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竺夫人賞園

()惜葉昨日從簡夫人房中回來以後，腦中昏昏沉沉，在床頭倚著半睡半醒，有時驀然驚起，恍惚間不知自己身在何處。明絮雖見着不忍，卻也無可奈何。此時已近正午，從簡夫人處傳來一陣說笑的聲音，明絮奇道：「自去年中秋，府里已沒什麼客人來過，連春節里都是冷清清的，如今是哪個來了？」房門輕輕地響了幾下，門簾起處，香枝走了進來：「小姐，夫人讓我來請你去馨池閣。」惜葉皺眉道：「我不是早說過了，我不喜歡去那裏吃飯。讓明絮把盤子送過這裏來」香枝急忙上前兩步：「不是，小姐，今兒廬山書院的竺夫人來了，她本來想到你房中來的，後來兩人談得晚了些，就直接到馨池閣去了。簡夫人讓我過來跟你說，一定要去見見竺夫人。」惜葉站起身，搖晃了幾下，幾乎要摔倒，明絮趕緊上前扶住了她：「小姐，不要緊？要不我去與夫人說說，就說你身上不太舒服。」惜葉淡笑道：「不必了。今兒上午我就聽見娘房間那邊，似乎有誰在說話，以為是齊府的苗夫人呢，直想睡死過去。如今知道不是她，我這病自然也就好了。在書院的時候，竺夫人與我母女也挺投緣，我去看看她，也是該著的。明絮，你也陪着我去。」三人來到馨池閣。竺夫了見了惜葉，忙迎上來，正要開口，又細細地打量了她一番，驚道：「惜葉，你臉色怎麼這樣差？怎麼，老毛病又犯了嗎？」簡夫人在一旁瞟了惜葉幾眼：「她？我看呀，如今她身上的老毛病倒是別的事了，只是心裏的那個毛病，才是要了命的。」竺夫人拉了惜葉在席間坐下，轉頭對簡夫人勸道：「簡夫人，孩子的事情急不得，特別是這嫁娶之事，我看呀，都是靠着一個緣字。不是有句話說，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雖說兒女親事，是父母作主，可是如果孩子真的不樂意，強扭到一起，終究也非善事。」簡夫人瞪大眼睛看着她：「竺夫人，怎麼連你也這樣說起來了？以前在書院，你可不是這樣的。難道我這府里，真的有什麼邪嗎？你進來了這裏，就也被附着了，變了一個人？看來我真的要請幾個僧人來念念符了」竺夫人搖搖頭，笑道：「簡夫人，你一向是最心疼惜葉的，你看，這些日子她過得不順心，原先的俏模樣都不見了，連我看了也不落忍呢」簡夫人哼了一聲：「以前我就是太寵着她了，總覺得她身子又弱，人又乖巧，什麼都順着她來，如今，她連規矩是什麼也不知道了，盡可著性子胡來。我呀，現在非要狠下心來不可，先把該辦的事情辦了」惜葉頭疼欲裂，幾乎要哭了出來。幸虧此時丫鬟端上菜來，才止住了這個尷尬的話題。飯畢，幾人喝過茶，又聊了一會兒。竺夫人望着府後的桃林，對簡夫人道：「簡夫人，你這片園子，桃花開得真好。我以前來過數次，不在春季，卻沒見過它開得這麼好的時候。這園子，比起廬山那些峭壁雲海來，別有風味，倒是更讓我喜歡呢」簡夫人笑道：「天下人有誰不知，廬山是一處雄奇險秀之地，風光奇美，我這一處小小的園子，哪裏能和廬山相比你呀，正合了那句『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在廬山住多了，那些奇秀的地兒，在你眼裏都不成什麼了呵呵，你要是喜歡，我陪着你到後邊園子裏去逛逛。」竺夫人喜道：「好惜葉，你也跟我們一起去」惜葉害怕剛才的話題又會在園子裏被重新提起，有心推託，但見簡夫人立在一旁看着她，覺得如果再拒絕，又會在自己與娘親之間已經變得彆扭的關係上，又戳上重重的一刀。她是真心不願意娘親再對自己投來冷眼，這對她來說，是一種刺入心底的苦痛。惜葉勉強打起精神，淡淡笑道：「竺夫人，這片桃林我昨日去過了，春季的桃紅真是看幾百回也看不厭。那我們走」幾人出了馨池閣，向桃林走去。桃花的香氣隨着和風拂面而來，朵朵嬌紅的花瓣上凝著未散的露珠，輕輕地顫動，彷彿停在枝上的蝴蝶，在扇動着翅膀，隨時準備輕盈的飛舞。放眼望去，又象空中落下了點點紅屑，鋪滿了這個清幽的園子。竺夫人走到了石徑的盡頭，只見一面低矮的圍牆隔開了桃園，牆邊有一處亭子，綠藤纏上了亭間的柱子與石椅。她對簡夫人道：「這園子從外面看着還不算大，走起來卻是這麼深，我們到亭子裏去坐坐」簡夫人想喚香枝端上茶來，一轉頭卻發現，幾個丫鬟遠遠地落在後面，惜葉也沒有跟來，正坐在徑旁的一個石椅上整理着衣擺。