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變質

半跪於機蓋上茫然許久，尤勁又忽然像是一臉扎進蚊子堆似的，頭一陣猛搖，手也在臉上來回亂搓。

等手從臉上放下來時，他的複雜情緒，好像都被搓走了。

接着，他有些笨拙地跳下機蓋，站到駕駛室這側敲了敲車窗，似笑非笑地作了個「把窗降下」的手勢。

李凝思無論是不願、或是不敢跟尤勁糾纏，在這差點把人撞殘的當口，她總不好繼續置尤勁不理，只能默默降下了車窗。

看着眼淚還在滴滴答答的李凝思，尤勁能壓抑住憐惜之意已算是有骨氣，想要他把一肚子的怨怒爆發，終究做不到。

他索性不再去看女孩，而是轉臉望着發生碰撞的車頭處，用一種說不清是后怕還是嘲諷的古怪口氣問道：「什麼路數......是不是打算把你老爹那輛閑置的輪椅轉賣給我？」

十來秒沒聽到回話，尤勁敲了敲車門：「給個說法，好不好？」

李凝思抽了下鼻子，想開口，卻又咬住了嘴唇......

是因她反應到，尤勁要說法的事情，絕不單單是眼前的車禍。

就在尤勁漸漸顯出不耐煩的表情時，嘴裏冒出的，卻是個「唉」聲。

倒不是他又心軟，而是已然有一位交警靠了過來。

這個小停車場，隔着行人路就是路口，那撞車時的乓一聲響，正在路口執勤的交警聽得清清楚楚。

再一轉臉，車禍現場一目了然。

想着事故車主肯定會報警，交警便自己過來了。

如此一場根本不存在責任爭議的事故，處理得很快。

最終，當着交警，尤勁只能眼睜睜地目送李凝思駕車離去。

之後，他並未像原先一樣喝個一下午酒，而是直接回了家。

說不上真相大白，前因後果也算明白個七七八八......

他想訴的苦，都是難言之隱……與其把酒間無從開口，不如獨處。

整件事、整段感情，已隨着浮出水面的答案，而在他眼中徹底變了質。

迷戀了十年的情份，隨着兩幕「戲法」的穿幫，變質成為了十足的笑話。

這個節點，有關謝芊芊的糾結，倒是不存在了。

有關李凝思的呢？

開車回家的路上，尤勁捂著因撞車而被冷汗浸透的T恤，再讓空調冷風一吹，激起了一陣又一陣刺激的涼意。

這股涼意，已然讓他胸中那股被愚弄后的怒火降了溫。

他仔細想想，李凝思接近自己目的，即便就是為了在需要時「變戲法」......可要說他是被人耍得浪費了十年，也不盡然。

畢竟，這十年，本來就是因「戲法」而多出來的。

相對兩次異變之前，如今所得到、且會持續讓他獲益的，終究比失去的東西多得多。

時間，並沒浪費。

浪費的，是感情？

感情這東西，本不適合從結果上去計較。

否則，除了白頭到老的感情，都成了浪費。

思來想去，他覺得除去「被耍了」的事實讓人很難消受以外，從根本上，自己並未吃任何虧。

假如有的選，或是留在眼前，或是直接回到重來前2018年的同學會，尤勁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前者。

如此退一步想想，一個念頭，便自然而然地冒了出來：要不......再試着回到她身邊？

身心隨之而起的欣然悸動，便讓他領略到這個念頭對自己的誘惑力有多大。

但當回到家中，沖了把整整半小時的溫水澡后，他又開始自我否定。

是因到這一刻，尤勁已然不確定李凝思是否真的鐘情於他過。

將兩人的相處點滴一幕幕回放於心，他怎麼品，也不相信女孩是演了十年戲......

