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清風凝香

第127章 清風凝香

解憂同穆玄留走在路上,穆玄留一臉愁眉苦色,同她訴說:「同我議親的王家姑娘,在昨夜意欲自裁,若非府中丫頭醒夜巡視,發現了端倪,只怕這碧玉之年的王姑娘便就此隕命了。」

「那王家夫婦見愛女尋死,心如刀絞,今早急忙上門,一來王家夫婦便是長跪門外,向我大哥相求,說我風流成性聲名不堪,若讓女兒嫁過來,同送入火海沒甚分別,讓我大哥莫再為難他家,王家欠穆家的恩情定來日再報,必不能賣女求榮。」

說到此,穆玄留已是面色沉重:「我才知,這門親事,是我大哥向王家施壓得來的,王姑娘知我聲名狼藉,一度鬱鬱寡歡,終日不思茶飯,眼瞅婚期將近,這才尋了傻事。王家夫婦為女兒做到這份上,令我大哥既驚訝至極,又連聲唉氣。見王家夫婦執意,大哥毫無辦法,若他再以當年恩情強行逼婚,讓我將王姑娘娶入門,便真是要了那王姑娘的性命,如此不仁不義之事,我大哥也做不出來,僵持數刻,終是同意退婚。」

解憂皺着眉頭,漫無目的般同穆玄留走在街上,心中卻是一直想着方才與夏王相見的種種,思來複去,總歸有些摸不透。

她離得不遠,看的很清楚,他見到那位與她穿着相似的姑娘,明明意欲接近,可在最後關頭,卻是收住了步伐,還退了三步。他那樣有意保持距離,到底是對她的厭意恨意多一些,還是防備多一些?

她猜不透也想不明白,不管是關玲瓏,還是她冥解憂,他對她,向來都是試探,退三步更加表明了他的態度而已。

只是,她真的,有這麼讓他警惕嗎?

她沉思了這數刻,對於穆玄留長篇大論吐苦水,自然沒心思聽,直到回過神來,只撿了穆玄留後面說的重點:「婚約已解,你好像不是很高興。」

穆玄留面色更難:「兩家婚嫁事物都準備妥當,親朋好友也都已通知到位,此時那王姑娘寧願尋死覓活,也不願嫁我,鬧了這一出,令兩家顏面盡失,我大哥他還不打死我,幸虧我剛才跑得快……唉。」

他又說:「這幾日,我得出來避避風頭。」

解憂眸色輕銳:「我不是你的避風港,也留不了你。」

穆玄留心裏發苦,他這還沒說讓她收留,她就比他先一步拒絕了,真是狠心,他幾乎是兩淚縱橫,又強欲表現得無所謂:「放心,我不是讓你收留我,雖然方才我跑的急,忘了帶銀兩,大不了,我還可以露宿街頭幾日,定不會讓你為難。」

解憂停住步伐,眉頭凝鎖。

今日休沐之日,原本她是賭了一次,夏王也許會出宮,所以一直在這條路上候着,沒想到卻被意外看見她的穆玄留給打斷,只怕,下次再遇的機會,不知又是什麼時候了。

她心裏有點不痛快,眼下又聽着穆玄留的賣慘嘮叨,更有些不耐,忽的拿出一樣東西,毫不遲疑的伸手遞在他眼皮子底下。

穆玄留想也沒想,就知道她絕不會丟下他不管,下意識的拿過來,然後一層層的打開折好的紙張,他速閱片刻,眉目一長:「我又沒病,我去醫館開藥幹什麼。」

「這幾月,你管着方圓,從你大哥那處拿了不少銀兩,我不喜欠人什麼,你拿此憑據去那家醫館,會有人將這幾月的賬目結清,悉數給你。」

「什麼意思?」穆玄留頭腦懵得很,繼續仔細閱下到底,看來看去,這還是一張普通的藥方,哪來的憑據?見她往前走了好幾步,他連忙跟上:「你這什麼意思?」

解憂不由停住,凝眉道:「嫌一萬白銀太少?」

穆玄留先是驚了驚,這破方子竟然值一萬兩!但很快又覺得自己惦記她錢財這種想法實屬不對。

他擺正姿態,面生不悅,沉了一口氣道:「我不知你去了何處,也不知你發生了什麼,更不知你為何這般信任我將這麼大的方圓,所有的賬目都交於我,但是我很清楚,你贈我馬場的時候,康概大方,說是圓我心中遺憾,若方圓是關姑娘心中的鴻鵠之志,那我為你做點什麼,也當是盡綿薄之力。」

