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一百三十話，天幕

轟鳴。

天陰沉沉的，籠蓋四野，似乎下一刻就會塌下來，壓垮這個沉重的世界。

「這鬼天氣！」波羅迪啐了一口，視線卻依舊望着遠方的天空。

影鴉躲在暗影的帷幕中，靜靜的看着波羅迪，就像是青春期的文學少女，眼神敏感又憂傷。她的確有些煩躁，因為克瑞伊的異常反應，雖然他說的有理有據信誓旦旦……但那個把自己藏在面具後面的傢伙似乎不像是那麼坦蕩的人。

影鴉清楚克瑞伊擅長且喜歡陰謀和算計，斯特里戈伊特殊的生存環境讓他知道塑造一個「陷阱」究竟有什麼用。在引誘你掉進陷阱之前，他會有意無意的向你展示幾次「真實」，但那只是讓你放鬆警惕的手段——順着他走，或者逆行，都會著了他的道。

因為兩頭都是陷阱，一頭明，一頭暗。

「波羅迪，」影鴉輕聲道，「車還有多久來？」

波羅迪煩躁的靠着車站的柱子，這裏先前還有大量的警員在進行人員疏通和檢查，現在卻空空如也，警員和乘客全都人間蒸發。

「延期了，」他咬了咬牙，「龍門近衛局在和那個什麼整合運動干架，因為一些特殊原因他們暫時切斷了所有進出龍門的方法，唯一的貧民區暗道也被近衛局和羅德島的人佔住了……他奶奶的，就知道聽克瑞伊的准沒好事！」

「那你還不是屁顛屁顛的來了？還帶着一票小弟，跟克瑞伊馬仔似的。」

「誰讓他提般若……」波羅迪咕噥道，忽然又換了個語氣，「你不也是么？還好意思說我？我說咱倆明明和那傢夥同級，幹嘛什麼事都要對他唯命是從的？」

「因為，他真的很擅長領導我們吧。」

「我不擅長嗎？」

「如果說他的心像是一頭猛虎，能夠統御百獸，那你就是個充滿荷爾蒙的美女，除了吸引男人就是吸引男人。」

波羅迪一時間找不到什麼話來反駁，只好兩手托腮，做出一副「我不和你一般見識」的樣子。

影鴉沉默了一會，忽然又道：「你說，他們現在情況怎麼樣？」

「誰？」

「克瑞伊，他在等白爾斯。」

「以我對白爾斯的了解，不到最後一刻丫絕不會出現。」

「你對他的了解不就僅限於那次我們去談和么？」

「是啊！」波羅迪憤憤的道，「那傢伙非要踩着飯點來，要不是你說再等一下我早就先去吃飯了，到時候豈不是錯過了？這傢伙就是故意的！」

你腦子裏除了吃還能塞點別的東西不？

兩人沉默了一會，影鴉忽然站起身來，拍了拍衣角的灰塵，輕聲道：「既然走不了，在這坐着也沒用，我去看看。」

波羅迪點了點頭，自己倒是坐着不挪窩，彷彿走一步能掉他一斤肉一樣，明明這貨那麼需要減肥。

影鴉站起身來，猛然躍起，整個人如同紫黑色的幻影般在空中騰轉挪移，身形閃現，已在高樓之頂。她張開雙臂，暗紫色編製成巨翼。

伴隨着這對翅膀一同浮現的，還有數不盡的紫黑色光團，光團緩緩播散開來，變成了鳥的模樣，鳥的雙眼是血一般的鮮紅！

天空也如隨聲應和般厲嘯，一時間狂風大作，暗紫色的羽隨着那混亂的氣流微微震顫著，投下噩夢般的巨大影子。羽枝和羽毛的輪廓十分清晰閃動着星星點點的紫羅蘭色光輝，吞沒了陽光。

波羅迪靜默地注視着那紫羅蘭的影，影卻忽地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墨那樣凝重的黑，中間的影鴉彷彿懸空，翅膀化為光也無法消蝕的漆黑，彷彿幽冥之下走出了恐怖的人形！

怎麼突然……

腳步聲忽然從四面八方響起，如同急雨落地，細碎而凌亂。波羅迪眼神一凝，這些人是朝着他們來的！

他們很早前就已經到這裏了，但是卻沒有發出任何一點聲音，只是慢慢的靠近。他們是在等待時機，等到徹底封死二人的退路就動手！剛才影鴉無意間發現了他們，於是只好提前動手。

「雖然知道龍門深藏不露，」影鴉的聲音裏帶着些許氣流的共鳴，如同太古祭祀的唱頌，「但我沒聽說過這地方也有如此規模的暗軍。」

黑雨衣們將車站團團圍住，都蒙面，頗像是一幫訓練有素的刺客，但卻從不刺殺，玩的都是陽謀，實打實的正面戰術。你很容易就能看出來，但你很難抗拒。

林雨霞緩緩走出，悠然而平靜，彷彿是去參加一場上層名流雲集的走秀，而她是T台上光芒閃耀的主角。黑雨衣們明顯的守護在她身旁，步步相隨，就像是忠誠的皇家侍衛，而林雨霞就是他們的皇女！

