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八章 天池凈水

一百零八章 天池凈水

()神山初雲高入重霄,鋪陳的白玉階梯更是一眼望不到盡頭,偏偏一踏上玉階之後,體內的真元流轉速度直接降為龜速,與其說攀登神山必須腳踏實地以示對神明的尊重,不如說神山中的禁制逼迫眾人不得不對神明表示尊敬。

夢無酒仰頭望了一眼仍舊看不到盡頭的綿延玉階,只覺得頭暈目眩。再抬腳邁上一節足有半米高的玉階,腿肚子都直抽搐。夢無酒心中淚流滿面,他真的真的不是什麼道心堅定以期日後成為什麼大人物的有抱負的那類人中的一份子啊,要不是身後有涼颼颼的眼刀子逼着,夢無酒恨不得就地打滾直接骨碌下初雲神山。

夢無酒他自己都想不到,他竟然能夠不眠不休地連續七天攀爬神山,還沒有一個「失足」從這光可鑒人無比光滑的玉階上滾下去——當然,他家師父功不可沒。

一開始,眾人本來看着木靈家那位老祖宗那無比迅捷的身法,於是就以為神山所謂的禁制已經被解開,便各顯神通地往神山上掠去。可惜,剛進了神山的地界,體內驟然凝滯的真元就令他們一口血淤積心頭,身體直接被拍了下來。

這還不算什麼,問題是大家神通各異,但誰也不肯落後,於是一群人一窩蜂地往神山上去。長約百米的玉階固然聽上去寬敞看上去大氣,但問題是,禁不住人多啊。於是,當初被拍下來的,很多就落在了玉階之外。

於是,眾人再度見證了冰雕是怎樣煉成的。

這時候眾人方才確定,木靈家的這位老祖宗用了玄狐王的血,開出了一條通往山頂的道路,而不是解除了神山的禁制。想要登上這座山,他們能做的只有老老實實地爬台階,但凡一個不小心出了台階,面對的便是被冰封、被湮滅的命運。

眼下這攀爬神山的人物,皆是修鍊多年的修真者、精怪或是妖魔,在耐心韌性上遠非普通人類可比。然而,攀爬神山考驗的不止是毅力,還有心境。畢竟,對於一個一直看不到盡頭的目標,想要堅持下來,實在是太過困難。

夢無酒一臉痛苦地看着周身縈繞着的雲霧——這證明了他們已經攀過了浮雲繚繞的高度——他又看了一眼周遭的景象,唔,白茫茫的一片,和山腳處比起來,簡直就是一模一樣,要不是有這些繚繞的雲霧,夢無酒都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原地踏步走。再度仰頭看着綿延看不到盡頭的白玉台階,夢無酒一顆玻璃心碎了一地。

這要爬到什麼時候啊……

夢無酒的腳步凝重,漸漸有了想要「失足」的趨勢。無奈,身後一根修長的手指輕輕抵在他的后心,他的耳邊有溫熱的呼吸撲在其上。其柔和的溫度卻令夢無酒一個激靈從「失足」的幻想中驚醒過來。

他聽見自家師父淡淡道:「你想做什麼,嗯?」尾音輕輕上揚,清清冷冷的聲音隱約帶着調侃的意味。然而聽在夢無酒的耳中,不啻於威脅。

夢無酒抿緊唇,死命搖頭。

「那就好。」天樞語氣淡淡,聲音裏面聽不出喜怒,但顯然,夢無酒爬得更加賣力了。然而埋頭拚命奮發向上的夢無酒沒有看見,自家師父一向冷冰冰的臉上卻浮現出一個淺淺的,略帶得意的笑容。

夢無酒無從知道,他師父一開始就沒有督促他一定要攀上頂峰的意思。只是考慮到夢無酒過於散漫的性子而下決心好好磨一磨罷了。看到夢無酒腿都有些發飄但還老老實實地爬台階,天樞表示,他的磨練很成.功,可以再堅持個幾天。

*****

就在大部分修鍊者在神山的半山腰處苦苦掙扎,在少數倒霉的失足跌落後沒死的重頭再來誓要登上神山,以及更加少數的,實力位尊浮荒巔峰的強者好不容易爬到了神山的高處,就差個十來個崑崙諸峰疊加的高度就能達到初雲之巔的時候,木靈清越已經帶着蘇憶殤來到了初雲的巔峰之處。

