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回

第八十一回

武昌府茂堅擒世子

人垂暮發奮著條例(4)

這期間,吳氏無微不至的在身邊照顧。喻應台儼然成了喻茂堅的幫手,到了第三年的時候,喻茂堅每日都燈下讀書寫字,雙眼幾乎失明。只好聽喻應台郎朗閱讀,然後口授,再由喻應台抄錄在紙上。吳氏也很擔憂喻茂堅的身體和眼睛,每日都要購買新鮮的豬肝給喻茂堅進補。就這樣,足足三年的光景,《問刑條例》終於刊印。寫完了這部凝結了喻茂堅畢生心血的著作,喻茂堅已經成了油盡燈枯之人了。

這一日的西苑黃門外,門口出現了一個老者,頭髮已然是花白了,手裏抱着一疊裁得整整齊齊的書,正蹣跚地朝着黃門走來。看守黃門的侍衛都很好奇,這個二品服色的京官,卻很眼生,在印象之中,也沒有一個這樣遲暮的二品官員。這人顫抖着手,在袖子裏掏出來牌子,遞了上去說道:「臣求見萬歲。」說罷,便顫顫巍巍地跪在了黃門外。

守門的錦衣衛不識字,卻沒有不耐煩,說道:「老大人,皇上一律不見朝臣。您還是回去吧。」喻茂堅苦笑了一聲說道:「你就說,老臣喻茂堅,臨死再看皇上一面,皇上一定會恩典。」

這錦衣衛見老者也着實可憐,便破例進去通稟,過了好一會,王寶親自迎了出來,剛一見面就嚇了一跳,沒想到兩年不見,喻茂堅竟然老成了這樣。王寶覺得鼻子一陣的酸熱,說道:「皇上叫進去呢。」說着,便引著喻茂堅來到了大殿之上。

喻茂堅顫顫巍巍的按照規矩,拜倒在雲龍陛石之下,說道:「吾皇萬歲。臣喻茂堅參見萬歲。」嘉靖皇帝卻敲了一下磬,王寶這才攙扶著喻茂堅來到了殿內。將新刊印,還帶着墨香的《問刑條例》呈了上去,嘉靖皇帝只是接過來,看了看扉頁,便隨手放在了一邊,喻茂堅見自己耗盡心血寫就的書,還是沒有引起皇上的重視,只能是幽幽一嘆。

君臣二人相視而坐,卻誰都沒有說話,此刻不管是喻茂堅,還是嘉靖皇帝,心裏都知道,兩個人一世君臣,到今天,也算是走到了盡頭了。喻茂堅忍着自己的情緒,當面請辭道:「皇上,我現在已經是油盡燈枯之人了。就像是藥渣子,沒法兒再用了,懇請皇上准許老臣致仕還鄉。」

嘉靖皇帝似乎有很多話要說,但是話到了嘴邊,卻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良久之後,才說道:「准了。」

喻茂堅依規距叩首謝恩。

想起之前種種君臣際遇,今日與嘉靖帝一別,恐怕今生今世再難想見。不由忘情,老淚橫流叩首不斷,將面前的金磚磕得山響。

見到此情此景,久不動情的嘉靖帝眼中亦不知不覺朦朧起一陣暖霧。

「喻卿,你且起來去吧,快去!所謂,太上忘情,你別再這樣,連累朕壞了數年來的修為……」嘉靖起伏在香煙中的聲音,幽幽宛如一聲嘆息。

「遵旨!」喻茂堅磕完自己最後一個頭,掙扎著起身倒退了出去。

看着喻茂堅遠去的背影,嘉靖帝指著御案上厚厚的數十卷《問刑條例》,對王寶道:「立刻去把喻茂堅給朕上的這個《問刑條例》,轉給內閣,讓他們即刻按著辦!」

王寶遵旨捧起《問刑條例》。臨行之時,卻多少有些猶豫:「陛下,刑法是國之大事,要不,陛下,您多少翻翻,斟酌斟酌……」

嘉靖帝:「你個奴才,懂的什麼?你可知道喻茂堅是什麼人?他的三年苦心獨詣之作,朕不必看,朕信得過他……」

王寶珍珍而重之地捧著一疊厚厚的《問邢條例》,沿着東華門來到了文淵閣。見首輔嚴嵩正坐在書案後面拆閱奏摺,此時的嚴嵩已上了些年歲,但是耳聰目明,見王寶進來,忙欠了欠身說道:「王公公可是來傳旨的?」

王寶將書稿放在了書案上,退後了一步,南面而立,說道:「皇上叫把這個給內閣,閣老們擬一個條陳。皇上等著看呢。」說罷,便要退出去。

嚴嵩眼波一轉,看了一眼裁剪得整整齊齊的書稿,上面楷書寫就得封皮工工整整,一絲不苟。一望可知是喻茂堅的字體。心下飛快地忖度著。見王寶要辭,笑着說道:「皇上今日的道場可曾順利嗎?」

