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戲法

第316章 戲法

隨着暈眩感的漸漸舒緩,體感上的諸多變化已然切實而明朗。

這會,若要尤勁相信自己依然身處那影廳、且一切如常.....反倒難了。

有望修正過錯的欣喜,只閃出剎那,即被更為深層的懼意吞噬。

一時間,什麼「負人」、「負己」之糾結,於他心中,都變得虛無縹緲起來。

如果未與李凝思生出交集,本不會有這些糾結。

如果未有這重來十年,亦不會有這些糾結。

如果這十年、這交集,都是由操縱異變的李凝思所導演,尤勁難免要自問:我到底在糾結什麼?

活在別人搭出來的戲台上,入戲得又哭又笑,等到導演手一揮說「重來」,自己若還傻乎乎地陷在上一幕戲里不可自拔......

這,不正如賭上頭的小小,明明心知賭博機是吃肉還渣,卻還在期待「出版子」.....愚蠢,蠢得可悲。

重來多年,甚至直到此時,尤勁都害怕去觸及這真相。

但是,若真是被人像傻子一樣戲耍十年之久.....這般屈辱面前,他容不得自己再如鴕鳥一般迴避。

儘管猜到異變已生,猛然睜開眼,當看到眼前確實不再是方才身處的那個影廳時,依然有一層冷汗,將尤勁的麻料T恤吸附在了後背之上。

這一刻,身處之地,是小小那位Coco開的生蚝吧。

手掌正支撐著的冰涼平面,當然是餐桌的玻璃枱面。

他所朝向的位置,並沒有人,只有一份打包盒,疊放在對面。

無須多想,尤勁就記起了這一回目。

畢竟,方才異變前的最後時刻,他最為懊惱的正是:既然本已往壞處去想,有了心理準備......為何在那天,還是沒能沉住氣問清事實?

時間,當真回到了這個片刻前令他追悔不已的衝動周末。

對面的打包盒,則是尤勁認定李凝思出賣自己后,觸其霉頭,說帶回去給麥老闆「補一補」的泄憤道具。

我這撐著桌子湊向餐桌另一邊的樣子,本是在死死瞪着對面的她......

她呢?或是不敢對峙,或是懶得對峙,收拾東西走了......

腦中快進播放着印象中的劇情,尤勁的臉,則毫無疑問地轉向了要往外走的過道上。

果然,李凝思的離去背影,正在十步以外。

「你,忘東西了。」

這又一次時間倒轉后的第一句台詞,尤勁選擇了複製原話。

直到此時,他心底依然存有一絲僥倖:兩次異變之前過於相似的情節,或是巧合......她,其實什麼都不知道。

即便明知李凝思的嫌疑太大,大到難脫干係,尤勁還是一邊想着能夠在「情景再現」中看出女孩的破綻,一邊又暗盼並無破綻。

李凝思,則一如發生過的一幕那般,被叫停腳步,且回過頭來,呈上了與印象中一模一樣的嘲諷之色。

其實,尤勁自己在此刻的表現,已然偏離了曾經的劇本。

上一次,他說那句「忘東西了」時,是一臉的怨恨......現在他的眉眼間,則儘是審度,明顯就是在觀察對方作何反應。

疑竇叢生間,他無法讓自己的演技更加逼真。

而在看到李凝思回過頭來的嘲諷臉色時......這一度可稱夢魘的嘲諷表情,卻讓尤勁幾乎有些欣喜。

如果,她並非異變的操縱者......那麼,負人或是負己的揪心一劫,都可在今日裏修正。

李凝思的回話,似乎也正在向著他的心念。

「人家麥叔叔,有人家......」

只是,剛出口半句話,就聽尤勁一聲長長的:「Cut!」

隨即,李凝思端著的嘲諷表情,直接映射到了尤勁的臉上:「自己寫的劇本,台詞都會讀錯?」

李凝思似乎沒能理解尤勁所指,維持着嘲諷:「你在說什麼?」

「自從你吵著要我晚上陪你去英武辦公室那天開始,就沒敢在我面前再稱那老色鬼叫麥叔叔過......」發出一聲陰森的冷笑后,尤勁給出了正確答案,「所以,現在的台詞應該是,人家麥總,有人家的補法。」