山巔之上,是漫山遍野的雪薔薇,剔透晶瑩,比起一路行來看見的滿眼白色,多了分雅緻和聖潔。

一登上了初雲之巔,木靈清越便將懷裏的蘇憶殤鬆了開來。

木靈清越的臉色有些差,雖然他的身體依舊站得筆直,但他額上的黑髮已經被汗水浸濕。那雙漆黑的眸子裏隱約透出幽深的色彩,帶着常人無法察覺的懊惱。

初雲的禁制,木靈清越從來就沒有放在眼裏。但他沒有想到的是,天梯的最後,竟然還有那個女人設下的禁制,險些令他身魂分離。

當真……好狠的心思。木靈清越的眸底劃過狠戾,他從來就沒有認為,所謂的神后是一個悲憫眾人、心慈手軟的女神。她能夠幫助自己的哥哥一手將自己的父神拉下天地至尊的位置,也能夠在嫁給了兄長,成為了神后之後,敢於對魘皇拔劍,最終將其一手覆滅。

為了什麼?天下蒼生?不要開玩笑了。

眾神無情,他們素來以天地為棋盤,眾生為棋子。只一個決定,一個念頭,眾生覆滅也不過一瞬之間,誰會在意那些螻蟻。

就像天降災禍,可能是神明不滿眾人的行為,也可能是神明賜予眾生的考驗,但更荒謬的緣由很可能成為最貼近事實的真相。天下大亂,最大的可能便是神明覺得天地無趣,想要來點樂子罷了。

木靈清越目光沉沉,看向被自己一路帶上來的蘇憶殤。

天梯綿延近乎無盡,饒是木靈清越的修為也耗費了七日方才達至山巔。而蘇憶殤雖然是被木靈清越帶上了山巔,並沒有耗費什麼體力修為,但他的臉色卻異常慘白,唇色黯淡,一雙緋眸已然有些恍惚空洞。

他的手腕上,七天之前被木靈清越劃開的傷口,血一直沒有停。以著緩慢卻平穩的速度,一滴一滴落在厚實的雪層上,將其融化,露出下面掩藏的天梯玉階。雖然一滴血足能夠劃開百米範圍的雪層,但直入天際的天梯究竟有多高,只有攀爬多日幾乎心生絕望的眾人方才明了。連續七日的失血,蘇憶殤此刻只能勉強維持站立,其意識都已經有些混沌。

「嘖嘖,真可憐。」木靈清越的唇角抿開一個冷淡的弧度,上前輕輕在蘇憶殤手腕上面的傷口一抹,那處的皮膚登時連疤痕都沒有留下,皮膚白皙平整。若不是蘇憶殤此刻面色慘白,明顯就是失血過多的狀態,誰也無法相信,他的手腕上曾經有一處七日都沒能夠癒合的傷口。

蘇憶殤的精神略微一振,他看了木靈清越一眼,目光平靜,沒有說話。

「小傢伙,不要這麼看着我,要怪,就怪那個給了你『鑰匙』的女人。」木靈清越捏住蘇憶殤下頷,笑容邪肆張揚,隱藏在黑色劉海兒下面的一雙眼眸更是滿是邪魅狠戾,看得蘇憶殤身上發寒。

感覺到蘇憶殤身體的微顫,木靈清越面上的表情驀然變得柔和起來。他抬手,輕輕拭去蘇憶殤臉頰上的血跡。但他的手卻沒有離開蘇憶殤的臉,他的手指反覆摩挲著蘇憶殤右頰上面的紫雪薔薇,目光溫柔眷戀。他輕聲細語,像是一個寵溺著孩子的父親一般,柔聲道:「莫怕,莫怕,墨兒乖……」

蘇憶殤怔怔地看着眼前好似瘋魔了一般的男子,說不出話來。

還未等著蘇憶殤思考出這位木靈家的老祖宗的腦子究竟出了什麼問題,就見着木靈清越的眼中驟然變得凶厲起來。蘇憶殤心中危機感大作,手上用力想要掙開木靈清越的禁錮。還沒有將他的意願落實在動作上,他的左頰便傳來一陣劇痛,整個身體重重地飛了出去,狠狠地落在雪地上。