這一段,他說的慷鏘有力,彷彿要努力證明,他是個有情有義氣的人。解憂卻一度面無表情,在前夜遊船聽他提及這些事時,她或許有幾分觸動,以至於她親自出手幫他解決那門親事。

但有些感動,次數過多了,就顯得廉價。

穆玄留見她面無波瀾,一雙眼睛更是毫無神色的盯着自己,看不出她到底是何情緒。他垂頭喪氣,顯然自己的話太假,她感動不出來,穆玄留突然苦笑了一下,沉了沉聲色,接着說:「我現今雖然身無分文,但真不是來問你要錢。」

她想了片刻:「你還有其他事?」

穆玄留面有為難:「我……我想入醉風樓。」

解憂輕抬眼眸,上下打量了他,說的很直白:「醉風樓的男倌女伶都是從小做起,你年紀稍長,再去做男倌賺錢,恐怕不適,再說你一個富家公子,即身無才華,又非天賦異稟之人,醉風樓是不會要你的。」

穆玄留:「……」

他心底一群黑線,讓他去當男倌?虧她想的出來!但轉念一想又覺得,她說的確實句句直擊重點,儘管他還不過二十年華,但對醉風樓嚴格挑人的標準年紀來說,還是太大了一些。更何況,他除了吃酒玩樂花錢厲害,還真沒什麼才華,他不承認也得承認,連去當男倌都被她嫌棄!

「我……」他支吾了半天,把憑據塞還給她:「我不是這意思,你知道的,就算眼下你給我十萬八萬的,我能應付這段日子,但我進不得醉風樓的門。」

解憂自然明白他纏着自己是何的心思,他之前能入醉風樓全靠她攜帶,如今他想再去,只得來相求她。

「你要去醉風樓,是因為那姑娘同你分開后,又回去了?」

穆玄留不言語,她便是猜對了。

那女子她沒見過,只是有些聽過,那女子是醉風樓七藝之一,挺有才華名氣。當初穆玄留替那女子贖身時,她還小小驚訝了一下,她聽聞醉風樓的七藝個個才華橫溢,且風雅綽約賽勝仙子,還都是處子之身,她們出場陪客都是上千兩起步,要想贖她們,憑穆玄留自個手中僅有的銀子,是根本不可能出得起那女子的身價。

只怕,是那女子有意自願贖身,其中大部分用的並不是穆玄留的錢財,如今穆玄留忽然棄那女子而去,人財兩空,那女子無法維持生計,日子難度,自然只能回醉風樓重操舊業。

穆玄留如今有家不敢回,流落街頭,身無分文,她便是給他這區區一萬兩,也就只夠他同那女子見個幾面,聽個曲喝個酒,而那女子還願不願意相見,又是另一回事了。

她給他指了一條明路:「只要你有官令,無論大小,便無人敢攔你。」

穆玄留知道醉風樓的規矩,這權貴二字便是官場的象徵,雖然他不明白她為何能自由進入,但跟着她混總歸是沒錯的,穆玄留不由得深深嘆氣:「等我入官,那得等到猴年馬月,我這人就不愛讀書,一看文字就昏昏欲睡,次次科考,次次白卷,大哥的白頭髮都是我氣出來的,眼下能幫我的就只有你了。」

這個忙,她不會幫。

解憂面色冷凝,再度把憑據拍在他懷裏,點在他心口之上:「穆公子,我們之間,已經兩清了。」繼而,她眼神變得犀利,有些冷不丁的警告之意:「別再跟着我。」

說完,便往前離去。

穆玄留被她最後的眼神一定,愣在當場。

直到她消失無影,他還未回過神,揣着手中憑據,不免嘶了一口長氣,她那般眼色,語氣又冷冷的,也真是夠嚇人,好像覺得他很煩人要剁了他似的。

怎麼她一回來,變化這麼大,話也少了。以前,她最是喜歡同他稱兄道弟,凱凱而談,還一起逛青樓楚館看盡歌舞美姬,一起賽馬展現意氣風發,更不會對他見死不救。

如今,卻變了。

唉,女人是不是都這麼善變?

