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九兒單獨住在西院，原來西院是為月華準備的，但月華只喜歡書房，就把西院空出來放了雜物。月華去世后佩瑤就把九兒和二嫫安置了進去。

唐鐸在院門口踟躕良久，終於緩步進入。

九兒和二嫫背對着院門坐着說話。二嫫坐在一條長凳上，摟着九兒，九兒半跪在長凳上雙臂環住二嫫的脖子，把頭塞在二嫫的頸窩。兩人輕輕晃着，不知道誰搖著誰。

唐鐸不禁一怔：原來女兒可以和人這樣親近。

「姐兒到了京城莫要和人治氣。」

「那要人家欺負我呢？」

「給人欺負了也莫出聲。」

「我才不怕。」

「我家姐兒有志氣。」

「回頭再收拾他們。」

二嫫失笑：「又說混話了，這毛病多早才改？」

九兒不作聲。

二嫫輕聲道：「這話放心裏就好了，不用說出來。」

二嫫忽然笑道：「我原想着姐兒這執拗脾氣什麼時候改了方好，小姐們在一處，總要溫柔隨時的才討人喜歡。姐兒從小就跟下人小子們玩慣了，到底不像樣子。京城裏的老太太我是沒伺候多久，脾性也不清楚，但還是要得老人兒歡心，姐兒日子才好過。」

九兒嗤嗤笑道：「家中已然是這個樣子了，難不成還會更慘？」一句話惹得二嫫也發笑了。

九兒頓了一頓，抬頭和二嫫臉貼臉。

「二嫫，我好開心。終於要離開這裏了。好開心。」

「是啊，我家姐兒要進皇城了。」

「不是的，是要離開這裏了。」

「……」

「二嫫你好好的，等九兒接你去享福。\本章節貞操手打shouda8.coM\」

「……」

承恩十四年，將要離家的唐九兒沒有絲毫悲戚不舍，滿心的歡喜雀躍。十三歲的庶出小姐，像樣的衣服首飾一樣皆無，索性只收拾出隨身替換衣物，小小的繭綢包袱裝下了家中記憶。因為並不愉快，所以不需要太多。沒有隨身丫鬟，奶娘又被嫡母安排守家不能帶，唐九兒並不介意，在她小小的心目中，外人永遠比家人來得親切。

唐鐸心下慘然，愧疚不已。略站了站，輕輕的又踱了出去。

晚飯時分，唐家一行投了驛站。

唐桐張羅著下人收拾安置，又親接了嬸娘堂妹下車。看到九兒下車時高高腫起的嘴唇，不禁呆了一下，卻也沒說什麼。

佩瑤下車時彷彿還含着氣，只衝唐桐一點頭，便徑直帶了唐蘊入後院。九兒一個人被撇在前廳，有些不知所措，正猶豫要不要跟着進去。

「九妹妹，你的房間在蘊妹妹隔壁。進二門上樓轉右手邊第四間。」

九兒感激的看了唐桐一眼，唐桐微笑道：「連着趕路累了吧，快休息一下，吃飯的時候有婆子去叫你。」

九兒微福了一福，低頭進去。

九兒擇床，接連幾夜睡不安穩，今夜尤其難以入睡，晚飯後桐哥哥悄悄塞給了一瓶藥膏，抹上涼涼的，但後來嘴就木了，總感覺嘴唇腫脹大得異乎尋常。窗外還淅瀝瀝的下着雨，沒有要停的樣子。九兒縮在被子下麵糰成一團，用手捉着腳，被子並不薄，但腳還是不熱。還不習慣一個人睡。

九兒想二嫫，卻也知道二嫫除了抱着她哭，無能為力。九兒千萬次想娘又怨娘：娘要在就不會這樣了吧。又替娘開脫，一個妾，也不能做什麼，但是爹那樣喜歡她不是嗎。娘要還活着，總會好一點吧。

「二嫫知道娘的事情嗎？」九兒很小的時候就問過了，二嫫是娘去世后祖母從京城另尋下的，當然不會知道，但九兒無人可問。

「聽他們說二夫人愛笑，待人寬厚。」二嫫道：「其他的就再也問不出了，大夫人不讓人提。」

九兒的眼在夜裏熠熠的亮：「我去年求忠叔，放我進書房看了娘的遺物。」

二嫫也來了興緻：「可見到什麼了？」

九兒嘆道：「那累累的書，直堆到房頂。娘要在世肯定教我讀書。還有娘的舊衣裳、首飾。那篦子上的頭髮，不知道是不是娘的。想抽出來一根，終究不敢，怕忠叔擔干係。」二嫫聽了唏噓不已。

「娘能看那麼多的書，家世肯定不一般，但為什麼就沒人提起過呢，難不成他們都不知道？」二嫫無法回答。

「娘要在世，許還能給我生幾個弟弟妹妹，姐兒幾個，就不孤單了。」九兒咬唇道：「是我害死了娘。」

二嫫嘆口氣，摟住了九兒。

第二天九兒病了，額頭滾燙，兩頰通紅，唐桐又着急趕路，又擔心九兒的病，正沒頭緒處，佩瑤發話了：「不過是招了寒氣，燒起來。捂捂就好了。」一行人就上了路。

怕病氣過了唐蘊身上，九兒被安排在下人的車上。

「還能躺着。」佩瑤說。

唐桐想了想，到底沒說什麼。動身時再三叮囑車上的婆子們好生照看：「多給九小姐喂水，看着不對了就招呼。也別太吵了，讓九小姐好生歇著。」

九兒躺在下人婆子中間除了咳嗽，一聲不出。車上靜得詭異。她心裏清楚，方才是桐哥哥照看叮囑，不然這會子指不定聽到什麼話呢。九小姐？家裏的孩子都隨大家子排行，九兒行九，可不是九小姐。只是從來沒人這樣喊。桐哥哥這樣說，九兒也不禁驚異了。

不知過了多久，九兒迷迷糊糊間聽到一聲笑喝：「小九兒！可好些了？」睜開眼是桐哥哥笑容滿面的坐在身邊，背着手，身後不知藏了什麼。車上的丫鬟婆子一個不見，想是吃飯休息去了。

「噓。」桐哥哥忽然壓低聲音，從身後摸出一個大柚子：「剛巧在驛站碰到鎮遠將軍的三公子，從南邊過來，帶了這個，想你能吃。」說着動手剝開，忽又扭捏起來：「只得了這一個，別讓他們知道了。」

九兒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只怔怔的接過桐哥哥剝好的柚子瓣。

「吃啊！」桐哥哥也有些尷尬了：「快，等會兒婆子們就回來了。」

九兒連忙塞嘴裏：「好吃。」眼眶就紅了。

桐哥哥裝作看不見，把柚子皮裝到一個錦袋兒里，封了口放在九兒枕頭下：「聞着清爽些。」順手摸摸九兒的額頭，叮囑兩句就出去了。

九兒不敢相信一般盯着手裏的大半個柚子，胸膛里像是什麼東西炸開了，血一下下衝擊著腦門，淚汪汪起來，卻高興的從心底開了花。畢竟桐哥哥是除了二嫫之外第一個人對九兒表示關心。

有了唐桐的照看，婆子丫鬟們照顧九兒倒也不敢十分怠慢，九兒索性就在下人車上安置下，倒也相安無事。

一路無話，直到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