其實,就這幕上演過一遍的戲,尤勁並記不清台詞的每一個字。

但是,「麥叔叔」三個字,他可以確定絕對沒有出現過在這個回目。

當初看破麥老闆的用心之後,尤勁一聽李凝思說「麥叔叔」這三個字,表情都會像聽到別人用最粗鄙的惡語問候他母親一樣猛抽一下。

他以這般毫不掩飾的惡感,來代替難以說出口的:叫這老東西時,別叫得這麼親熱。

亦正如尤勁所說,翻臉那晚之前,李凝思從白天央求尤勁一同赴約開始,便在其面前將「麥叔叔」改口成了「麥總」。

也就是從那時起,「麥叔叔」這三個字,只有尤勁自己在陰陽怪氣時會搬出來用,李凝思是肯定再也沒有在他面前說出口過。

質疑至此,尤勁的目光驟然凌厲:「是忽然竄戲竄到這一出,記不清故事背景了?」

李凝思的嘲諷神色,漸漸開始發僵。

尤勁的凌厲眼神,則愈發尖銳:「又或者是,你變的這個戲法,不但讓我暈得差點吐出來,也讓你自己昏了頭?」

李凝思嗤了一聲,直接回頭避開了對視。

看在眼裏的尤勁,眼眶在越瞪越大,瞳孔則越收越緊......這種「懶得理你」的架勢,正是要強的她,在無話可說時的典型回應。

這個節點,李凝思可以過關的反應只有一種: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是真糊塗者最自然的反應,也是裝糊塗者最喜歡去裝的反應。

而這看似最自然的表現,被不自然地佯裝時,稍微過頭一點的浮誇或是平淡,都是破綻。

就算以李凝思的水準,若是面對洞察力強如尤勁這樣的人,想要裝得毫無破綻,也須要足夠冷靜。

眼前,李凝思不但沒有自然而然地莫名,連裝作莫名的嘗試都沒去做......

此刻氣血翻湧的尤勁,都能藉此解讀出:她這「懶得理你」,就是在逃避。

逃避什麼,不必再猜。

眼前這度異變發生前,尤勁每每就時間回溯之事猜疑到李凝思時,往往會勸自己:大不了,她就是和我一樣,帶着後來的意識回到了曾經......只是同樣不願說破而已。

對於親近之人,尤勁本人在重來后之所以從未說破異象,他是期望在憑着「先知先覺」營造出想要的美滿之後,身邊人能夠安然地享受其中。

這心態,就跟某些賺著黑心錢的人,從不會跟家人坦白自己的錢來得不幹凈一樣。

因而,尤勁在設想某日發現李凝思同為重來之人時,亦找到過無數條諒解女孩瞞着他的理由。

但是,他這所謂的諒解,有個大前提:李凝思,只能是他同自己一樣,系被動地重新來過。

尤勁真正恐慌、且不能接受的是:她不止是知情者,還是始作俑者。

假設整場戲都是她導演出來的,兼作演員的她,又會有多少戲份是真情流露呢?

此刻,尤勁收至極限的瞳孔中,是李凝思那線條柔美,卻明顯僵住的背影。

緩緩地踱向李凝思,直走到她前方,尤勁才回過身,緊貼到了兩人面對面的位置。

低着頭的李凝思,在躲避目光接觸。

如此心虛的反應,讓尤勁心底完全坐實了「是她搞鬼」的猜測。

一時間,尤勁有點搞不清楚自己現在是什麼情緒。

他在特意低身嘗試去尋找對視時,居然還能笑出來:「你真是......深藏不露,留着這麼厲害的戲法,是準備放到慶祝公司上市失敗的酒會上表演嗎?」

扯「上市失敗」,看來時觸到了李凝思心境。

儘管只有一瞬間,李凝思聽到這四個字時,還是頗有怨念地瞥了尤勁一眼。

僅僅一眼,李凝思又立刻收回了目光,對面的尤勁,卻勃然變色。

李凝思在明顯是把戲被識破的難堪之際,還因為尤勁一句純屬揶揄的「上市失敗」而流露怨念......

尤勁再次見識到她對於事業的執念,同時猛然猜到了她兩次導演異變的動機:挽救事業。

從2018年那次突然回溯之前,未與尤勁有所交集的李凝思,經營的也是類似於彩贊的網站。

當時那家網站的規模,與首度重來後有尤勁參與的彩贊相比,小了不少。

不過,因為營業得早,在淞海本地還是很知名。

李凝思這「初次創業」,心態顯得要比經營彩贊時平和許多:業務範圍,始終沒跨出淞海,行情一差,立刻縮編減員。

較小的運營成本,讓這家網站撐過了2010年前後最慘烈的洗牌,卻沒法阻止日漸式微的走向。

尤勁雖不清楚李凝思在那時的經營形勢,卻也隱隱估到:2018年那場同學會上,主動貼上來的李凝思,應是到了無力回天的關頭。

而彩贊在上市失敗后,基本也屬於「無力回天」。

以尤勁對李凝思的了解,如果她真的會變「時光倒流」的戲法......那在事業失敗之際,她一定會出手。

一理出這麼個頭緒,尤勁當場笑出了聲:「大衛·李·科波菲爾......來,再變一次給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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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潮者的嘲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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