「咳咳……」蘇憶殤頭暈眼花,左頰上驟然的掌摑力道之大,令他的腦袋一陣嗡鳴,嘴裏也嗆咳出血沫來,嫣紅的血,點點滴滴,有如落在雪上的紅梅。

「不過是打開初雲結界的鑰匙……」木靈清越居高臨下地看着狼狽咳血的蘇憶殤,聲音殘酷而優雅,「最低賤不過的血脈,最低劣不過的靈魂……但你的身上竟然有着六和之靈的味道。有什麼資格,不過是一把鑰匙而已,不過是一把鑰匙而已……」

木靈清越忽然暴怒起來,他冷冷地等著虛空的某處,身上的衣裳和長發被磅礴的怒意撕扯得獵獵而舞。眉心之處,原本就已經被紫色浸透的五棱印記開始扭曲起來,那雙漆黑的眸底被漸漸湧出來的暗紫色所淹沒。那些紫色像是滿溢出來一般,就連他的眼角處也暈開淺淺的紫色來。

不知看了多久,木靈清越收回冷凝的目光,繼而冷冷看着雪地上滿身狼狽的蘇憶殤,眼裏滿含厭惡,道:「說起來,你那哥哥身上似乎也有着**之靈的味道,雖然比起你來說還有些淡。可是,你的哥哥更加令人厭惡。」他緩步走到蘇憶殤面前,扯起他幾乎和身下白雪融在一起的雪亮髮絲,單掌覆蓋在蘇憶殤紅腫的左頰上,輕聲道:「身上不過有着墨的些許六和之靈,連起碼的掌握也做不到,將自己變成不人不鬼的模樣,簡直就是玷污了墨的靈力。」

蘇憶殤沒有說話,忍着頭皮被牽扯起來的疼痛,抿緊唇,生怕再度激怒這個自從登上了山巔就有些瘋魔的木靈清越。只是在他語氣裏面有明顯嫌棄厭惡自己哥哥的時候,蘇憶殤的眼底劃過一絲怒意,但很快便被壓制下去。惹急了這個瘋子,誰知道他會不會突然就跑到青要山去找哥哥的麻煩。

木靈清越移開手掌,蘇憶殤臉頰上面的紅腫已經消去,掌下的皮膚白皙得幾乎透明。

木靈清越出神地看着蘇憶殤的臉,喃喃道:「要是墨能夠長大的話……一定會比世上的任何一個人都好看的……要不是那個女人……要不是她……」開始懷念追憶的口氣,在說到最後的時候已經帶着陰冷的感覺。

蘇憶殤咬緊唇,心中怒罵:夠了沒,夠了沒,老子老老實實地把小命供出去不是要你拿來當出氣包的!一開始挺正常的一個傢伙,怎麼上了山巔就開始發瘋了啊!!你丫的一個活了幾萬年的老傢伙,難不成當初還被神后始亂終棄了不成!!

好在,木靈清越這次沒有再發瘋。醫好了蘇憶殤的臉后,他帶着蘇憶殤走進了雪薔薇的花海中。

蘇憶殤異常謹慎地跟在木靈清越的身後,他雖然有了死的覺悟,但不代表,他有着被虐待的覺悟。

也不知走了多久,他們來到了初雲山巔上,被雪薔薇簇擁著的一處被冰封了的湖泊。湖泊並不算大,以著成年人的步伐,約有五百步就能夠繞其一周。

湖上的堅冰硬實,踩上去如履平地,折射著初雲之上特有的銀色光芒,令人不敢直視。

木靈清越在湖畔站定,他從袖中掏出來幾塊碎帛,和在手中。蘇憶殤在他身後站着,一眼便認出來這些碎帛便是當日眾人爭奪玖夜從遺跡中取出來的那捲捲軸的碎片,上面隱隱約約寫着幾字,依稀是天之靈脈、神器、陰性本源之氣、紫雪神魂、祭祀什麼的,想來此次為使神域降臨所使出來的手段,便是這些碎帛上面的記載。

只見木靈清越雙手合十,碎帛就被擠壓在掌心之處。只見他的指縫間有微弱的紫色光芒透出來,光芒初始極為黯淡,但隨着時間的流逝,光芒愈盛,直至刺目。待得木靈清越將手掌移開的時候,他掌心的碎帛已經變回了曾經的捲軸的模樣。

