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真正的兇手
江白一路興緻勃勃地回到府邸，剛落下院子，正要推門進去時，突然警覺起來。
在門上不知不覺插了一支箭，箭末上綁了一個小直筒。
江白將直筒取下，把藏在裏面的紙條取出。
「在下想與閣下作一番交易，請閣下幫忙盜取一人，其明日會出現在皇宮之內，名曰江靈。」
江白頓時寒毛倒豎。
這封看起來像是委託信一樣的信件沒有署名，但江白她能深深地感覺到這個人在寫下這段話時的深深惡意。
這個人就像存在於她的身邊，目睹了她和公輸右的見面，並在適時地給出了自己的意見。
更重要的是，這個人知道她的身份……
江白深吸了口氣，讓心情平復一點。看來她還是在放天城呆得太久了，平常到處跑，很少在一個地方停留太久，就是擔心被人覺察到她的不尋常之處。畢竟作為一個女孩，她不可能時刻都和男人一樣，停留得越久，就意味着暴露的可能性越大。
這件事，得儘快了結了！
原本，作為都城最大的煙花之地，醉生夢是徹夜不眠的，可在如今的時局下，它卻意外地變得冷清了。
店主煙雨姬對此似乎並不在意，她早早地關了店門，遣眾人回去休息后，便獨身去了樓船。
在這半夜時分，樓船停淌在曲江中心，甲板上依然張燈結綵，只是沒了往日的熱鬧，只剩下幾個駕船的船夫。
曲江兩岸的花燈此刻也消失不見了，變成了黑色的一片，只有在樓船邊上三三兩兩劃過的花船，偶爾傳來低低哭泣的女聲……
煙雨姬是特意來看這副衰敗的光景的。自從南方叛軍和黑鐵軍戰敗的消息傳回，加上皇帝突然病倒，鶩王借勢回都，一連串的事情發生，即便再遲鈍的人，也都知道放天城變得不那麼安全了。
這幾日離開放天城的人越來越多，離不開的也沒了往日的情致，只是在此苟且度日。
煙雨姬輕嘆了口氣，搖了搖頭。不知是在為這座城市的突然衰敗而可惜，還是在為過往花船上的主人哀嘆。
她跪坐於一面簀席上，面前是巨大的圓形漏窗，月光從中滲進來，映亮了她華麗的妝容。
有人說，女人對自己的妝容通常有兩種目的，一種是為了取悅自己，一種是為了取悅別人。區別在於，取悅自己的人，是把自己的妝容當做了真正的自己，而另一種，則是把妝容當做了自己的偽裝。
煙雨姬是后一種。
她直到夜深還沒有卸下偽裝，是因為她還有客人。這個客人盯了她很久，現在也應該忍不住要來找她了。所以她才特意到這樓船來。
身後的房門輕輕扣開，客人的腳步很輕，不緊不慢，從容不迫。
煙雨姬低着頭，那張塗着精緻妝容的臉龐慢慢從方才的悲傷中恢復過來，擠出素日裏嫵媚的笑。她緩緩起身，轉過來面向客人，然後重新席地而坐，笑顏如花。
「不知郡主大人深夜到此，所為何事？」
腳步聲停了，客人顯然沒想到煙雨姬的淡定，愣了一下，然後也席地而坐。
客人沉默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
「差不多是兩個月前，趙司丞的公子死於醉生夢的客房裏，從身上的傷口判斷，極有可能是死於魔族之手，而那時百寶正好在店裏。靖安府懷疑百寶的時候，是你出面作證保護了他。」
煙雨姬適時地點了點頭，但沒有說話。
客人繼續說：「一個月前，陛下決定將太子婚禮提前，並傳書邀請扶風王回京，而詔書發出不到三日，扶風王就已出現在你的店裏，難道他比陛下還早知道太子的婚禮會提前，並且提前從扶風郡過來了？」
「扶風王是追尋伶人落落的演出，詔書發出時，他已離京不遠，而伶人落落也是這時入京的。郡主覺得這其中有不妥的地方？」煙雨姬依然是明媚的笑。
