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有些人,有些人

第146章 有些人,有些人

過年的舒心日子很快就過去了,朱由檢過完正旦之後,第一道奏疏,就把朱由檢給整的一整天都是食不知味,鬱鬱寡歡。

戶部尚書畢自嚴,上了一道奏疏,十分明確的說明了大明的財政危急和逐漸崩壞的大明天下,到底哪裏出現了問題。

其實畢自嚴的觀點並不新穎,早在萬曆末年,三皇交泰之際,先是王在晉和孫承宗在關寧線上鬥法,而後是熊廷弼和王化貞的廣寧敗北孰是孰非之爭,再之後,就是袁崇煥和遼東經略高第和總兵楊麟之間的齷齪。

也就是當初張嫣提出的那個觀點,棄守遼西走廊,以山海關為界,抗拒建奴。

這麼做的好處極大,首先那高達九厘銀的征遼餉,就足以讓負重前行的大明朝喘上一口大氣,大明中央財政稍稍恢復正常,再圖收復。

而另外一種方法,就是每年投入六百萬白銀左右,不斷的投入關寧錦防線,這樣做,就會出現朱由檢必死循環。

朱由檢當初第一次朝議遼東戰事,就選擇了第二種,固守遼西走廊,寸土不讓。

以空間換時間的戰略,壓根就是一種紙面上看起來很美好,但是壓根就不可能實現的政治操作。

空間無法換來時間,只能換來進一步的恥辱和中央權力的淪喪。

大明棄守遼西走廊,意味着數百萬顛沛流離的遼民無法妥善的接回關內,意味着將朝鮮、蒙兀等諸多部族,拱手讓人。

而建奴的野心,在拿下遼西走廊之後,可能會停下腳步嗎?

薩爾滸之戰和廣寧大敗退,已經讓民心動蕩不安,連晉商都開始下注建奴,還有類似於范文程這類的韜略之才,看到了建奴的蓬勃發展,選擇在建奴事王,而不是在大明。

若是遼西重鎮再失,大明哪裏還有民心可用?

朱由檢選擇了用和談的方式,用自己的臉面,去換時間,而大明皇帝,一統四極之大君的面子,很值錢,當大明皇帝拉下臉做事,建奴的步伐的確被朱由檢稍微阻攔了。

畢自嚴的這封奏疏,其實並不是在舊事重提,這件事經過了這麼些年的博弈,最終以孫承宗、王化貞、袁崇煥這一系的東林為代表的守遼西的派別獲勝。

既然已經分出了勝負,朱由檢不打算朝令夕改,也不打算在遼西走廊動大手術,那樣反而是給建奴機會。

畢自嚴當然明白大明皇帝的心意,他在奏疏里,言簡意賅的說明了大明財政的問題,就是因為不斷的戰敗。

大明的財政體系,其實很健康。

這句話讓朱由檢撓頭的看着大明內帑的賬目,要知道朱由檢剛即位的時候,大明打的內帑一共就五十七萬兩銀子,不是朱由檢東拼西湊,哪裏來的百萬結餘?

這其中一大半還是因為清查驛站隸屬的民信局,尋找到了京師經紀們掌管的財產,才算是抄家能抄出些東西來,否則結餘還是極其不足。

連九邊欠俸的百萬兩銀子都拿不出來。

但是畢自嚴說的很有道理,大明的財賦體系其實十分健全,而且足夠的健康,否則現在遼東鐵騎早就和建奴勾肩搭背,袁崇煥說不得暗搓搓的也被封個什麼平東王之類的郡王了。

這一套自嘉靖、隆慶、萬曆年間,不斷調整的稅賦制度,其實非常符合大明的國情,而且這種稅賦體系,也支撐著大明打下了萬曆三大征的勝利,這最後的榮光,也是這三朝時間,不斷的調整,在徐階、高拱、張居正的不斷修正下,大明的稅賦制度,其實已經日趨成熟。

可以證明的一點,那就是建奴入關后,長達七十年到八十年的時間裏,都是在使用着大明的稅賦體系,而且也支撐著建奴完成了統一戰爭。

建奴在揚州、大同、廣州等地高舉的屠刀,實際上就是沒有任何目的,沒有任何利益,甚至是自毀長城的屠掠行徑,除了得到了滾滾人頭,和無窮無盡的抵抗以外,清廷在高舉屠刀之後,什麼都沒得到。

建奴並沒有砍的江南士紳們,唯唯諾諾、安安穩穩的交稅不欠稅,事實上,清廷的統治下,漕幫比大明的無為教母要兇殘太多了,蘇松欠俸更是朝廷的日經問題,老大難。

清廷的財富密碼其實很簡單,他不用為關寧軍買單,而關寧軍一年就是六百萬兩銀子。

這一切都證明了畢自嚴所言非虛,大明的財政制度,經過了幾十年的摸索,極其成熟,包括促使申時行進京請願的緣由,大明正在做攤役入畝的試點,都是稅制的一種探索。

但是朱由檢沒錢,內帑沒錢,戶部沒錢,整個大明京師,朝廷手中,無錢可用,無糧可派。

問題出在哪裏?