「既然沒那麼了解龍門，那就當為你們的魯莽付出代價。」林雨霞雙手環抱於胸前，冷然道。「你們是情報組織，居然不知道對手的情報有多麼重要麼？」

「我們不是情報組織——情報網絡的事情由克瑞伊全權負責，而他只是我們組織的三分之一。」波羅迪的話擲地有聲。

林雨霞搖頭：「你只是在說服自己罷了，黑暗天幕實際上已經是克瑞伊掌控了吧？他根本不需要拿到明面上命令你們的實力，只需要三言兩語，你們就會按照他所說的去做。」

「……你這話什麼意思？」

「他是騙你們的，般若不過是把你引來的借口，而且他很清楚你對這件事的重視，明白你會把影鴉也帶來。但實際上，你要找的那面盾，已經碎了。」

碎了？！

怎麼可能？

波羅迪幾乎是下意識的反駁出聲：「那面盾是不可能碎的，理論上來說就算是千斤之力，不，就算是萬鈞之勢，也不可能摧毀般若！……那可是鬼冢供奉的聖物！」

「也只有你們會拿這種東西當聖物，」林雨霞的語調格外輕鬆，似乎根本沒把波羅迪口中的聖物放在心上，「供奉這件惡鬼般的武器，只是為了養他的戾氣，他不只是最強的盾，也是最恐怖的利刃！」

波羅迪的臉上露出驚訝的神色，他不明白為什麼林雨霞會知道這些，而且她顯然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你們自以為般若經過數年的磨練和養煞已經堅不可摧，卻忘記了惡鬼天生就有的敵人——卡西米爾的教廷，他們擅長的只有三件事，收錢，數錢，還有審判魔鬼。」

說這話的時候林雨霞的表情一點沒有變化，眼神不時移向空中的影鴉，她周身的黑暗還在涌動，但那些鬼魅般的烏鴉已經消失不見。

「……好吧，也許那面盾碎了，」波羅迪凝視着面前這個一臉平靜的女孩。

林雨霞並沒有回答，而是有些嘲弄的拍了拍手，兩個人影從那群黑影身後走出，他們身上還穿着黑暗天幕的衣服，但波羅迪和影鴉完全沒見過這兩個人。

「崖心。」女孩摘下帽子，笑容中充滿了自信，彷彿波羅迪已經註定要被鎖鏈束縛著押送向刑場。

「訊使。」

「這兩位是喀蘭貿易的成員，也是白爾斯的朋友，他們對於你們的計劃很感興趣——能否說說看？」林雨霞談判時語調倒是很柔和，臉上卻還是千年冰封。

這麼面癱的一個人和那個表情豐富擅長演戲的鼠王很難讓人聯想到父女……當然他們之間容貌的巨大差距也是原因之一。

波羅迪冷哼一聲：「我只是為了般若而來的，別的我不大感興趣。」

林雨霞點點頭，她其實已經猜到了這些，正如鼠王所說的一樣，他們兩個並不是因為白爾斯才來到這裏的，所謂的般若只是克瑞伊讓他們兩個過來的借口而已。

他們是被利用的棋子，克瑞伊那傢伙……就連自己的同伴也能玩弄於鼓掌之中，果然如他自稱的那樣，是個「藝術瘋子」。

「圍住他們，」林雨霞抬手，黑影頓時如同浪潮般湧上，他們離波羅迪只有三步之距，就像是險惡的驚濤對一座沙島虎視眈眈，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有一道波浪打來——

嘩啦，沙島被巨浪攜去，消散無蹤。

「識時務者為俊傑，就算蠢到被人忽悠了，這個道理應該還是懂的吧？」林雨霞輕聲道，彷彿勝券在握，而崖心和訊使則盯着天空中的黑色身影。

波羅迪忽然笑了：「識時務者？怎麼才算是識時務？」

「拖延時間而已，你很清楚自己的處境，毫無防備的時候被敵人包圍，你覺得你還有可能逃掉么？」

「我當然沒可能了。」波羅迪淡然道，語氣平靜的像是在說「我這次考試拿不了滿分」，大有種無所謂的感覺。

林雨霞眉頭一皺，這傢伙怎麼能蠢成這樣？難不成他還打算一個人殺出去？可這根本是痴人說夢吧？黑蓑特種部隊，那可是鼠王耗盡半生心血——也許少一點點——造就的「龍門的暗軍」，絕對不亞於龍門近衛局，這傢伙怎麼可能……

等等？他當然？

林雨霞眼神一變，抬頭望向空中，但為時已晚，黑色的身影消散成無數光點，組成她的居然是無數的烏鴉！

「你們不會真以為，我們會傻到坐以待斃吧？」波羅迪的身形膨脹著，轉瞬之間，竟已經達到三米。

他要拚死一戰，賭上性命的反撲。

林雨霞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