客棧,夜幕。

這幾日,解憂無處可去,便尋了個簡單的住客棧住下,前兩日她早出晚歸,安寧度日。今日夜色落下之時,她回了客棧,入門便吩咐客棧夥計打些水送入她房間,直到晚些時候,夥計才送過來,她接過面盆,卻見這夥計眼珠一頓轉動,似乎是在窺探她房中有什麼。

不見有何異常,夥計笑臉相迎:「姑娘若還有其他吩咐,盡可以喚一聲小的,小的先告退了。」

解憂關上房門,將面盆置於架上,碰了碰水的溫度,才將雙手放入水中,慢慢清洗掉手中帶上的泥土。

洗到一半時,她忽的抬起眼眸,撇向房間窗口。

客棧簡陋,她雖住的是二樓,但若有人想要爬上來,也不是不可以,何況對於那些高手來說,爬牆走壁是極為簡單的事,不像她,翻個牆差點被人發現,一落地,弄的滿手是泥。

洗完雙手,她拿起面巾擦了擦,漫然走到窗邊,那人若想在這二樓立穩,必得是抓着窗壁沿,全身幾乎要貼著牆。她能想出那人眼下該是何姿勢,不免說道:「不知閣下是哪路高手,如此掛着必也辛苦,可願現身相見?」

「有韓姑娘此言,那我就不客氣了。」

聲音乾淨利索,不到片息,房間窗口從外頭被打開,一條黑色的人影潛入房中。

解憂瞥了眼窗子,像是被風無故拍開一樣,毫無破損的痕迹,看來這種入室的活,他做的不少且已順風順手。

她將目光量向這條黑影,有點意外。

她知道沈列是高驪第一殺手,殺人跟切蘿蔔沒甚兩樣,不是個容易應付的主。一個殺手,藏於她房外,還能有什麼目的?

她略微有些警惕,先說了兩句寒暄客套的話:「沈大俠深夜造訪,實是令我受寵若驚。」

「早知見到我便是寵你,我就該早些過來才對,但韓姑娘的行蹤,可太讓我難找了,要不是……」沈列一開始面帶笑意,牙尖嘴利,最後卻聲色暗沉,沒往下說。

聽其語氣中的油腔滑調之意,又似乎是特意找她,只是她一時想不出沈列的意圖和目的:「你若是要玄鐵冰書,應該去找夏王。」

「墓室已開,我還要這破東西做什麼。」沈列繼續道:「只可惜,那墓室中,根本沒什麼驚世財寶,辛辛苦苦一場,倒是給別人做了嫁衣。」

解憂想起當初的謠言中確實有一句富可敵國,看來他奪冰書的目的,不是為兩炳劍,也不是為靈丹,即知墓室中無財,長興山之後,沈列便失了蹤跡。

只是眼下,他再一次現身,令她有幾分疑惑,她見他背後有一把刀也有一把劍,頗有江湖人的風範,她眉色輕斂,想到一個可能,問出口道:「你該不會是來殺我的?」

「不敢,韓姑娘花容月貌,令我日思夜想,這麼可的美人兒,若真的殺了,多可惜。」當下無人,沈列復了本性,看她的眼中多了兩分色意。

她嗓音潺潺:「聽聞沈大俠向來貪財好色,果然名不虛傳。」

沈列心中嘖了兩下,發覺她好像一點都不生氣,上回在夏王面前故意說這種話時,她可是氣的發抖,還一副不認識你寧死不屈的模樣。

「你是在誇我嗎?貪財是徒有虛名,好色卻是真的,只是不知,韓姑娘你想不想見識一下?」沈列看她的眼神,更是一盪。傳說中男寵無數的晉國公主,想來對這種事,一定做的如魚得水。

解憂輕捻抿唇,對於這種調情的陳詞濫調,聽多了,自然就不足以令她惱羞成怒,她回答得爽快:「我不妨見識見識,傳聞的沈家刀法,到底夠不夠快。」

沈列見她面目並無不悅,反而躍躍欲試,心底一下子便有些琢磨不定,他很肯定若出手與她相較,她根本是打不過的,她能這麼自信,除非……

他想起那個白衣女子。

在長興山時,差點便要了他的命。

沈列抬手一伸,做了個閉嘴的手勢,這麼冒險的事,他還是不做了吧,但還是忍不住,悠然幾分說道:「我是來送信的,不是來讓韓姑娘送死的。」

送信?

她眉頭一鎖:「什麼信?」

「受燕王所託,有封信,得親自送你手中。」

解憂慢慢沉暗了目光,燕王自然是指燕流丹,數月前高驪王便已佈告天下,不以高驪作為名爵之稱,而是用燕字稱謂,說是另僻別名。

恐怕此燕字,非指他本姓,也非指其王都燕京,數百年前曾有個燕朝,綿延兩百多年,最強盛時也曾囊括這天下大數疆土,高驪便是其推出去建立的藩王分支,後來燕朝國運衰弱,被人覆滅,天下紛爭起,高驪順天應勢,卻仍不敢稱王,只自據為君上,都城改為燕京。

