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流浪

第八章 流浪

從衛來身體里竄出的光,在空氣中慢慢消失。

心裏忽然就空了。衛來渾渾噩噩站在原地,不知道該怎麼辦。妙妙不知從哪來鑽出來,拉住了衛來的衣角,喵嗚喵嗚叫個不停。衛來居然聽懂了它的話。

是的,不能放了她!

他正想着,右手的戒指發出了一束奇異的白光,脫手而去,將仇散人化作的黑煙包裹起來。白光漸漸縮小,縮成指甲大小,飛回掌心。白色的光暈里,黑煙東碰西撞。變成這樣也好,起碼不會再出來危害世人了。

衛來打算帶它回蘑菇屋,剛繞出樹林,卻見蘑菇屋的房頂開始消散,一磚一瓦,都變成了虛無的青煙。這房子,依靠仇散人的魔法支撐而存在了,她不在了,房子也將不復存在。不多時,金碧輝煌的蘑菇屋蕩然無存。在空蕩蕩的平地上,衛來撿到了父親留給他的那個木盒。盒子裏,是摔成兩段的徽墨。他打開蓋子,將指甲大小的白光放了進去。

房子不見了,仇散人死了。接下來,該做什麼?衛來獃獃地杵在地上,不知道何去何從。天漸漸黑了,山中多霧氣,寒意襲人。衛來打了個冷顫,垂下頭,見妙妙舉著小爪子,眼巴巴地看着自己。這毛團,定是餓了。他想着,右手不經意抬了抬,空地上,那些他曾經砍下來的木樁樹枝,頃刻燃了。

有火,能烤一兩隻野兔充饑。

他就那麼想了想,戒指發出白光,頃刻,兩隻驚慌失措的灰兔子從林子裏跑了出來。衛來在這裏生活了半年,已經成了出色的獵人,他衝上去,一手一隻,立即剝了兔皮,架在火上翻烤。

兔肉很香,衛來撕下腿上的肉,遞給妙妙。妙妙搖著頭,揮着爪子,不肯接。

「也不看看我現在是什麼境況,你還挑食!」衛來有點哭笑不得,對這隻橘貓,他盡了最大的耐心來照料。

偏偏妙妙不領情,一邊喵嗚喵嗚地叫着,一邊劇烈地揮着爪子,比比劃划。什麼意思?衛來學着它的口型,「雨?怎麼可能下雨?」冷月高懸,碧黑的天空沒有一絲烏雲。怎麼可能下雨。

妙妙還是急急地搖頭,又比又划,甚至還在地上打起滾來。

這貓語,實在太難懂了。衛來嘆氣,「要是你能說話就好了。」

對呵,說話!為什麼不讓妙妙開口說話呢?衛來拍著自己的腦袋,那咒語似乎是天生就會的,存在記憶深處。他念了一遍,瞪大了眼睛盯着妙妙。妙妙也瞪着無辜的小眼神看着他。

忽然,妙妙的喉嚨發出了咕嚕咕嚕的聲音,它粗聲粗氣地嚷嚷起來:「人家不要吃兔子!人家不要吃兔子!」

話音剛落,妙妙被自己嚇了一跳,它晃着腦袋,警惕地看着四周,以為有誰猜出了它的心思。

「誰在那裏!出來!」當粗重的聲音再次響起,妙妙才回過神來,這聲音是自己發出來的。

衛來攤手,似笑非笑地看着它。

仇曉茹的詛咒起了效果,他再也體會不到開心和驚奇是什麼感覺。妙妙能開口說話,這是多大的奇迹,但他的心,卻是平靜的水面,再無波瀾,就連對仇曉茹的恨意,都淡如白水。愛恨情仇,悲歡離合,人類應有的所有情感,都變得朦朧而模糊,隱隱約約只剩下一個大概的輪廓。他知道每一種情感應該怎樣精確地用語言和姿勢表達,卻再也體會不到它們在心底激起的波瀾。

他很清楚,自己擁有了這樣強大的武器,應該為所欲為。但他對任何東西,都提不起興趣了。

活着,渾渾噩噩地活着,便是唯一。

不過,自從妙妙能開口說話,這孤單寂寞的日子,還是生動了許多。

妙妙很懷念在衛家老宅的生活,它提議說,回去看看。

回家的路輕快了許多。衛來和妙妙站在宅子門口,發現有人搬了進去。不知道是那家人大著膽子住了進去,歡聲笑語不斷。

「少爺!」妙妙很不高興,「你得把宅子奪回來,那是老爺和夫人的心血。」

衛來看淡了,「奪回來之後呢?」

「憑你的本事,將茶葉生意發揚光大。不,考中狀元,告慰老爺和夫人在天之靈。」妙妙說得一本正經,那模樣,一板一眼,倒像學堂里拎着戒尺不可言笑的夫子。

「考中狀元之後呢?」

妙妙捻著鬍鬚,搖頭晃腦,「當個大官,取幾房媳婦,子子孫孫,享受榮華富貴。」

它說的,都是衛來曾經的理想。曾經的他,為此挑燈夜讀,寒來暑往,廢寢忘食。關於過去種種,衛來很清楚,可是他再也感受不到心懷夢想是什麼感覺了,他的心,鈍了,銹了。妙妙還在絮絮叨叨地提建議,它說,既然有了這麼大的本事,考個狀元有什麼難。

衛來帶上徽墨去了州試的地方。他站在考場外,拿出了斷開的徽墨,輕輕一捻,墨塊成了漆黑的塵土。這是它該有的歸處。他看到了考題,都是他昔日誦讀的詩文。即便沒有魔法,考過州試也不算難。

沒有難度的事,便沒有意義。衛來不清楚自己要做什麼,他帶着妙妙,在父母的墳頭前叩了三叩,永遠離開了故土。他很少在一個地方停留太長時間,一旦熟悉了當地的風土人情,他就起身,走向下一站。

他身上總是不缺銀子,不缺酒壺。日日酩酊大醉,偶有清醒,大概也是在行走的途中。累了就歇,困了就睡,生活中的諸多瑣事,只要翻翻手掌,念念咒語,便能一一解決。有青樓里的姑娘,看中了他身上落魄文人般的氣質,萌發了愛意,要跟了他私奔。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對方,硬生生將人嚇了回去。有窮苦的少年,自己插了草簽,在集市上,要賣身葬父。他受不了妙妙吚吚嗚嗚的求告,扔給少年兩錠金子。也有強盜,橫在路邊,要奪了他的包裹。他揮揮手,化作三頭六臂的可怖模樣,嚇得那些人哭爹喊娘。

對妙妙來說,在它短短的貓生里,這一路的經歷足夠精彩刺激。但不管遇到什麼事,衛來的臉色總是那樣淡淡的,像是看破了紅塵,又像是懵懂無知。自從蓄起絡腮鬍子,衛來的樣貌再無變化,他永遠停留在了三十來歲的樣子,妙妙這團肉球,除了體重的增長,也不曾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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