木靈清越手腕用力,近乎將捲軸甩了開來。被大力甩上半空的捲軸平平攤開,上面幾乎看不見的字跡逐一亮了起來。只見這些字跡紛紛化為流光,一道道湧進了冰封的湖面上。而原本冰封的湖面,隨着這些流光的湧入,堅硬的玄冰發出「咔嚓咔嚓」的刺耳聲響,平滑的冰面上佈滿龜裂的縫隙。

隨着龜裂縫隙的增加,湖面的堅冰像是不堪重負一般發出沉悶的聲響,順着這些縫隙,湖水攜帶着令人精神一振的濃郁靈氣涌了出來,最後那些堅冰皆沉進了湖水之中,與它們融為一體。

隨着湖水的解封,整個初雲神山的靈氣幾乎一新。天梯之上攀爬的眾位修鍊者在靈氣的包圍里,精神一振,**的疲勞減輕了不少,心中更是堅定了登上頂峰的意願。

「這是天池凈水。」木靈清越站在湖畔處,看着湖面上近乎實質的馥郁靈氣,俯身用手舀出來一些湖水。這些湖水看上去清澈見底,實際上,這些水由於靈氣的馥郁,幾乎成了半固體狀。

木靈清越偏頭看向面無表情的蘇憶殤,指了指湖心的位置,漫不經心地道:「你身為『鑰匙』的最後一個用途,便是走到湖心的位置。而天池凈水則會將深深紮根於你靈魂的真正鑰匙析出來,到時候,你的任務就結束了。」

蘇憶殤的手一顫,五指緩緩握緊。他默默地點頭,緩緩地舒了口氣,走進了粘稠的湖水之中。

當湖水透過單薄的衣裳浸到他的皮膚上時,蘇憶殤第一個感覺便是冷。

寒徹心扉,幾乎將靈魂凍結的冷。

蘇憶殤的身體微微一晃,貝齒深深咬進了菱唇中,血珠一連串地沁了出來,甜腥的味道盈滿口齒。但他腳下的步伐沒有停止,依舊不緊不慢地走向湖心的位置。

並不是他想要拖延時間,而是,湖水在最初的冰冷后,毫不留情地向刺痛進發。這不是**上面的疼——因為**的疼痛在方才的徹骨之時便已經麻木——這是深入了骨髓,透進了靈魂深處的疼痛。像是有什麼東西強行湧進了靈魂之中,一遍一遍將他靈魂洗刷,而每一次的洗刷都強行帶走了什麼,令他痛不欲生。

不啻於對一個普通人加以凌遲的痛楚。

而蘇憶殤此時的動作和速度,只能勉強令自己不是很難看。面對這個惡魔一樣的木靈清越,蘇憶殤不願意自己臨死之時的醜態落進他的眼中。

滅頂的疼痛令蘇憶殤將所有的精神力聚集起來阻斷自己的痛覺,雖然沒有什麼用,但聊勝於無。也因此,他沒有看見湖畔邊上,面上露出詫異之色的木靈清越。

木靈清越是第一次看見,在天池凈水中「伐筋洗髓」,寧願將自己的唇咬爛也一聲不吭的妖怪。

不,他說錯了。天池凈水固然是有着伐筋洗髓的功.效,但使用的對象可不是妖怪魔族或是人類之流。天池凈水,墨海初成之時,由創世神的神血所化,能夠洗去在凡塵中沾染的污穢之氣,純煉神力,只有上等的仙神才能夠在使用它的時候不被其將肉.體靈魂一併洗去,最終化為精純靈氣融進天池凈水之中。

仙神尚且如此,更枉論妖魔這些在神后眼中的邪物。

但凡妖魔進了天池凈水,定然會連同**元神一道重歸混沌,為這天池凈水的靈氣添上一分。而蘇憶殤作為狐妖,最終他能夠剩下的,只要神殿的鑰匙。

使用天池凈水不是唯一將鑰匙取出來的辦法,卻是唯一一個能夠將鑰匙完整取出來的辦法。作為鑰匙的六和之靈的碎片紮根於蘇憶殤的靈魂之中多年,幾乎和他本身的元神密不可分,很難將其完整地分離出來。