後來,高驪漸漸壯大,妄圖南下,卻被她父皇又打的縮了回去,高驪自知無法與東海匹敵,便與東海交好,商貿婚姻往來,高驪君上想稱王時,她父皇沒有反對,很爽快的贊同了,但言語之中,只許以藩地為名。

高驪二字是藩地稱謂,燕才是正統,以前高驪受東海大國強盛的壓迫,處處不敢越界,如今燕流丹自謂為燕王,這個中之意,細細揣摩也知是何,這倒也不重要。

此時此刻,夜半無人,沈列又自稱是受燕王所託送信,她心中難免有些疑慮,她問:「信呢?」

沈列從衣服里摸索出一個銅簽,置於掌中,然後伸出手。

看着那熟悉的銅簽,她心中仍是含有幾分疑惑,以往燕流丹常用此物同她通信往來,這種物件,按理來講應該沒有人能仿造得來,她與沈列幾乎不熟,他也沒有要騙她的必要。只是,送信這種活,讓一個殺手來做,燕流丹真的不是在給她什麼警告?

她沒有立刻過去取信,而是漫然悠道:「沒想到,位列高驪第一的殺手,竟是燕流丹的人。」

「區區虛名,不值得韓姑娘惦記。」沈列笑了一下,對於後半句話,勉強不打算認,嘖了一聲道:「我是自由之人,不愛受人控制,燕王……也算不上吧。」

不算?這話怎麼她都不信。

她心中回憶漫過,聽他出口否認,覺得有必要繼續往下引誘,想起他出現的種種,醞釀了許久:「這麼說,你奪玄鐵冰書,是受燕流丹指使了?」

沈列沒否認也沒承認,用反語道:「我若說是為自己,你信嗎?」

她瞥了眼沈列,有點意外,他這不掩飾的回答,在她眼中,等同於變相承認。她面色沉沉道:「你帶着他的信出現在這裏,就已說明你與燕流丹之間,有些不可告人的關係,只是我有些想不通,燕流丹他是怎麼知道玄鐵冰書這四個字的?」

沈列眉色一斂,他只奪玄鐵冰書,其他的,一概不知。當初他接手這個任務時,那些傳說謠言早已滿天飛,玄鐵冰書即是墓室鑰匙,按理來說,應該也會傳的沸沸揚揚。

沈列抬起手中的銅簽:「與其問我,你還不如看信,也許會解答你的疑惑。」

解憂冷笑了一下:「我更意外的是,不論是燕流丹還是你,都應該從未見過玄鐵冰書,你們又如何知道,這冰書在夏王身上?」

「我在夏朝伏了三月有餘,關於這冰書在何處,自然有消息渠道。」沈列面色不慌不亂,心中卻已是深深思索。他見這女人的表情,好似不這麼簡單。

解憂對沈列的話半信半疑,信的是他在夏朝伏了三月,才找到下手的機會。疑的是,高驪與夏朝之間天高地遠,一個高驪的殺手,常年孤身連朋友都不會有的人,怎麼可能會在夏朝有消息暗線。

「這玄鐵冰書,是我親手送給夏王的一份大禮,所以我又更好奇了,燕流丹手中到底有什麼樣的消息暗線,能打聽到夏王身上有這東西?那他是不是也能打聽到我還活的好好的?」解憂輕嘖一聲,悠然幾分:「這燕流丹也是小氣,有這麼厲害的暗線渠道,竟不同我一道分享,我這還沒死透呢,他就開始惦記我的東西了。」

沈列臉色一噎,謠言只有幾句話,但燕王卻告訴他說長興山墓室中有明皇留下的財寶遺物,而藏寶鑰匙不知所蹤下落不明,他向來不關心其他事,自然不知這玄鐵冰書竟然就是她的東西,至於燕王知不知道……

此刻,他除了疑惑,更多的是驚訝,玄鐵冰書關乎墓室財寶,那麼重要的東西,可她卻當禮親手送給夏王,這其中,有什麼特別的交易?

而如今她話里話外,都在懷疑燕王用心。

「燕王在夏朝並無什麼厲害的眼線。」沈列忽然又改了口,實話實說:「我能拿到玄鐵冰書,不過是誤打誤撞罷了。」

當時那些謠言各處散飛,燕王或多或少有些聽聞,難不保也有些其他念頭,而這些謠言的源頭,便是出自夏朝。燕王讓他來夏朝,一來是打聽玄鐵冰書的下落,二來,皇甫若軻這女人手底下有撥人,一直在夏朝鬼鬼祟祟的,如實弄清楚他們在做什麼。