關寧軍?

畢自嚴認為不是出在了遼西防線上,而是出在了大明朝的節節戰敗之上,但凡是打出一個稍微能看的戰役,大明就能緩一大口氣。

比如袁崇煥打下的關寧大捷,炮轟老奴酋之後,大明闢土四百餘里,極大的緩解了遼東糧價高昂的窘迫和日益增多的遼民投靠帶來的種種糾紛和爭鬥。

「戰敗,是一切的禍源。」

朱由檢嘆息的放下了畢自嚴的奏疏,鄭重的用紅筆圈上了准,開始讓戶部大使全面進入兵部和工部等部,進行稽查。

畢自嚴要權,朱由檢這算是書面同意了畢自嚴要權的奏疏。

畢自嚴不是統帥,也不知兵,不領兵,他能做的事情,就是保證大明軍隊的後勤補給和一應為了軍事行動所需要的開支,而手裏沒有權力,如何保證?

「朝臣們估計又要連章上書,抨擊畢自嚴權臣之徑了。」朱由檢揉了揉腦闊,他已經想到了那種奏疏如同雪花般飄進文淵閣和司禮監的場面。

兵部尚書孫承宗和大明太保袁可立,曾經聯袂來到乾清宮,告了畢自嚴一狀。當時朱由檢不清楚畢自嚴要做甚,現在清楚了,他選擇了支持。

孫承宗和袁可立再找上門來,也是麻煩的緊。

「關閉宮門,朕要沐浴齋戒為天下風調雨順祈福,嗯,就這麼說。」朱由檢想到了一個很賴皮的法子,這也是當初萬曆皇帝朱翊鈞用的招數。

為天下風調雨順祈福,大義凜然。

大明皇帝這招閉門不出,關閉宮門的做法,是朝臣們萬萬沒想到。

一直以來勤勉有加的大明皇帝,居然怠政了。

其實也沒有怠政,該開的晨會,大明每日的廷議,那還是要召開的,只不過硝煙味十足的廷議,朱由檢很多時候,都是修閉口禪。

大明皇帝的權力很大,給畢自嚴三司使的職權這件事,就被大明皇帝這麼耍賴皮的方式給放了下去。

效果,就是孫承宗和袁可立一天一本奏疏,不帶重複的,變着花樣的想讓大明皇帝改變心意。

奈何,大明皇帝的詔書的效力極大,最終孫承宗和袁可立不再這件事上多磨牙之後,宮門又悄悄的打開了。

「萬歲,這是耍賴嘛。」孫承宗終於見到了皇帝,嘆氣的說道。

朱由檢笑着給孫承宗和袁可立一人端了杯茶,笑眯眯的說道:「消消氣,景會不過是要一個三司使的職位,也是國朝無銀、餉可用,景會也是為了國事操勞,這種事,最是得罪人。」

袁可立端起了茶盞,也是搖頭笑着說道:「可是辛苦了畢尚書,這幾天也是被人戳著脊梁骨的罵。」

「也是正常,查賬管錢都歸了戶部,各部小庫寺庫的取消,就這一項,就要了不少人的老命。」

朱由檢點頭,孫承宗和袁可立在各庫裏面,是沒有伸手的。

崇禎十一年,建奴再次扣關入了大明朝,而當時孫承宗年事已高,回家修養,建奴犯境,孫承宗帶着高陽全城百姓和家人守城,城破后拒絕清廷的招安,自縊而亡,滿門俱喪。

而清廷查封孫承宗家產,也只有不到三萬兩銀子的家產。

要知道薊門火炮局的籌備,孫承宗和徐光啟拆借,就花了近五十萬兩銀子。

後世掘了清陵的孫殿英自稱是孫承宗的後人,只不過是強加附會的自稱罷了,和范文程一樣,都是自己認的祖宗而已。

孫承宗這個人有很多缺點,比如沒有擔當,在朝廷需要他的時候,他選擇了致仕躲避黨爭,愛惜羽毛,回鄉清凈去了。

比如優柔寡斷,關寧軍尾大不掉,在他任薊遼督師的時候,就因為有了端倪,但是關寧軍的多數總兵和將官,都是孫承宗的舊部,孫承宗念著舊情,最後離任也未清理,進一步導致了關寧軍聽調不聽宣的惡化。