沐雪非清冷一笑，道：「說到這個落落，倒是有件事和他有關。就在太子大婚當日，落落截住舞女的刺殺意圖，親自為她們求情並將之帶走。我父親料想這些舞女或與公輸右有關，故而讓我去保護她們，以免被滅口。可當我帶人找到她們的時候，她們卻已經死了，現場只剩下幾個正在清理屍體的公輸家族的人。等我解決掉這些人，發現死去的舞女屍體卻幾乎找不到任何傷痕。經過一番搜索才在她們的脖子上找到一道細若絨毛的血線，血線深入頸椎，是主要的死因，這顯然不是這些雜兵能做到的。並且我在屍體身上及周邊都沒有發現任何血跡，當我把矛頭指向落落時，便立馬明白這是血靈術所致。」
她頓了一下，繼續說：「血靈術是伎藝門的不端之術，有吸取他人精血而保駐容顏的功效。雖然一直被列為禁術，但禁不住誘惑，偷偷修鍊的人總是有的。只是我沒想到連伎藝第一的落落也會學這不端之術。」
「郡主認為兇手是落落？」煙雨姬歪了歪頭，顯得有些驚訝。
沐雪非沒有立馬錶示肯定，而是說起了另一件事：「十天前，在徵得趙司丞的允許后，靖安府重新對趙家公子驗屍。出乎意料的是，在趙公子的頸椎處出現了和那些死去舞女同樣的傷痕。」
「郡主把我說糊塗了。」煙雨姬扶額輕嘆。
沐雪非仍是直盯着她，冷淡道：「之前因為剖心的傷口太過顯眼，所以把這道隱藏的致命傷給忽略了。我完全有理由相信，這才是趙公子的真正死因。而殺死他的人，就如同殺死那些舞女一樣，不是魔族，而是人類。」
沐雪非此時的推測直接推翻當初她以為兇手是公輸丹的想法。雖然公輸丹有着極大的動機和能力可以殺死趙公子，但那趙公子死於密室之中，公輸丹是否具備「暗殺」這種行動力還很難說。如果兇手根本就是一個人類，剖心之舉不過是隱藏其真正手段的做法，反而是更合理的解釋。
煙雨姬扶了扶下巴，艷麗妝容的臉上依然淡定。她點了點頭，稍作思考後道：「趙公子和舞女之死相隔一月，而落落是在趙公子死後一個月才進城的，這麼看來落落也不該是兇手。」
「不，早在一個月前，落落就已經在這裏了。」沐雪非直盯着煙雨姬，目光如炬，異常的熾熱。
感受到郡主投射過來的目光，煙雨姬彷彿大夢初醒般愣了愣神，反應過來后伸手指著自己，發笑道：「郡主認為我是那個落落？」
落落作為天下有名的伶人，時常奔赴天下各地演出，而煙雨姬從不離開放天城，二者之間沒有任何關聯性。這是煙雨姬感到好笑的地方。
「我從未說過落落是一個人。」沐雪非冷冷地說。
煙雨姬終於不笑了。
沐雪非冷笑道：「傳聞中的落落，其實是兩個人。正是因為如此，才會有所謂雌雄莫辨的討論，而事實上不過是你們二人輪流出場所致。」
「郡主的推測真是讓人大開眼界。」煙雨姬微微扯出一絲淺笑。
「本來只是我的一個推測，但在三天前，我抓到了一個舌頭。」沐雪非微微後仰，目光隨之柔和下來，從原來的質疑慢慢變作塵埃落定的自信。「她是月靈皇後身邊的宮女，本來是醉生夢的女姬，因為月靈皇后的關係被引進宮裏，卻成為了你在放天城情報網的一部分。」
她頓了一下，然後淡淡地說：「扶風王就是通過她知道陛下要把太子婚禮提前的消息的。」
煙雨姬閉上眼睛，長嘆了口氣，表情頗為無奈。郡主查得這麼仔細，多少有些出乎意料。不過從郡主現在的狀態看，這件事未必糟糕。
「郡主，是什麼時候開始懷疑的？」煙雨姬緩緩睜開眼睛，也不再掩飾了。
「亭亭明玕照，落落清瑤流。」沐雪非念了一句詩，正是之前扶風王府落蒼台上的句子。「太子大婚當日上的表演，十分精彩。能在陰陽術壓制公輸右的人，除了落落再無他人。當所有人都因你以落落之名翩翩起舞時，卻很少發現真正壓制陰陽術發動的是撫琴之人。」
沐雪非看着她，平淡道：「落落中的另一個人，是扶風王。」
樓船在江面上平淌，在四周的一片黑暗中，像是孤寂的星火。
沐雪非將猜測與自己知道的真相和盤托出，內容的分量足以將這團「星火」熄滅。不過既然沐雪非主動到此，那就證明她不一定就是敵人。