他跟了那撥人三月有餘,直到那一夜,那撥人開始謀划行動,他竟然意外看見了她。

原來,她竟然並未如傳言一樣死於雪山,而皇甫若軻明知她沒死,還處處暗中策劃要置她於死地。

當時見她遭那撥人追殺,他一直暗中觀察,並沒有要現身的打算,直到他忽然看見她旁邊那男子的腰帶上,系有一抹墜子。

他之所以能一眼認出那是玄鐵冰書,是因為燕王曾給過他一張圖案,他日日夜夜牢記於心,而那男子腰間的墜子,與他所見過的圖案幾乎是一模一樣。至於燕王如何得知玄鐵冰書在夏朝,又如何知道冰書的細枝末節……

他現身出來截道,也是給自己堵了一把。

那男子到底是誰,他事先並不知道,只不過在尾隨時,意外聽到那撥人說過'埋伏''有夏王在''恐有變故'之類的字眼,於是便稱那人做夏王,誰知對方竟然不辯駁,顯然是應了。

他其實有點出乎意料,她與夏王竟能如此親密無間的夜遊長街,有那麼點奇怪。尤其是他將此事告知燕王時,燕王的臉色一度很沉重,還徹夜難眠。

她凝了凝神,誤打誤撞這種事,她原本不太信,但眼下又不得不信,繼而說道:「你不必着急替燕流丹解釋,見過此物,還能叫出名字的,稍稍一猜,我便也知是誰。」

「既然韓姑娘已猜出來,那我就不用多說了。」沈列打了個含糊,至於她猜不猜得正確,便與他無關。

解憂也不介意把猜測說出來:「此前我一直找不到皇甫若軻的行蹤,原來是燕流丹憐香惜玉金屋藏嬌,她將玄鐵冰書之事告知燕流丹,真是好一出借刀殺人挑撥離間。」

聽她提及皇甫若軻,沈列皺了皺眉。

皇甫若軻是晉國公主,晉國皇帝的姐姐,但卻一直與她爭鋒相對,她兩人是一度都想相互弄死對方的那種,後來皇甫若軻獲罪入獄,詐死逃生后,改姓換名為李若軻,投奔了燕王。

不過,到底是燕王貪圖美貌金屋藏嬌,還是各自為謀圖點利益,這就不是沈列該關心的事。只是對她的話,沈列有些不解:「什麼借刀殺人?」

「皇甫若軻是唯一一個用過玄鐵冰書的人,她知道冰書在我身上,也知道冰書能打開墓室,燕流丹聽了傳聞謠言,難免有點想法,若要得到那些東西,燕流丹必定會派人不惜一切代價來奪取。」解憂搖首,輕微停頓:「她想殺我,這把刀,借的有點長,但可惜,她漏算了幾點。」

沈列越聽越迷,他雖不怎聽得懂她後半段在說什麼,但前半段卻是懂的,難道她以為是燕流丹借皇甫若軻的手要殺她?沈列不免為燕流丹辯駁幾句道:「皇甫若軻巧舌善變,燕王只是一時被她蠱惑,燕王應該並不知這東西是你所有,若他知道你還活着,想來也不會與你作對,更不可能會借刀殺你。」

解憂看向沈列,沒想到一個無情無義的殺手,竟然會開口替燕流丹說好話,有點意思。他這殺手做的,確實同別人不太一樣,別人都是心思縝密,處處謹慎,而他則事事做的人盡皆知,深怕別人不知他有多厲害,殺人貪財採花好色都不誤。

除了,腦子差了點兒。

天底下誰不知明皇就一個女兒,明皇留下的財寶遺物,除了她,誰還敢自稱為主。燕流丹不是不知,而是她失蹤一年多,各處都沒有她的任何消息,燕流丹以為她真的死了,想把不該有的據為己有而已。

皇甫若軻利用的,便是燕流丹不知她還活着這一點。心知沈列是粗人一個,不會把事想的太細,解憂便將話說的直白:「若你不認識我,你一定會毫不猶豫殺了我取走冰書,便是你沒能殺了我,經此一事,日後我與燕流丹也會生出嫌隙。」