這也是現在孫承宗很少談起關寧軍之事的原因。

比如做事極其圓滑,和別人交流就是給別人帶高帽子,把人捧的高高的,讓人自己摔死。這一點上,孫承宗架著徐光啟當首輔,就是用的這招。

但是這都改變不了一個基本的事實,那就是孫承宗在為國事盡心儘力的操勞。

這就夠了。

「好了,不說這事,耿如杞那邊,他去了歸化城和順義王卜石兔、舊台吉囊素台吉商談回歸成防護。孫帝師,袁軍門,你們以為如何?」朱由檢將一封郭尚禮的奏疏遞給了兩位。

孫承宗和袁可立互相看了一眼,他們敏銳的差距到了大明皇帝對耿如杞的芥蒂。

皇帝稱呼畢自嚴為景會,稱呼孫傳庭為伯雅,稱呼盧象升為建斗,這都是叫的字,以示親近,但是稱呼耿如杞就是直呼其名。

這一點上,兩個已經在朝堂上混了四朝元老,豈能沒有察覺?

「臣以為此時,耿巡撫前往歸化城,乃是大義之舉,當彰功恩封。」孫承宗毫不猶豫的說道。

恩封可是要恩蔭後嗣,也就是耿巡撫的幾個孩子,這可不是件小事。朱由檢連周奎、田弘遇這些國丈家中的子嗣,都沒有恩封。

孫承宗此時提出恩賞耿如杞的家眷,是朱由檢萬萬沒想到的。

袁可立合上了奏疏,正襟危坐的說道:「萬歲,此時前往歸化城,豈止是九死一生?耿巡撫就帶了百人錦衣衛前往,郭尚禮同行,此事臣附議孫尚書之意,當恩蔭家眷,以敬忠義之舉。」

朱由檢稍微皺眉,看着暖閣外沒有說話。顯然還是心裏有芥蒂,他想不通耿如杞為何如此。

「萬歲,臣斗膽,可是有小人相間?」袁可立看着皇帝略微有些不滿的神情,直接了當的問了出來,還看了一眼立侍左右的王承恩。

王承恩是沒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他可為耿如杞說了很多的好話,萬歲自己起的疑,和他沒有一點關係。

他也鬧不明白,萬歲爺為何對耿如杞如此防備。

今天袁可立直截了當的問了出來,王承恩看着萬歲,也想知道萬歲爺到底在想什麼。

「他為什麼要去歸化城呢,九死一生的局面。」朱由檢反問道。

袁可立一愣,隨即滿臉的笑容搖了搖頭說道:「哪裏有什麼為什麼,他是山西巡撫,歸化城出了事難辭其咎,萬歲把他從詔獄里放出來,他既然領命而去,不能完命回朝,還如何做一個我大明臣子?」

袁可立將大明臣子這四個字咬的很重,就是着重強調耿如杞的身份。

「沒有為什麼?沒有什麼目的嗎?」朱由檢略帶些迷茫的看着袁可立這個滿頭白髮的老人問道。

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別看袁可立平日裏不說話,但每每關鍵時刻,都會解決很多的麻煩。

比如現在。

袁可立點了點頭,非常鄭重的說道:「正因為他是大明的臣子,食君俸忠君事,他在盡一個臣子的本分。」

「的確是不為什麼。」

「可是……」朱由檢話沒說完。

但是他相信孫承宗和袁可立都明白皇帝的意思。

朱由檢登基之後,多少明公為了一己私利,從西山煤局的駙馬都尉,再到和建奴尚虞備用處建奴苟且的刑部尚書薛貞,這一個個都是些什麼背主作竊的狗東西!

忽然出了一個耿如杞這樣的忠臣,朱由檢一時間如何去習慣,又如何全面信任?

「人和人終究是不同的。有些人吧,為自己,有些人吧,忙得沒空。」

「孫帝師前段時間有了第十六個孫子,孫帝師忙着薊門火炮局之事,連名字都沒顧得上取,就夭折了,孫帝師可曾言語過此事?」袁可立說了一樁朱由檢不知道的秘聞。

朱由檢才駭然的看着面色有些不正常的孫承宗。

「說耿如杞,怎麼就扯到某身上來了。」孫承宗有些閃躲的說道。袁可立說的是實話,但是這當眾揭露,袁可立做的的確有些不地道。

朱由檢忽然想到了紀念魯迅的一句話,有些人活着,他已經死了;有些人死了,他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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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明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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