坦白說,木靈清越還是挺欣賞這個明知是死卻不露絲毫怯懦的狐妖,而且鑰匙只是一個象徵,即使不完整也能夠進入神殿。但是,那個鑰匙不是普通的物品,而是墨的六和之靈的碎片。

只是這個原因,木靈清越只能用這個方法,將鑰匙從蘇憶殤的靈魂析出來,哪怕因此,這個他看着還算順眼的傢伙就此丟了性命。

蘇憶殤不知道木靈清越的內心活動,他只是腳步近乎機械地走着,由於疼痛他緋色的眸子也黯淡下來。此時,湖水已經沒過到了他的胸口處。但距離湖心的位置尚且還有着一段距離。

就在身體的疼痛逐漸將他的自制力磨損並逐漸有些失控的時候,他的周身忽然浮現淺淺的紅色光芒。而原本洗刷靈魂的痛苦也在這個時候忽然消失了一般。

蘇憶殤怔怔低頭,卻見着那淺淺的紅光是從他胸口的位置處散發着的。他不禁輕輕按住胸口的位置,卻發現掌心下似乎觸到一顆杏核大小的圓潤珠體。

他將手掌移開,卻見那顆紅色的珠體從他的衣裳里透了出來,緩緩地浮現到他的眼前。

竟是一顆妖丹,而且是一顆等級明顯不低的妖丹。

蘇憶殤有些怔然,妖丹上面的氣息,他很熟悉。

紅色的妖丹上,妖氣肆意,而籠罩在他身上的紅光也隨之變得強盛起來。隨即妖氣漸漸幻化出形體,一指長短,隱約是一隻火紅色的狐狸模樣。小狐狸個頭雖小,但氣勢十足,一雙金色的狐眸里含着與生俱來的傲氣,看着蘇憶殤的時候,那些傲氣則化為淡淡的溫情。

妖氣凝成的小巧身體輕輕躍起,蹭了蹭蘇憶殤蒼白沒有血色的臉頰,似乎正在安慰他。

「舅舅……」蘇憶殤眼睛一陣酸澀,冰涼的液體順着臉頰滑落下來,將他的整顆心凍得冰冷。蘇鋆悅,他舅舅的妖丹竟然在他這裏……那麼他舅舅……是不是已經……

妖丹可以說是妖族一生修為的精華,一旦失去了妖丹,輕則打回原型,運氣好的很能夠保留靈智,有重新修過的機會;重則,這位狐族的第一皇者,恐怕已經不在世上了。

想起當日在蒼梧之淵下,一臉平靜倦怠的蘇鋆悅,蘇憶殤心口微顫。

想來,他舅舅應該是知道了什麼,所以,才會做出這個選擇的。

「火狐皇蘇鋆悅?」岸邊,木靈清越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溫情的一幕,見到天池凈水被紅色的薄光隔開,也不着急,面上淡淡的,眸底一片漠然。

他看着一臉傷感的蘇憶殤站在湖心處,身上的紅色光芒愈加黯淡,顯然已經被天池凈水壓制下去。那些散發着濃郁靈氣卻給蘇憶殤帶來蝕骨痛楚的湖水,波光瀲灧,映着初雲之上的雪色,說不出的雅緻動人,卻給蘇憶殤帶來了極大的壓迫力。

蘇憶殤猛然驚醒過來,他下意識認定他舅舅應該是打回了原型,只有有妖丹,他還有機會恢復修為。他抬手推開脖頸處輕蹭著的小狐狸,急道:「快,離開這裏。」蘇鋆悅的妖丹之上的妖氣之所以能夠化為狐形,是因為這顆妖丹上有着蘇鋆悅的殘念,想要保護蘇憶殤,所以在蘇憶殤的生命受到威脅的時候,妖丹的妖氣會主動溢出來保護他。也正是因為如此,蘇憶殤希望這顆妖丹的殘念能夠回到他舅舅身邊——蘇憶殤並不認為,有着這顆妖丹的保護,他就能活着離開這裏。與其浪費了他舅舅的修為,不如讓他孑然一身地離開這個世上。

