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回【下】

第四十八回【下】

()卻說楊母過世,楊崢悲傷大慟,柳夫人又犯了胃疾,故家中無一得用之人,楊崢只得掙扎著料理喪事,又要操持生意,十分勞苦。這廂楊晟之歸家,楊崢頓覺有了臂膀,將店鋪田莊等事交予楊晟之擺佈。楊晟之也不推辭,萬分儘力。因他待人謙和,出手慷慨,又有意籠絡,故沒幾日,店鋪田莊掌柜夥計佃農,無一人不贊他好。楊崢心懷暢慰,柳夫人卻不痛快起來,因楊昊之正討楊崢嫌,楊景之又是個凡事提不起來的,她捏不著楊晟之的錯處,只好將氣出在婉玉和鄭姨娘身上。婉玉乖覺,被柳夫人訓斥便一笑就過去了,鄭姨娘百般委屈,暗暗記恨。這一日清晨,婉玉往柳夫人處請安,她有了身孕難免嗜睡,起來便遲了些。走到院裏,正瞧見柳夫人的大丫頭春露從屋裏出來,婉玉上前笑道:「春露姐姐早,不知太太昨晚上歇得好不好?這會子做什麼呢?還請通報一聲。」春露一怔,皮笑肉不笑道:「我還當是誰?您是奶奶,叫我『姐姐』豈不是折煞我了?我可不敢。」婉玉見她神色不善,心中警醒了幾分,去挽春露的手臂,親熱笑道:「怎麼當不得?連三爺尊重起來都要喚你一聲『姐姐』的……」春露揮開胳膊冷笑道:「您不比旁人,三奶奶架子大,大奶奶早就來了,知道太太身上不爽利,這兩日在跟前侍奉湯藥,一整天的不離開。三奶奶偏能過了時辰來請安,太太一早兒問了三四遍呢,如今她也乏了,這會子歇了,三奶奶請回罷。」話音剛落便從屋裏傳來一陣笑聲,又有柳夫人說話的聲音。婉玉微挑了眉頭,怡人卻忍不住了,剛要開口,婉玉暗地裏一按怡人的手,對春露道:「太太恐怕這會子又起來了,勞煩春露姐姐再進去瞧瞧。」春露道:「我方才親自服侍躺下的,還能有錯不成?」又往前一站,堵住門道:「三奶奶回罷,明兒個起早再來!別再讓我們太太左問右問,左等右等的。知道的,是婆婆等媳婦兒請安,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等著娘娘駕到呢!」婉玉將笑意斂了,靜靜看着春露的雙目,忽提了裙子,扶著怡人的手便往屋裏走。春露張開手臂攔著,高聲道:「都已讓你回去了,莫非你聽不懂不成?」怡人厲聲道:「閃開!三奶奶是有身子的人,動了胎氣,有個好歹,唯你是問!」春露登時被喝住了,此時柳夫人的聲音從屋中傳來:「大清早的吵吵什麼呢?不成體統!」怡人瞪了春露一眼,伸手將她推開,扶著婉玉進了屋。入室繞過屏風一瞧,只見柳夫人正坐在窗下的描金百福羅漢床上,妍玉和彩鳳一左一右的圍繞着,三人顯是說到趣處,正掩著口笑。見婉玉來了,三人立時停了下來,屋中靜悄悄的,柳夫人肅著臉看了婉玉一眼,將小几子上的茶碗端起來,低着頭慢條斯理的喝了一口。妍玉一臉看熱鬧的神氣,緩緩搖著扇子往懷裏扇風。彩鳳看看婉玉,又看看柳夫人,埋了頭不吭聲。婉玉端端正正行禮道:「給太太請安。」柳夫人冷笑道:「這都什麼時辰了?你還過來做什麼?你走罷,這會子我懶得見你。」婉玉低眉順眼,垂著頭道:「是我不對,惹太太生氣了。」柳夫人面上冷冷的,不答腔;妍玉裝聾作啞;彩鳳不敢插嘴,屋中又靜了下來。婉玉又道:「方才春露說,太太一早就等我,還左問右問的,顯是關心媳婦兒,我若不來給太太賠禮,就枉費太太的一片心意了。這幾日身上發沉,睡了總也醒不過來,今日才晚的,日後絕不敢了。」婉玉悄悄用眼風掃過去,見柳夫人面色平和了些,暗暗出一口氣,方欲再說幾句軟話,偏巧鄭姨娘從後門擎了雞毛撣子進來,將方才的事看個滿眼,登時心中不平,搶白道:「我看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兒,晟哥兒媳婦兒有了身孕,本就該在床上多躺躺,四處走動了胎氣可怎麼辦呢。我記得大爺原先那房媳婦兒,懷珍兒的時候,晨昏定省都是省了的,晟哥兒媳婦不過是來遲了些……」話音未落,柳夫人猛拍桌子,指著鄭姨娘鼻子怒喝道:「爛了舌頭的下流東西!這兒輪得到你來指手畫腳?