倒不是認為李凝思的演技不夠水準，尤勁只是覺得她不可能長久不露一點破綻。

問題是，如今得知了李凝思的深遠動機......有這份動機在，她謹小慎微到滴水不漏，也不是不可能。

是夜的輾轉反側間，尤勁還收到了李凝思的一條短訊：對不起。

尤勁猶豫良久，直到舉着手機的手都酸了，才回了條：你這道歉，具體對應的是哪件事？

幾分鐘后，收到的回訊是：等你冷靜下來，我們再好好談談。

尤勁跟一條：我現在很冷靜。

之後，再無回訊。

當然，尤勁也知道自己所謂的冷靜，只是表象。

否則，他也不至於翻來覆去到五點來鍾才睡着。

醒來洗漱一番，他看看鐘點，已沒了吃早飯的必要，便直接要往對門去。

他還想起，母親今天買了死蝦卻打算做熗蝦......得趕緊過去，讓倪小芬改做油爆蝦。

想着無關緊要的瑣碎，一推開自己那套一室的大門，卻見對面父母家門口，正站着個抬手準備敲門的人。

一秒不到，且無須觀瞧正臉，光看那個穿着劣質西服的背影、以及此人拖着的紙箱，尤勁就認了出來：箴善堂，小黃。

尤勁連自己那邊的門都顧不得關，迅疾上前幾步，一把捏住了小黃要敲門的手。

小黃自是嚇了一跳，轉臉投來半是驚愕、半是疑問的目光：「你這是幹什麼......」

尤勁不由冷笑：「黃磁鐵，吸在我家門口，你又是要幹什麼？」

小黃一時沒聽懂尤勁的揶揄，臉色愈加疑惑。

「每個人都是一根磁鐵的理論，是你們那什麼箴善堂扯出來的....我叫你黃磁鐵，有問題么？」

一聽到自己常說的理論被尤勁點到，小黃皺眉思忖片刻反應到：「哥，您是我尤叔的......」

「錯，我就是你尤叔。」尤勁直接打斷小黃。

「不是，我是和我尤叔約好......」

「尤叔我現在叫你滾蛋。」說着，尤勁拽著小黃的手往後帶了一把。

正在這時，在門內聽到些許動靜的尤榮忽然拉開了房門：「喲，小黃......尤勁，你在幹嘛？」

「爸......」尤勁心裏叫苦，臉上則堆笑道，「我么，在做科學實驗。」

「啊？」

「我在試試拉不拉得動他，好看看他這根磁鐵吸力強不強。」

尤榮頓時被搞得一頭霧水，小黃倒是聽得懂頭緒。

所以，他對着尤勁訕笑：「哥，咱們箴善堂的理論......」

「我不想聽你的理論。」尤勁面無表情地望向小黃，「你不如直接質問我，為什麼尤叔有保健意識，我就這麼不配合？」

小黃臉色一苦，轉臉看向尤榮：「唉，尤叔......」

「怎麼，現在是要替我爸寒心，寒心他有個溝通不了的兒子？」尤勁又一聲冷笑打斷了小黃，「告訴你，在我爸眼裏，我就是個油鹽不進、無可救藥的混蛋，輪不到你來提醒。」

到這份上，一步步話術都被尤勁搶了先，小黃不禁懵了。

「你啊，回去再跟你家的培訓師討教下，問問遇上家屬阻止你們行騙時，還有什麼新鮮路術……」尤勁接着冷聲道，「學好了，再來。」

邊說，尤勁拽著小黃的胳膊就來到電梯門前，且替其按好了下行鍵。

小黃沒辦法，只能向尤榮投去求援之色。

但是，此時的尤榮，也被尤勁這快刀斬亂麻的驅趕方式搞懵了……他只是眼巴巴地望着小黃，別無其它反應。

小黃終於急了：「哥！你去問尤叔，我對他，是不是一見面就要他買產品？！」

「尤勁，你要幹嘛？！」尤榮亦像是被叫醒了一樣，「人家小黃，主要就是和我談談心，談談保健常識......」

「保健常識......」尤勁默念了一遍這四個字，嘲諷許久的臉色，忽然變得極其陰沉，「什麼是葯三分毒……是你說的吧？」

「這老祖宗的話！」小黃一臉的理直氣壯，再一對望尤勁那漸漸凌厲的目光，又畏縮了起來，「怎麼是我說的......」

「哦，老祖宗......那這老祖宗的話，你具體是怎麼跟我爸轉達的？」

「葯，尤其是西藥，有藥理作用，也有它的毒理作用……」小黃雖然心虛，背誦起這講慣了的套話時，還是能夠娓娓道來。

「別給我上課，我就問你，醫生開出來的藥量，要不要遵守？」

「這個......醫生開藥，有時候是為了他們的提成......其實吧，自己的身體，還是自己最清楚……」

啪得一聲脆響！

尤勁一個掄圓的大頭耳光，打得小黃應聲坐倒在了電梯門口。

一聽到「是葯三分毒」，尤勁當然就想起父親差點因為這句話送命的事實。

此時再一核實盤問，聽出小黃的話里，確實有着誤導成份，尤勁自是勃然大怒。

隨之出現在他臉上的，毫無疑問是精神病人的表情：「你個狗東西……真是好大的膽子！自己屁都不懂，還敢對醫生的說法指手劃腳？！」

「你耍什麼流氓！」

同樣勃然大怒的，還有尤榮。

可當他剛剛跨出門口想去撕扯兒子時，又被倪小芬一把拉住：「先把家裏的拖鞋換了！」

趁著尤勁回頭觀瞧尤榮動向的關口，小黃跌跌撞撞站起身來......他掂量了一下尤勁的身板，心裏想要找補回挨的一耳光，想想又算了。

抱着走為上策的想法，電梯卻遲遲不上來......無奈間，小黃拖着紙箱，狼狽地閃進了樓梯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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