「所以喻真卿支持的人，其實是扶風王么？」沐雪非低聲問。
這幾乎是讓煙雨姬松出一口氣。
喻真卿此前是被扶風王救走，還是郡主送來的信，所以郡主當然會懷疑喻真卿實際上是支持扶風王的。另一方面，喻真卿也答應了郡主要幫助沐王府，所以喻真卿的「變節」，郡主雖然不解，但並沒有感到來自背叛的驚慌失措。
從沐王府的角度看，其實太子或扶風王都不差，至少不像和鶩王那樣有結怨。
想明白了這一點，煙雨姬自知不必要自亂陣腳，但也知道面對郡主還是盡量少瞞為好。
「很遺憾，我沒辦法回答郡主這個問題。作為一個僕人，王爺實在沒必要告訴我他與喻郎的關係。以我人情門的修為，我唯一能告訴郡主的是，王爺跟喻郎應該不是君臣的關係，更像是……商人。」煙雨姬恢復微笑。
「商人？」
「對，各取所需的商人。」
沐雪非低頭沉默。
「另外，我之所以能在放天城維持住情報網，很大程度上得益於喻郎的幫助。作為天官第一，他在江湖上的地位出乎意料的高。到目前為止，我所知道的，包括整個放天城的變化，都在喻郎的意料之中。」煙雨姬繼續微笑着說。
沐雪非點點頭，道：「明白了。」
她從座上起身，迎著煙雨姬作揖后道：「這幾日時局變化無常，讓你的人少些動作為妙。若是讓公輸右注意到，對扶風王和喻郎都不是什麼好事。」
煙雨姬此時也起身回禮道：「郡主有心了，現在對我們而言也確實沒什麼好刺探的了。正好我也想看看，接下來那井中之魚，如何掙脫井底的束縛，一飛衝天呢。」
她邊說着抬起眼睛，與沐雪非形成對視，眼神中無半點素日的嬌媚，換之而來的是如冰石般的平靜。
沐雪非內心微動，隨即轉過身去，往門邊走了兩步后停住，回頭道：「據說月靈皇后也曾在這店裏，看來確實是個不凡的地方。」
煙雨姬重新壓下頭顱，低頭道：「郡主，醉生夢不會再有第二個趙月靈。」
沐雪非沒說什麼，直接出去了。
第二天一直等到傍晚時分，趙公公才出現在百寶的府邸。這並非偶然，按照趙公公的計劃，在江白跟皇后的第一次見面之後，皇后必然會主動召見江白。他此時出現在這裏，便是來執行這一命令的。
但現在情況出現了一些出入，那就是在第一次見面時，江白很意外地被認出來了，而趙公公對此還不知情。不過就算他知情了也沒事，因為江白在昨夜跟公輸右見面后，又接了一封來歷不明的信，對今天的計劃早就有了變動。
原本對第二次見面沒什麼頭緒的江白，現在卻是想明白了。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如此，那就把場面鬧大了吧，不然還以為姑奶奶我好欺負呢！
「你要改計劃？」趙公公很是驚慌。他太了解皇后，擔心江白把握不住反而害了自身。
「不用擔心，我自有分寸。」江白俏皮地向他眨了眨眼睛，「你回去告訴那女人，就說江靈今天戌時會出現在皇宮麒麟園，讓她提前準備好見面就是。」
「這……」趙公公臉色煞白，在他原本的計劃里，是盡量避免江白和皇后的直接相認的，沒想到江白會主動選擇坦白。而且見面地點居然是在麒麟園。
「你到底是怎麼想的？」他急切道。
「有人要買我的命，我當然要想個辦法自保。如果在自保的同時還能救下太子，那就更好不過了，不是么？」江白聳聳肩，看起來是在說着一件稀鬆平常的事，絲毫沒有半點被人追殺的慌亂。
趙公公知道江白不是胡亂決定的人，更知道她不是願意受人控制之人。即便沒有被人「買命」的事，也不見得她願意按照自己的計劃行事。如今這樣，反倒是合情合理的。
他低低地長嘆了口氣，有些無奈道：「也罷，咱家幫忙就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