細細一想,沈列終於有些明白了。

皇甫若軻用燕王的人,借燕王的刀。

漏算的,是燕王手下這把鋒刃的刀,剛好不巧認識她,而且並不會殺她。更漏算了,她會將冰書這麼重要的東西,送給了別人。

所以,沈列一開始的目標其實不應該是夏王,而是她,正因為這漏算的兩點,她也算是躲過一劫,這也許就是誤打誤撞吧。

沈列笑了一下:「繞這麼大圈子,你就是想告訴我,燕王被人利用了,而我這把刀,沒有如人所願。」

解憂嗓音昂然:「我不是告訴你,我是讓你告訴燕流丹,我與他是同盟,這麼一點小把戲,不足以離間我們之間深厚的情誼。」

深厚兩字,她特意壓的很重,沈列有一點說的沒錯,燕流丹確實不會和她作對。

至於以後么,就說不定了。

她容色稟冷,又道:「不過你還是替我奉勸他一句,不該他留的人,他是留不住的。」

「韓姑娘的話,我會讓人如實送到。」

沈列嗓音清冽,顯然明白她這是已經不再計較燕王奪取玄鐵冰書的所作所為了,對於她與燕王之間的關係,反正他是不太懂,但是有關於他的事,他聽得很懂:「有件事,我也想不通,韓姑娘好像很認定,我不會殺你?」

解憂眼眸斂了斂,抿唇輕道:「因為,你下手的時候,一定會猶豫。」

「我為什麼要猶豫?」

「你沒有理由要殺我。」

沈列微微斂眸:「可方才我一出現,你明顯處處警惕,你怕我是來殺你的。」

「方才,我只是不能百分百肯定罷了。」

「你不確定什麼?」

「你在窗外掛了很久。」

「這有何關係?」沈列看了眼窗戶,爬窗走壁是他行事的基本素養,他不覺得有問題。

她凝思了片刻,聲音咧咧道:「你沒有第一時間闖進來,而是在等我有所察覺。」

「這有何問題?」沈列還是不明白。

她輕然嗤聲:「沒問題,像我這麼可的美人兒,自然值得讓人偷看,若真殺了,多可惜,不是嗎?」

沈列:「……」

他終於看了出來,她就是故意在特意耍他玩,何況,他的確掛在外面偷看了她一會兒,可惜還沒看夠就被她叫了進來。

對於糾結的問題,他已沒必要再問下去,捫心自問,他幹嘛要殺她?

敢動她,跟找死有區別?

於是,他硬生生將額上的一團黑線擠下去,換成了:「有道理。」他慢慢舒緩眉目,覺得不能再和她這樣說下去,不然他都快忘了自己來的目的是什麼,他沒再繼續說,反而好心提醒她:「此客棧並不安全,韓姑娘還是儘早離開。」

對於客棧異樣,解憂早有所察覺,畢竟想要殺她的人,她自己都數不清,沈列能找到此處,也許正是托這些人的福。但既然他現身此處,有些事,她需要問個清楚。

「你的好意,我心領。」解憂輕儒了嗓音:「傳聞說,你殺人有條規矩,必得知道僱主是誰,絕不盲目殺人給自己遭仇,而你向來守口如瓶,也絕不出賣僱主,其他人沒有任何機率,能從你口中撬出僱主之名,我今夜,想試一試。」

沈列見她一直不拿書信,卻一直在問些別的,他看着手心的銅簽,滿眼笑意:「韓姑娘何必要試,若換作是旁人,我必抽刀斷其性命,但若韓姑娘所問,我定知無不答。」

解憂有些奇怪,她與沈列不怎相識,他怎可能會對她知無不言?她純粹只當這句話是他見色起意和油腔滑調,收起疑慮,她的目光突然望向他,有些冷冽:「既然你如此爽快,我也不繞彎子,我只問一件事,當年你混入北庭,刀劍荼毒,意欲刺殺北汗,此事,你受誰指使?」

她記得,當年他喬裝打扮,混入北庭營中,意欲與韓餘夫蒙打賭比武,繼而刺殺韓餘夫蒙。她見過他背後有朵無窮花,是高驪人獨有的標誌,她當時便猜測背後指使者可能是燕流丹,但後來她曾當面問及,燕流丹否認了。

她曾經去過高驪,對沈列刀法出名以及他干過的那些喪心病狂之事有所耳聞,但在那之前,她並不知,沈列就是曾在奴桑與她有過交手的刺客。

如今有緣一見,自然要問一問。

「你不是不認識我嗎?」聽及她問此事,沈列笑了一聲:「原來夏王不在,你竟又認識我了,美人兒,你這對夏王是不是有點不厚道。」

她沒理他其他言語,問:「是不是燕流丹?」

沈列眯了眯眼睛:「這麼多年前的事,你又何必再斤斤計較,再說那奴桑北汗都死得涼透了,到底是誰要我去殺人,對你來說,還有什麼意義。」

在他說出涼透兩字時,她的眼神已是極度冷冽,眸有寒光,拳掌握了握。

但很快,她又將這種凌狠藏於眼底,說出來的話,實實在在減了三分力度,反而輕然抿唇:「你們這些男人啊,無時無刻謊話成堆,就沒半句能信得,說什麼日思夜想,對我知無不答,一到關鍵時候,卻儘是拿些沒用的話來敷衍我。」

