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蓉糕的故事
蘇徹其實沒有想來接唐星,他壓根就沒想過。
照他原來的意思還真是老大不樂意的,誰讓唐星一直就在電話里取笑他?
他明白自己就是小心眼就是記仇,但每次吃到唐星癟的時候感覺好像也不壞……
而當他的目光觸及書房的鋼琴,然後又不小心走到唐星房間然後繼續不小心看到了她掛在牆頭的日曆。
心亂如麻。
於是出了門,漫無目的的走。
直到腳步不受大腦控制,再清醒的時候就已經到了衡模高中的校門口。
所以說,他根本不想來的嘛。
唐星笑眯眯,「你來接我了啊。」
「路過……而已。」他撇撇嘴,底氣不足。
唐星三步兩步小跑,皮膚與之前相比實在黑了太多顯得一口牙齒意外的白,「騙人,你明明就是聽到我在電話里說的才來接我的。」
唐星有時候覺得蘇徹真的挺可愛的,也沒有像以前那樣覺得他很可惡了,人一旦經過長時間相處,就不太那麼難接受一開始無法忍受的缺點了。
畢竟一個人一個性格,唐星時常還討厭自己的性格呢,更何況蘇徹人不壞,脾氣也沒有表面上那麼差那麼令人覺得凶神惡煞。
他們第一次的見面雖然把場面搞得很難堪,可唐星從沒有真正計較過這些。從另外一方面說她自己也不淡定怪不到別人頭上去。
想到這些,唐星心裏的某一處就柔軟下來,對蘇徹的到來顯得更加開心,笑得也愈加燦爛,「哎,對了你那天幹嘛突然掛電話?到底在哪裏給我打的電話,還有你究竟是怎麼避開監管打到我寢室的啊?最重要的:我的寢室號你怎麼知道?」
要知道不知道寢室號是插播不到唐星宿舍的。
只是一連串如同機關槍一般的疑問打得蘇徹措手不及,他忽然覺得自己來接唐星真是個錯誤的選擇。
蘇徹嘆了口氣,把唐星的行李拉到自己手裏,難得非常耐心地解釋:「掛你電話是因為我在公用電話亭給你打的電話,我口袋裏只剩下幾個銅板於是沒辦法繼續了反正我也就是想讓你看看我其實也很厲害不比你差;至於你的寢室號是高老師告訴我的,就是上次你在少年宮看到的那個……呃,我的老師;至於怎麼避開監管這個問題,我只能說是那裏的保安不到位了,更何苦直接打114就可以查到精確號碼了哪用那麼麻煩。」
蘇徹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忽然笑得陰森森的不懷好意。
唐星在心底切了一聲,對他惡作劇般的壞笑表示不屑。但終究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多做深究,倒是好奇那高老師是誰,想起那天被拉着耳朵忙忙討饒的蘇徹吃癟的神情,她就忍不住要笑。
唐星拉住了蘇徹的袖子準備過馬路,「你那個高老師究竟是何方神聖啊?能治得了你還真是稀奇。」
蘇徹蹩眉,第一反應就將唐星的手微微推開了,不過這個細小的動作並沒有讓他多在意,「是我班主任……也是第一個關心我的人。」
唐星被因為蘇徹無意的推舉而感到有些不舒爽,可這種難受似乎並不只是在面子上的過不去,她在陷入自身尷尬境地的同時,又在想為什麼自己幾乎是出於本能的去拉住蘇徹,這在以前是從來沒有發生的。
但心裏想歸想,她將心底的疑惑吞下,高挑着眉:「第一個關心你的人?什麼意思?」
蘇徹點了一下頭,認真地說:「我考上這所學校簡直就是個奇迹,自從我媽走了之後我就一直在打架鬧事,我自己知道自己脾氣差,但我就是不想停,我就是想放肆。初二期末我的成績是全校最後一名,如果不是我爸變相的贊助費,資助了學校裝修圖書館的錢,大概我現在和你一樣剛上高一。」
話已至此,蘇徹低着頭苦笑。
唐星覺得難受,許多人都說一個人的性格大部分是環境導致的,看來這一點在蘇徹的頭上得到了有效的驗證。
而他也是唐星見過的人里最典型的一個。
因為母親的去世,開始變得叛逆不羈,對生活不滿,對學校不滿,對自己不滿,同時也對擁有雙親父母健在的同齡人感到憤慨和嫉妒,然後和父親一言不合,將學校里隱藏的情緒和長久隱忍的痛苦全都爆發出來,而父親卻因為工作的關係對他缺少父愛和關心以及正確的教導。
唐星閉上眼聯想一番。
靠,這簡直就是和電視上成批成套的俗套教育節目無一二致的三流話題,播出去可能連觀眾們都不買賬,收視率也提不高。
但隱藏在內心深處真正的難過,看官們是不會知道的。
在當事人的心裏,如果沒有切身體會誰也不清楚,也無法妄加揣測。
但唐星覺得,即使是如蘇徹這樣的男生,也是有厭惡過自己的時候的吧?