還不給我滾出去!」若平日,鄭姨娘早就縮頭縮腦的退出去了,但此刻婉玉在場,鄭姨娘頓覺自己在「兒媳婦」面前失了顏面,不由惱羞成怒,回嘴道:「我說的是這個理兒,就是來得晚了些,至於這麼急赤白臉的。」方才鄭姨娘說「大爺先前那房媳婦兒」,正惹得妍玉不自在,聞言立時陰陽怪氣道:「喲,這是太太給媳婦兒立規矩呢,你巴巴的跑進來說這一番是什麼意思?莫非把三弟妹當成自己兒媳婦了不成?你眼裏還有太太么?」鄭姨娘一手攥著雞毛撣子掐腰,一手攏著頭髮,尖聲細語道:「我是什麼意思?我是着緊著三奶奶肚子裏的孩兒,這一輩兒除了珍哥兒,好容易又有了血脈,自然不該有差池的。三奶奶嬌貴,比不得做姑娘時就能有身子的,萬一孩子掉了,過後生不出來怨誰呢!」這一句噎得妍玉麵皮青紫,又羞又恨,幾欲暈倒過去,站起來顫着手指著鄭姨娘道:「你……你……」鄭姨娘得意洋洋,指著自己鼻尖,弓著背道:「我?我哪句不對了?」妍玉扭過頭帶着哭腔對柳夫人道:「太太!你管還是不管!」說完臉埋在帕子裏哭了起來。柳夫人氣得渾身亂顫道:「反了!反了!真是反了!」一面罵,一面伸手去揉肚子,臉都白了。彩鳳忙湊上前扶著柳夫人,急切道:「太太你怎樣了?快去請大夫!快去請大夫!」妍玉一時也顧不得哭,眾人皆手忙腳亂,春露從外跑進來,手裏拿了個瓷瓶子,倒出一丸藥,用湯水化了喂到柳夫人口中。半晌,柳夫人容色稍緩,滿面厭惡的揮了揮手對婉玉道:「你還不趕緊走?留在這兒故意給我添堵不成?日後你不必來了。」婉玉心下暗嘆,眼風瞥見鄭姨娘面帶幸災樂禍之色,暗自搖了搖頭,默默退了出去。待出了院子,怡人見四下無人,便低聲對婉玉道:「奶奶站了半日,累了罷?要不要找地方歇歇?」婉玉眉目間帶着倦意,搖了搖頭。怡人見她沒精打採的,恐她受委屈窩在心裏,忙開解道:「奶奶不必憂煩,太太看我們不順眼又不是一兩日了,理她做什麼?千萬保重身子,別積在怨氣在心裏。」婉玉緩緩道:「我能有什麼怨氣?只當看場戲罷了,只是姨娘這般一鬧,臉面撕破,日子就有得熬了。早知如此,春露在門口攔著,咱們直接回來便是了。我因想着春露一向是個昏聵的,又跟妍玉交好,不讓我進屋,應該不是太太的意思,我若是扭頭走了,太太悶着火氣在心裏,日後更處不好,不如進去認個錯,說兩句軟話,暫時團著關係,兩相平安無事罷了。」怡人嘆了一句道:「誰想姨娘沉不住氣。」婉玉跟着嘆了口氣道:「誰說不是,原本我都要勸好了。」頓了頓又道:「姨娘那麼鬧也不成,先前三爺受她拖累,在家裏過得就艱難。如今不能讓她再壞事了。」一面說一面走回抱竹軒。婉玉回去便打發采纖到柳夫人處探消息。過了好半晌,采纖回來道:「太太鬧身上不爽利,大奶奶和彩鳳姨娘守在屋裏。太太命人掌了趙姨娘奶奶二十記嘴,打完就命她回屋不準出來了。」婉玉道:「可打重了?」采纖道:「打得時候聽說喊得哭天搶地的,後來我悄悄去看了,一點事都沒有,上了葯就好多了,還說晚上到奶奶這兒來。」婉玉想了想道:「你去拿治傷的藥膏子,悄悄給鄭姨娘送過去,再多說幾句關心的話兒,別讓人瞧見,快去罷。」采纖應了一聲,自去取藥膏,不在話下。至晚間,楊晟之與楊崢在外未歸,婉玉獨自用罷晚飯,鄭姨娘便來了。婉玉與她見過,殷勤讓座道:「姨娘快坐,不知傷得重不重,我讓采纖送過去的藥膏子是京城裏上好的,隔兩個時辰就塗一回,過幾日就好了。」說着在燭火底下看,只見臉起來一層,又紅又腫。鄭姨娘一擺手,說話還有些不利落,得意道:「放心罷,打嘴的是錢婆子,她不敢下狠手,前兒個她還跟我提,想讓她們家小四兒在晟哥兒手底下謀個差事,送了我兩根筷子那麼粗的金簪子。」說着拿出一雙鞋遞與婉玉道:「這是我前幾日做的鞋,你身上越來越重,腳上得穿雙軟和舒坦的。」婉玉接過一瞧,見做工雖不精細,但用的都是極好的料子,笑道:「勞煩姨娘了,竟這麼想着我,費了不少功夫罷?」說着,把鞋穿在腳上試了試,笑道:「真真兒合腳,比我原先穿的鞋舒坦多了,姨娘的手真巧,我明兒個就穿上。」鄭姨娘見婉玉稱讚,心裏也歡喜,笑道:「我用的都是最上等的綾羅綢緞,精心着呢。」