沈列明明見她似乎面露殺意,卻又很快收斂,話語間竟然還有點溫情脈脈,他不免順着話說道:「我對韓姑娘你朝思暮想,從來不假。」

「哦?這麼多年了,你竟仍如此思慕我。」她嗓聲低低婉轉:「我記得,當初你為了我,不惜冒險與韓餘夫蒙比試,這份情實是令我動容,只是不知,如今你還會不會為了我,心甘情願送我一樣東西?」

沈列愣了半久,下意識的出口:「你想要什麼?」

她抬起眼眸,眼中不狠不厲,卻字字擲地有聲:「你的,項上人頭。」最後,再帶上飽含溫柔繾綣,目有璇漪的反問:「你願意送我嗎?」

沈列漸漸收起笑意,想起來夏朝之前,燕王便說過這女人做事不計後果心狠手辣,可狠可妖可柔,她雖沒有國色天香之貌,卻素有禍水妖女之稱,最是會用言語誘人,千萬不要被她迷惑。

總之,要少靠近,少言語,多提防。

燕王的擔心是正確的,他已經好幾次被她給繞進去,差點就被她給迷惑,這個女人,真的是不能和她說話,說的越多,她能把你剝的離皮都不剩。

而眼下無論他怎麼回答都是個死,要說願意,她一高興,興許就能立刻把他人頭擰下來送給燕王當個賀禮。要說連為她去死都不願意,也就說明他對她所謂的朝思暮想,只是隨口情話,假的不能再假,對於謊話連篇的人,她應該也不會手下留情?

他發自心底的反省,到底是他活的不耐煩了么?為什麼要這樣惹她?

他覺得,自己還可以再苟活個幾年。

既然不好糊弄,沈列決定坦白,還能換條命,便沉沉道:「既是韓姑娘非要同我敘舊,那我只能勉為其難的交代一下,當年讓我去殺人的,是凌霄。」

庄王凌霄?

此人曾經戰功赫赫,高驪國土能穩固多年,少不得他幾分功勞,因此他深得老高驪王器重,漸漸成為權臣,燕流丹還未曾稱王時,都不得不要敬他幾分,而且當年高驪入攻奴桑,便是由他主帥。

後來老高驪王病重,他執掌大權,兵權在握,三番幾次與高驪太子斗個你死我活,不知為何,他又扶持燕流丹為王,獲贈異姓藩王莊王之稱。

不過,庄王凌霄死的慘不忍睹。

即便如此,她有些不太信沈列所言,沉聲道:「你將此事推到一個死人身上,死無對證,當真秒極。」

沈列卻道:「凌霄雖然戰功赫赫,唯有在韓餘夫蒙手中吃過幾次虧,明的不行,便來暗的,這本就是凌霄的作風,不論你信與否,叫我去殺人的確實是他,如今僱主已死,我說出來也不算違誓違約。」

沈列記得,有一次他遭了同道中人的暗算,身受重傷,被擒入獄,關了三月有餘,而親自放他出獄的便是凌霄。他出來之後的第一件事,便是只身前往奴桑刺殺韓餘夫蒙。

只可惜,機會只有一次,失敗了。

他身負重傷,加之體內毒發,不得不逃回高驪向凌霄求解藥,儘管事沒辦成,凌霄卻也還是很器重他,次次以解藥威脅,讓他去殺那些與凌霄作對的朝中人,至於奴桑那些事,他就再沒想起過。

直到那年,她來了高驪……

凌府慘案,人盡皆知,那夜凌家血流成河,眾人都說燕麒慘無人道。

那夜,連他都有些膽戰心驚,如果不是他察覺有異,事先出了府,只怕,他即便能過了燕麒那關,也過不了她那一關。他親眼見到,凌府之外,里三層外三層包圍,數百弓箭手,以及各路她請來的高手,連蒼蠅都不可能飛出去。

她要確保,凌霄必死無疑!