王寶鬆了一口氣,說道:「托三清爺爺的福,今日的道場很順利,皇上難得臉上帶笑呢。嚴閣老您留步,咱家還有差事要辦呢。」說罷,便轉身出了文淵閣。

喻茂堅雖然官至刑部尚書,但府邸卻是很普通,在棋盤街東口有一處小院子,便是喻茂堅的居所了。吳氏正在院子裏腌漬一壇泡菜,見喻茂堅走了進來,忙搬過來一把藤椅,叫喻茂堅在葡萄架下坐了,轉身在銅盆里擰了一個毛巾把,雙手遞給了喻茂堅。

喻茂堅幾乎是癱坐在藤椅上,而臉上卻是無比的輕鬆。他眯着眼睛,望着葡萄架上透下來的光,像是入定了,又像是放空了自己。吳氏也沒有打擾,便轉到了廚房。

葡萄架下,有幾株盆栽的海棠樹。看上去枝幹虯結,很像是文人喜歡的梅花。喻茂堅看得出神了,忽然好像是想到了什麼,支撐著站了起來,順手拿過花鋤,就地掘坑,將海棠栽在了土裏。

而這一切,都被吳氏看在了眼裏。見喻茂堅身形顫巍巍的,心裏一陣發酸,三年,整整三年完成了《問刑條例》。現在忽然閑下來,卻不知道該做什麼了。

大概過了半個時辰,忽然外面傳來了一陣馬蹄聲,喻茂堅側耳傾聽了一陣,卻不去理會,依舊忙碌着手裏的活計。這時候,王寶跨門而入。身後跟着兩個太監,每個人手裏端著一個紅漆的托盤。

王寶笑這說道:「喻大人,有旨意。」

喻茂堅這才慌得站了起來,在一旁的水盆里洗了手,顫顫巍巍地跪在了王寶的面前。王寶南面而立,說道:「皇上說,喻愛卿勤勞王事,忠心彪炳。這兩匹錦緞是賜給你的。」王寶傳完了旨意,忙上前兩步,將喻茂堅攙扶起來。

王寶嘆了口氣,說道:「喻大人,咱家這裏給您賀喜了。」

喻茂堅卻搖頭道:「致仕而已,皇上恩情深厚。有什麼可恭喜的。」王寶只是一愣,也跟着笑了。而喻茂堅卻回到了屋裏,半晌才取了二兩散碎銀子,說道:「生受王公公了。這……還望王公公不要嫌棄。」

嘉靖皇帝管理內官,是最嚴格的,內官一律不準收受禮金,王寶欲推辭,但又看見了喻茂堅顫顫巍巍的手,手心裏托著的一錠銀子,不由地眼眶濕潤:「那好,咱家就不客氣了。」

王寶傳旨回到了西苑,閣老門已經列作在了嘉靖皇帝的御座之前。嚴嵩正不緊不慢地說道:「喻尚書所做《問刑條例》臣粗略的看過了,很像喻大人的為人。平準公允,且又兼顧了人情。條例中的所有案例,皆為真實,有一些案子臣也知道。所以內閣擬定,《問刑條例》頒佈天下。並在按察使述職之時,著刑部宣講。」

嘉靖皇帝只是緩緩地點了點頭。而小閣老嚴世蕃卻自覺揣摩出了皇上的意思。上前一步說道:「萬歲,這部著作是喻大人畢生心血所著,宣講普及之責還應該首推喻大人。」

嘉靖皇帝冷冷地睃了嚴世蕃一眼。將身上穿的寬袍向後一甩,正此時,王寶弓著身進來了。嘉靖皇帝問道:「差事辦完了?」

王寶瞬間打量了一下金殿,硬著頭皮說道:「辦完了。只是這喻大人也忒小氣了些,賞了奴婢二兩散碎銀子。」

嘉靖皇帝的臉色鬆弛了下來,目光掃過金殿內的每一個人,嘴角微微的翹起,一絲淺笑后驟然收住,讓在場的閣老門都大吃一驚。嚴嵩暗道:皇上自投身清門,端的是得道高人的風範,喜怒不形於色,今日是怎麼了?

嘉靖皇帝眼神幽幽地望着王寶,不疾不徐地說道:「喻茂堅乃天下清官,哪有那麼多的銀子孝敬你,改日我派你到別的府上傳旨,一準比今天多。」

金殿之內一陣鴉雀無聲,皇上這番話,分明是講給閣臣說的,敲山震虎。嚴嵩何嘗聽不明白,擔憂地看了一眼嚴世蕃,躬身說道:「臣主管禮部,喻大人致仕一事,就着落在禮部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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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史台-天下清官喻茂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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