竺夫人笑道：「不用去理她們，年輕姑娘在一起玩，也不願意搭理我們這些老太太了，隨她們去」簡夫人道：「你倒是好脾性。我在書院裏住着的時候，一共也沒見過你家丫鬟幾回，大概就是由於你太好說話，她們都見天兒到別處偷懶去了。」竺夫人道：「哪裏是這樣我那書院也沒什麼活兒，我又喜歡個清靜，平時她們在眼前晃的時候，倒還真是不多。」竺夫人今日帶到韓府來的丫鬟名叫蘭茵，此時正拉着香枝向惜葉這邊走來。簡夫人她們隨意地看了幾眼，突然象是發現了什麼，盯着桃樹底下的幾個姑娘對竺夫人道：「竺夫人，你家蘭茵穿的那衣衫，是哪家給做的？剛才我在她身旁的時候，就覺得那圖案紡得格外細緻，不似尋常紡布，現在從遠處一看，更是比香枝身上那件鮮亮了許多。」竺夫人一怔，也向幾個丫鬟看了幾眼，臉上卻露出尷尬的神色，沒有馬上回答她。簡夫人沒有察覺竺夫人的異樣，如自語一般：「這些日子韓府里一直不順，我呀，也準備給丫鬟們換幾身新衣裳，看着添點喜氣。竺夫人，我看着蘭茵那身就挺喜歡，近看做工細，不過不象綢子那麼亮眼，遠看又有幾分出彩，撐得起場，挺合適府里丫鬟們穿。」見竺夫人愣愣沒有答話，簡夫人奇道：「竺夫人，我問你蘭茵那衣裳是從哪裏買的，你不會連這個也對我保密？呵呵」竺夫人無法，嘆道：「簡夫人，不是我想保密，實在是怕說出來惹着你動氣呀」簡夫人驚得瞪大了眼睛：「此話怎講？難道一件丫鬟衣服，也能沖犯了韓府的邪？」竺夫人道：「莫要一句一個邪氣的，這府里園子這樣好，哪裏能有什麼邪氣。實話跟你，做蘭茵那衣裳的布，是黎府的二公子送與我的。」簡夫人更是驚訝，一下站了起來：「黎二公子？黎白羽？」竺夫人將她按回椅中：「是啊這是去年的事兒了。有一日，黎白羽突然來到書院，還帶來了半車這樣的紡布，說是要送與我給丫鬟們做些衣裳。我當時可是奇怪極了，黎白羽是書院裏出去的進士，幾時管過這些婆婆媽事了？後來才知道，這些布匹是黎府姚夫人原先在一家織布坊里預定的，現在人家做好了要送去，因為親事不辦了，黎白羽就在廬山將布匹截下，免得送回豐城惹他娘生氣。他新府小，人又少，不知拿這些布匹怎麼辦，想想就與書院熟，離得又不很遠，就直接弄到書院裏來交與我了。」簡夫人又向蘭茵看了幾眼，剛才的熱情如煙一樣散去，嗤道：「問個布，也能繞到黎府去，哼，我就不相信，咱韓府裏頭，就找不出一件事情，與黎府毫沒關係的明兒個，我自去轉遍了江州，不信找不出一家能做丫鬟衣裳的鋪子」竺夫人搖搖頭，其實還有一件事兒，她沒與簡夫人說，就是那家織布坊的主人，不僅與黎白羽熟識，還是顧卓成的舊友。她知道簡夫人如今不願意聽見顧卓成的名字，只得罷了不提。幾人回到房中，惜葉心中卻頗不平靜。剛才在桃林石徑中，竺夫人與簡夫人聊的話兒，她隱隱約約聽見了大概，她知道竺夫人所說的織布坊，就是顧卓成將芮芝送到那裏去的魯長丘家。芮芝如今怎麼樣了？惜葉悵然地望着廬山的方向，陷入了沉思。在顧府時，是芮芝幫着顧卓成找到了密室，後來又一路照顧著自己，後來更是給了她莫大的勇氣，去做了一件驚天動地的事情。芮芝可以躲避得了顧都尉的家丁嗎？如果被他們發現，既使顧府中有夏夫人會護着她，再想逃脫顧都尉的魔掌，卻是太不容易。時近傍晚，竺夫人告辭了簡夫人母女，走入了等候在府門外的轎子中。「等一等」簡夫人突然道：「我差點兒忘了，老爺告訴我，他有一封信是給元老先生的，讓我交與竺夫人帶回去。我回房去拿一下。」簡夫人府里走去。惜葉從掀起的轎簾中，見竺夫人正向她望來：「惜葉，你快回去，別着了涼」惜葉猶豫了好一會兒，輕步走了過去，低聲問道：「竺夫人，你後來去過那家織布坊嗎？」竺夫人有些驚訝，不知惜葉為何問起這個，只是見她眼中憂色濃郁，心想那織布坊間必定有她認識的人，答道：「節后我去廬山城郊踏青，到那織布坊里去過，那魯家主人在春節時成親了，新娘子好象叫什麼芝的，是個織布的好手。怎麼，你也認識他們？」惜葉道：「哦，原來這樣沒什麼，我只隨便問問。」正說着，簡夫人已從門裏出來，把信交與了竺夫人。轎子啟動了，漸漸地向遠處移去，成為一個小小的點，直至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