房,已經冷靜下來,越想越覺得便是劉氏身邊最親近的丫頭也已經死了,這些閨房私話萬不會傳出去的。但若說是巧合,便也太過了些。想到一個可能,他頓時渾身一僵,冷汗津津而下。

這麼一想,蕭玉自是萬難躺回那女人身邊去。便一連睡了幾夜書房,白天仍舊去鋪子裏,底下人見他們新婚便分房而睡,自然噤若寒蟬,誰都不敢觸他霉頭。

如此渾渾噩噩過去幾日,蕭玉終究按奈不住,叫了陳蘭貼身丫頭來問。

來的正是洞房花燭次日他打量過的那個。

那丫頭聽自家姑爺問的都是陳蘭平日飲食起居,生活習性,問得細緻入微,臉上笑出一朵花兒來,答得越發仔細。她容色平常,口齒卻甚是伶俐,講得繪聲繪色,有條有理。

周管事心下暗喜,兩口子哪有不鬧的,有道是床頭打架床尾和,大爺這是心裏念著新奶奶呢,怕蕭玉面上不好看,遷怒於他,便不敢多聽,悄悄出去了。卻不見蕭玉的臉色越來越陰沉,捏著青花瓷杯子的手也抖得厲害,茶水濺出幾滴,勻在他月白的衫子上。

蕭玉思慮一日重過一日,好幾次從噩夢中驚醒,冷汗濕了裏衣。不過幾日便瘦了一圈,容顏憔悴,不復俊雅。

這一日,蕭玉晚上去萬老爺家吃酒,喝得有些高了,回來的時候習慣性往西跨院走去。

見着屋子裏的陳蘭不免清醒了幾分。陳蘭玉指纖纖,執著一隻蓮花玉碗,面上帶着三分笑,緩緩道「蕭郎可知,蓮兒最愛便是那荷葉蓮子羹。蕭郎可要用些?」

蕭玉剩下的幾分酒意也驚得沒了,只瞪大了眼睛看她,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娘子自用。」

哪知陳蘭將碗往地上一擲,「啪」得一聲脆響,已是粉身碎骨。「蕭郎自然是不敢喝的。」那聲音尖刻飄忽,蕭玉驚魂未定,再看陳蘭,忽見她七孔流血朝自己撲過來。口中言道「蕭郎莫怕,你我二人可做一對陰間鴛鴦,前世種種蓮兒便可不放在心上。」每緩緩吐出一個字,便向他逼近一步。

蕭玉大叫一聲向外頭奔去,緊接着,陳蘭在屋子裏只聽到撲通一聲。片刻后便是周管事大聲呼救「不好啦,大爺投水啦。」陳蘭也不理會,趁著夜色,往書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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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無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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