小狐狸偏了偏頭,金色的眸子劃過一絲不悅。它猛然躍起,小小的爪子狠狠地拍了一下蘇憶殤的腦袋。雖然憑着它的體型,這看似兇狠的一擊和撓痒痒差不了多少。小狐狸對於自己的低殺傷力絲毫不以為杵,借勢扒住了蘇憶殤頭髮上,周身紅光大盛,將周圍的天池凈水又隔開了幾分。

蘇憶殤心中只剩下苦笑,這殘念形成的妖狐還真是執著,雖說周圍的湖水已然被隔開,但能不能支持到他走到湖畔上還是一個問題。更何況,湖邊還站着一個一心要自己的命的木靈清越。蘇憶殤的修為雖然不差,卻也敵不過木靈清越的一根手指。

殘念形成的妖狐無法發聲,但從他頭頂扯拽頭髮的力度被能夠感覺到,妖狐的心急。蘇憶殤抬頭,遙遙看向湖畔處好整以暇的木靈清越,不發一言。

反倒是木靈清越忽然抿開一個笑容,目光掃了一眼他頭上的小小紅狐,道:「火狐皇……本來以為他是一個腦子清楚些的,卻不成想,他只是沒到瘋的時候。他如今瘋起來……倒有幾分像當初奉命覆滅了一個王朝,害慘了一位帝王,到了最後反而為了那個帝王連元神都自爆了的九尾妖狐……」

蘇憶殤沒有接話,他抬手,輕輕撫摸著頭頂上不停施力的小紅狐,喃喃道:「舅舅……已經夠了……」

紅狐非但收手,周圍的紅芒反而變得更加耀眼。它忽然仰天做呼嘯狀,周圍雖然沒有響起狐鳴的聲音,但蘇憶殤卻感覺到自己體內的妖力沸騰起來。

紅狐躍起,整個身子再度撞上了蘇憶殤的身體。這次,蘇憶殤連類似撓痒痒的感覺都沒有了,他的耳邊響起的是細微的破碎聲音。

妖丹,碎了。

而紅狐在同時化成了紅色的光斑,直接融進了蘇憶殤的身體裏面。蘇憶殤身上的紅光之盛,已然將湖水推開了半米的距離。

木靈清越見着蘇憶殤此時的狀況,面上笑意愈盛,但眼中的陰冷之意卻令人不寒而慄。他微微偏頭,悠聲道:「一線生機還是……以命易命,蘇憶殤,本座,給你一個選擇。」

選擇……一線生機還是……以命易命……

拿誰的命,換他的命?

蘇憶殤緩緩閉上了眼睛,體內的妖力強行撤空。沒了體內妖力的支持,周身上的紅光驟然黯淡下來。不消片刻,他身體外的紅光便被湖水吞噬下去,熟悉的疼痛再度席捲蘇憶殤的身體。

痛楚將他的神智折磨得只剩下空茫,他的眼睛大睜著,不肯閉上。他的腦海里,劃過了無數往事的碎片,有難過的,亦有歡欣的,他的手指輕輕屈伸,卻什麼都沒能抓住。

眼前的光影綽綽,最後浮現出一個人的模樣,明明像是清晰地印在腦中,但拿在眼前卻有些模糊朦朧。隱約能夠辨別的,是那人淺笑或是發怒時候的模樣,更令他心動的,是那人情.動時候的模樣。

他一定不知道,當他情.動的時候,那雙美麗的眼眸會浮現異樣的色彩。暗沉的紫色會隨着他的粗喘,時而清淺時而濃重,上面鋪陳著銀色的碎光,令他忍不住想要靠近,將那份美麗牢牢地抱在懷裏,揉進心底。

「哥……玖夜……」蘇憶殤的喉嚨裏面發出模糊得分辨不出音節的聲音,緋紅色的眸底閃過模糊的笑意——玖夜,哥哥,生命的最後……我最想要見的人,是你……雖然,你已經不記得了……

冰冷的湖水,將他整個身體淹沒。

*****

隨着蘇憶殤身體消失在湖水之中,原本泛著銀色光芒的湖面上開始冒出紫色的光芒,淡淡的,卻不容人忽視。

「啊……意料之中的選擇。」木靈清越笑得漫不經心,眸底隱隱帶着複雜的情感,「只是,本座有些不開心啊……」

木靈清越只是在自言自語,但他的身後卻真的傳來一個帶着刻骨恨意與滔天憤怒的聲音——

「不高興?那你可以去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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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玖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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