「那時候我爸找來高老師給我補習,我一開始不買賬,但後來她揍了我一頓,把我打趴下了。」
「啊?」
唐星咋舌,不禁琢磨這高老師究竟是怎麼樣的女人啊,居然敢打自己衣食父母的兒子,這簡直就是豁出去不想幹了的表現嘛,膽子真大,膜拜膜拜。
蘇徹手插在口袋裏,他今天穿得很隨意,上身是白色T恤,背後畫了一隻烏龜的Q版圖,下身是牛仔褲和黑色板鞋,惹眼的亞麻色天然卷隨着微風一飄一揚,顫顫巍巍的讓唐星老是要生個心眼想去把他那礙眼的碎發給整理一下。
蘇徹沒看見唐星的打量,喉結滾動,停頓了一下繼續說:「我很想揍回她,因為我一看見她就生氣,她是為了我爸錢來的,又不是真的想教我,一切都是看在錢的面子上。這種情況我遇到過很多回了。」蘇徹嘲諷的笑笑。
「我當時很生氣,口不擇言了,說她這種女人就是錢的奴隸,為了錢什麼事都肯干,現在想起來我有點後悔,但既然發生過就是我的錯,只能儘力彌補。」
「那後來呢?她是怎麼讓你對她改觀的?」
唐星好奇地問,腦子裏隱隱約約想起了高老師的模樣:正兒八經戴着金絲邊眼鏡穿着職業裝的胖女人,很像是處女座的性格,尤其是我為歌狂里的冷老師,幹練精明卻有一顆赤子之心。
當然高老師似乎比冷老師胖上許多了。
「我說完這個話她又揍了我一拳,我繼續說,她就繼續揍。」蘇徹忽然撓後腦勺,不好意思地笑出來,不比平時,似乎有了靦腆的感覺,變成了真正的大男孩:「她當時說:『蘇徹,我告訴你,今天我要是不把你揍乖了,我就不姓高,我就把我的名字倒過來念』,她一說完這句話我就笑場了,當時氣氛特別凝重,但我撲哧一笑,一開始的憤怒竟然全都不見了。」
「高老師叫什麼?」
「高蓉蓮。」
「……」唐星微怔,心裏默念。
蓮蓉糕。
「噗。」唐星也笑場了。
「呵呵,是挺好笑的吧。那天下午我記得天氣不太好,下暴雨連帶着打雷,她來我家的時候渾身都濕了,我還這麼罵她,自己心裏犯虛,又怕她告狀給我爸。後來她就沒上課,告訴我她的故事。她還說,」蘇徹清清嗓子,變了個嗓音,故意模仿高老師的語氣,「『我索性坦白告訴你蘇徹,我就是為了錢,要不是看在錢的面子上我才不會來教你這個敗家子呢,你以為你爸不辛苦就你辛苦你媽在你十歲時候死了你就可以有資格抱怨墮落怨天尤人原地踏步自暴自棄了?你得了吧你,我在我老公生癌症的時候,在我兒子哭着喊著叫媽媽的時候,都在講台上站着,絕對不是因為高尚,我就是為了掙錢,因為只有有了錢,我才能救我老公,養活我兒子。錢多骯髒?我怎麼會不知道,但你認為錢來的容易?無論多麼噁心這東西,我們不得不依靠它,靠這東西過日子,否則你哪裏來的飯吃哪裏來的衣服穿東西用哪裏來的書讀?你以為你住在這個兩層樓高的房子裏這些福利全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嗎?』」
可能是蘇徹模仿得太過成功,唐星瞬間萌了直爽的高老師,覺得高老師實在是高人啊,四兩撥千斤,幾句話就讓劇情急轉直下了,實在是太令人大快人心了。