又嘆了口氣道:「如今可是熬出來了,先前到我手裏的料子,沒一件像樣,都是他們剪剩下的零碎貨,針頭線腦的,得又拼又裁的才能給晟哥兒做雙鞋,連府上體面的奴才都不如。晟哥兒的月例也這麼丁點兒,每個月還從牙縫裏省出來銀子補貼我……」說着眼眶便紅了。婉玉親手遞茶道:「如今都是好日子了,姨娘傷感什麼?」鄭姨娘聞言,立時精神抖擻,接過茶碗道:「可不是!都是我兒爭氣,一考,就考出個舉人,再一考,就考出個進士。如今更體面了,進了翰林院了,日後做官做宰的,我看誰還敢跟我扎毛說個『不』字!」婉玉順着鄭姨娘的口氣,笑道:「誰說不是呢,如今也沒有人敢小瞧姨娘。」鄭姨娘哼一聲道:「我熬了二十來年了!我們晟哥兒比他頭上那兩個強一百倍,要模樣,要學問,哪樣不得人意兒?我就是不服,憑什麼從我肚子裏爬出這麼好的孩兒,我還成天讓人呼來喝去的,當個出氣的筒子,受這個罪!」說着忘情,不由扯到傷處,疼得連連抽氣。婉玉道:「姨娘消消氣,嘗嘗這玫瑰鹵子。」說着推過來一隻白玉碗,裏面盛着紅瑩瑩的湯水。鄭姨娘捧起來嘗了一口,贊道:「好吃,香得很!這是用玫瑰花兒做的罷?」婉玉款款笑道:「這是今年新制的。采來鮮玫瑰花去掉花蕊,把花瓣放在玉臼里搗成膏子,濾去澀汁,再加白糖,用大瓷罐子收起來,埋在地底下。想吃的時候挖出來,用水一衝,香氣四溢,還有養顏的功效呢。我做了兩罐子,姨娘若歡喜,待會兒走的時候拿走一罐。」鄭姨娘連連念佛道:「阿彌陀佛!也只有你這大戶人家出來的才在吃食上這般講究。人都說大房那個是什麼織造家嫡出的千金小姐,行動坐卧都帶着款兒,連吃米都要珍珠模樣的,又說我們老三找的原系柳家庶出的,呸!瞎了那些亂嚼舌根子窮貨的狗眼!我們老三媳婦兒正經八百的巡撫家小姐,連喝的水都是玫瑰花腌出來的,大房那個算什麼東西!」婉玉探鄭姨娘道:「姨娘跟他們置什麼氣,依我的意,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他們說什麼,咱們只管給個耳朵罷了,也兩相清凈。」鄭姨娘嘆氣道:「如果不然呢?我原指望晟哥兒回來了就有了靠山,誰想鬧開了還影響他仕途前程,就只能任憑他們欺負了去。你說,我今日說的話哪句不對?還白白挨了打。待會兒晟哥兒回來了,我讓他給我做主!」婉玉道:「姨娘為了我受委屈了。」婉玉一直籠絡鄭姨娘,又會順着意說話,又時不時的送些精巧玩意兒,故鄭姨娘早已將婉玉視為知心人一般,對婉玉道:「也就有你這一個人能明白我的心了。」婉玉聽了,低了頭,半晌道:「三爺這陣子都忙外頭的事,每日回來埋頭就睡,精神頭不大健旺,再聽了這事,恐怕更歇不好了……不是我說句誅心的話……你看他們現在神氣活現的,誰知以後能怎麼樣呢!」這一句正撞在鄭姨娘心坎上,鄭姨娘連連點頭道:「是這個理兒,只可惜晟哥兒再能幹,上頭還有兩個嫡出的兄弟。」又湊過來低聲問道:「莫非……莫非晟哥兒有什麼打算了?」婉玉笑道:「他能有什麼打算,姨娘想讓他有什麼打算呢?」說着伸出兩個指頭向上一指道:「您方才說了,他上頭有兩個嫡出的兄弟呢。」鄭姨娘聞言泄了氣,婉玉又勸道:「姨娘往後還是別招惹太太,若鬧起來吃虧的總是咱們,誰好誰壞的鬼神手裏有本賬,老天爺都長着眼呢。」殷殷勸了鄭姨娘一回,又送了些吃食。一時珍哥兒來找婉玉,鄭姨娘便告辭,從後門走了。作者有話要說:前一陣事情太多了,更新慢,非常抱歉!感謝觀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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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間一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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