而凌霄死後,他便解脫了,可身上的毒時時刻刻提醒他,沒有解藥,他難逃一死,而這時候,新任掌朝不久的高驪王,復以燕王之稱的燕流丹,帶着解藥出現在他面前,燕王還好心提醒,若以後遇到這女人,一定要敬而遠之……

憶起往事,沈列仍是覺得唏噓,哪怕他武功再高,也被這些權勢之人控得死死的,他們之間玩的陰謀詭計,他不明白,也不想明白,但事已至此,他已無退路。

解憂微微斂眸,凌霄是個什麼樣的人,她最是清楚不過,功高震主,狂妄自信,目中無人又卑鄙齷齪。當初圍府時,她便聽聞凌霄將第一殺手沈列養在門下,如若沈列在凌府,憑燕麒一人恐怕很難殺了凌霄,她還是不夠放心,為怕變故,她請的各路高手,是為應付沈列,但那夜,沈列從未出現。

當時她便覺得不對勁,若沈列真是凌府門下養的殺手,怎可能不現身護主。

如今一切解釋得通了,只不過她有些奇怪,沈列是怎麼突然從凌府門下安然過度到燕流丹手下的,而能讓沈列屈服,不得不說燕流丹手段高明。事已如此,她知道的已經足夠了,再追下去也無濟於事,便仰首輕傲道:「我不輕易信人,眼下姑且信你一回,把那信給我。」

沈列再次伸起手,銅簽在掌心。

很明顯的意思,讓她自己過來拿。

解憂漫步過去,抬手從他掌中輕輕掠過,沈列倒是沒對她做什麼,只是這銅簽不足尺寸長,她再如何小心翼翼,也難免會同他的手心有些接觸,沈列看着自己的手,收回時,明顯表現得回味無窮。

沈列是出了名的好色之徒,但他有過的女人,不是被他蹂躪致死,就是被他玩夠了一刀斃命,他絕不允許留有任何可威脅的致命點,包括女人。這點她是知道的,他露出輕色的表情后,她有些皺眉生厭,卻也沒太當回事。

她旋轉兩度,拆開銅簽,將信取出。

閱畢之後,她不免嗤聲凝眉,信中內容,跟她猜想的七七八八,即知她沒死,燕流丹自然會想跟她重修舊好,信中前段字字句句態度倒是良好,似有那麼點真情實意,就是後面變臉太快,令她有點措不及防。

大體意思,她也明白,簡單來講,就是怕她身在夏朝,與夏王太過親密,聯起手來搞他高驪,就不太好了。

燕王既然盡心儘力掏出如此肺腑之言,她不回點什麼有些說不過去。

她坐在案桌前,提筆草草寫了幾句,捲起信,塞入銅簽,而之前那封信,則折了兩折,置於燭火之上,待其燃燒乾凈,她這才起身,將銅簽丟過去,給了沈列。同時冷眉道:「你可以走了。」

「你不走?」在她寫信時,沈列一直觀摩四處,這客棧早已危機四伏,她若再不趁機逃走,恐有惡鬥。

解憂冷了他一眼,說實話,她還挺佩服燕流丹,能把一個刀尖舔血的殺手訓成跑腿信使,這到底是給沈列灌了什麼迷魂湯?她沒再說什麼,也沒再理會他,彎腰拾起案桌上的摺扇,指尖婉轉,隨後出了房門。

她立於二樓,一級一級樓梯往下走。

堂中食客夥計,乃至算盤掌柜,都無不悄悄看着她,她沒做理會,踏下最後一極階梯,行至櫃枱前,拿出點碎銀子拍在桌上:「結賬,不住了。」

掌柜笑臉相迎,連連點頭:「好……」一邊撥了撥算盤,一邊斜眼瞄著自己的同夥,似是在請示要不要動手,很快掌柜又從抽屜拿出幾個銅板:「這是找您的錢,姑娘收好。」

銅板在掌柜手中。

看着這雙生滿繭子佈滿勾痕的老手,又見其和藹的笑容,解憂沒接,開了開手中扇子,面容上浮出一絲冷意,她的話語輕然,如鵝毛般飄散在客棧空中:「不用了,留着當你的收屍錢吧。」

她合起摺扇,負於背後,輕輕旋身,大步往外走,在她踏步了一步半時,所有人一擁而上,刀劍暗器無一不擲向她,不期所望,白衣女子悄然而至,寒冰出鞘,一片劍光回閃。

她安然無恙的出了大門,背後橫屍遍地。

找給她的幾枚銅錢,零零散散落在地上。

她在夏朝的這段時日,皇甫若軻三番幾次行刺,她因失憶,幾次沒放心上,但如今不一樣了,既然那女人偏愛整這些沒用的路數,可就別怪她心狠手辣不留情面。

而在一旁暗處偷偷窺探的沈列不免抽吸一口氣,那白衣女子果然是她的人,他不禁為自己捏了把汗,慶幸方才沒有對她動手動腳,對當年之事更是如實相告,他要是一個回答不好,只怕他這顆項上人頭,就真的會被人伶著送給燕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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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祤憂:宿命緣劫,浮生何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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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清風凝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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