「於是就這樣,我被洗白了,雖然脾氣還沒有改多少,這我知道,你不用提醒。」
「……好神奇。」好神奇你居然這麼有自知之明。
「我也覺得很神奇,」蘇徹顯然誤會了唐星的意思,「所以初三我就特別賣命,就為了她給我設下的套,她說如果我想擺脫她的棍棒就趕緊考進高中,她還說她也不為難我,就直接在志願書上填了衡模高中一個學校,這簡直就是豪賭。如果考不進我只有重新來過。那時候做拚命三郎,什麼都不想不顧,但還是有個意外。」
「什麼意外?」
「結他。」
唐星瞭然地點點頭,「原來如此。」
「高老師讓我去她家玩,說是讓我這個不知事體的二世祖體驗一下貧民生活,他兒子比我還要小,很乖的樣子但是結他彈得很好聽。我很羨慕,但對於這件事我爸卻很反感。」
「他認為我以後要繼承他的公司,不需要不務正業的興趣。」
「不過這是題外話了,總之等我好不容易真的看到衡模的錄取通知書,卻發現蓮蓉糕是我的班主任。」蘇徹皺着眉頭砸了咂嘴,一臉複雜的表情:「那感覺……真不知道怎麼形容。」
「是不是有種好不容易逃出了虎口,又落入了狼爪的感覺?也就是說從那之後你就陷入了以暴制暴的不法境地去了?」唐星洋洋洒洒的自我補充。
蘇徹略帶欣賞地看了唐星一眼,膩歪且罕見的不知到底是用嘲諷還是誇獎的語氣表揚唐星:「真聰明,就是這種感覺。」
唐星不由自主地抱拳感慨,自動無視了蘇徹抽搐的嘴角,「哎呀呀,真是看不出來啊,小蘇徹還會這麼耐心地給我講故事,連老天都要感動的哭了。」
「不過真的考上就彷彿獲得重生了一樣,有萌生『覺得這樣也不錯』的想法,於是就沒有反抗的繼續下去了。哎呀我到底是發了什麼瘋要在這裏給你免費說書啊。你這樣一臉陶醉的樣子讓我真的很懷疑你是不是在心裏笑我也會有這麼一天啊?還有不,要,叫,我,小,蘇,徹,你媽經常這麼叫我我又不好拒絕已經快要崩潰了。喂,我說的你到底有沒有在聽啊!!」
「我在聽啊,只是你說了這麼久口渴了吧,咱們去超市買點水解渴吧。」
唐星心虛地在額頭上抹了一把不存在的汗,難得這麼童心未泯地聽蘇徹童言無忌的過去,心情就因為這樣的打磨而變得出乎意料的明朗。
「哎,我要拿你怎麼辦?」蘇徹一副「我真是造了什麼孽要碰上你這麼個掃把星」的表情,跟着唐星走進了一家便利商店。
「你要喝什麼?」唐星站在冰箱門口問不遠處的蘇徹。
「礦泉水就好了。」
「哦,」唐星來回看了看,嘀咕著:「那我就買根雪糕吧。」
蘇徹蹬蹬蹬跑過去一臉憤怒,「為什麼?不公平啊,憑什麼你吃雪糕,我要喝涼開水啊?」
「咦,說要礦泉水的不是你嗎?」唐星壞笑着明知故問。
「你……你……你這難道不是耍賴么。」
「沒有啊,」一臉無辜,「店員姐姐,他剛剛是不是說要礦泉水啊?」
站在櫃枱一旁的年輕的女店員聽到了兩位的對話,捂著嘴偷笑,「是啊,這位帥氣的小男生確實是要了礦泉水。」
蘇徹怒了,抓狂:「你從一開始就準備耍我了啊?」
「耍你?唐星,你為什麼從來沒有像耍他那樣耍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