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138.殺與不殺

第139章 138.殺與不殺

劉盆子風風光光地進了長安城,住進了長樂宮,宮殿、官署、府庫、糧倉,所有重要所在都掌握在自己的軍隊手中。

長樂宮是與未央宮和建章宮齊名的三大宮之一,在西漢一直是太后的居所,「人主皆居未央,而長樂常奉母后」,在呂后臨朝稱制時,長樂宮更是大漢朝的權力中心。

呂后之後,雖然因皇帝居於未央宮,長樂宮的地位有所下降,但因為大漢朝後期一直是外戚當權,太后的存在感比較強,而且奇怪的事,漢朝皇帝常常命短,但太后總是命長,產生過幾個長期影響朝政的骨灰級太皇太后,長期對朝政有着重要影響,因此長樂宮在大漢朝一直有着重要的地位。

皇帝的常規居所是未央宮,劉盆子沒交給羽林軍,而是讓衛士營把守。把這麼重要的宮殿交給諸葛稚,看起來好像是委以重任,可是小皇帝並不在那兒住。未央宮在王莽滅亡時被戰火破壞,損毀大半,宮內只餘一些宮室以及無數焦黑的瓦礫。諸葛稚在那兒能幹的事只有清理磚頭瓦礫而已。

所以讓衛士營守護未央宮,不過是小皇帝做做樣子,安撫一下那些頭領的心,總體意思是讓樊老大看看,皇帝不只是信任他的羽林軍,對於樊崇的直屬精銳衛士營,皇帝陛下還是重用的。

現在整個長安城都在劉盆子的掌握之中,他是這座都城裏真正且唯一的主人,普天下至高無上的皇帝。小皇帝坐在長樂宮高高的皇帝寶座上,體會著君臨天下的榮光。

長樂宮是蕭何為漢高祖劉邦所建,位於未央宮的東面,宮內殿閣眾多,建築裝飾看起來莊重典雅,滿眼都是一種低調的奢華。

現代人永遠無法想像漢代宮殿的面貌,鋼筋水泥限制了他們的想像力,如果不是親眼得見,劉盆子做夢都夢不出長樂宮的樣子。

厚重的礎石上聳立着高大的木柱,棟椽是木蘭製成,散發出清幽的香氣,椽頭包着金箔,門上有金玉的裝飾,迴廊欄桿上有雅緻的花紋圖案,青色的窗,紫紅色的地面,金光閃閃的壁帶,一切都是那麼大氣典雅,又不失清秀和精緻。

回想起前世三十多平方米的蝸居,劉盆子真像做夢一樣,TMD,老子現在住的是全世界獨一無二、最有名、最高貴、最寬敞的豪宅,從今以後,這就是老子的家了!這都是我一個人的!

豪宅的前一任主人劉玄如同待宰的羔羊,匍匐階下,瑟瑟發抖,任由皇帝陛下處置。

樊崇等人主張殺掉劉玄,大老粗們殺聲一片,逄安甚至想親自動手,為死在戰場上的兄弟們報仇。王匡、張卬與劉玄早已翻臉,互相之間水火不容,他們生怕更始皇帝還有翻身的機會,更是一力主殺。

儒生們大多主張予劉玄以優待,畢竟是漢室宗親,與他們的皇帝兩百年前是一家,殺了他政治影響比較惡劣。

其中態度最堅決的是皇帝陛下的長兄劉恭,劉恭曾經受過更始皇帝的庇護,自認是得到了他的恩惠,於是將自己的忠心毫無保留的奉上,力爭善待這個前朝皇帝。

他說道:「同為高皇帝之後,同氣連枝,若是加以刀兵,豈不令天下人寒心?」

劉盆看向一直沒有說話的徐宣,說出了一句後世某位姓狄的神探掛在嘴邊的一句話:「丞相,你怎麼看?」

徐宣道:「回陛下,劉玄與陛下乃是同宗,若殺之,恐有損陛下仁德之名,若不殺,偽漢之臣子必會蠢蠢欲動,試圖重新擁立偽帝複位,實在是個極大的隱患,殺與不殺,臣不敢妄言,唯請陛下聖裁。」

這話說了就跟沒說一樣,說到底,徐宣是不肯表態,讓小皇帝自己拿主意。

徐宣是赤眉軍頭領中比較能變通、相對圓滑的一個,在劉盆子輕鬆進入長安城之後,徐宣對皇帝愈發恭敬,什麼事都要看小皇帝的臉色,揣摩他的心意。這件事他還沒有摸准皇帝的意思,生怕忤逆聖意,所以不敢輕易表態。

那個年代的人相對而言比較厚道,對於前朝皇帝一般來說並不下死手,反而常有優待之舉,所謂「二王三恪」之禮。

夏禹封堯子丹朱於唐,封舜子商均於虞。皆不用臣禮,而用賓禮。周武王封黃帝後裔於祝、堯之後於薊、舜之後於陳,把夏朝後裔封在杞國、商代後裔封在宋國,西漢也封過周王後裔,後世的曹丕封漢獻帝于山陽也是如此,一直到滿清,這種起自外族的政權還封了明皇室的後裔。

但是前期各朝的優待政策比較實在,也真正稱得上是優待,後期卻有些變了味。南朝宋武帝劉裕開了一個惡例,他為了篡位稱帝,永絕後患,幾乎把晉朝宗室殺戮殆盡。後世皇帝有樣學樣,都開始對前朝皇室下黑手,等到殺得差不多了,再搬出一個前朝餘孽,封個名頭裝裝樣子。

對於劉玄的待遇問題,以劉恭為首的儒生群體和以樊崇為首的武將團體爭論不休,劉恭原本在赤眉軍中沒有什麼地位,此時因為是皇帝的兄長,說話有了份量,隱隱成為儒生們的領袖和代言人。

但是決定權依舊在小皇帝手裏,劉盆子早已不是那個傀儡木偶,至少在長安這一畝三分地,他的話還是響噹噹的聖旨。

從前大家議事,就是一頂大帳篷,大家都是席地跪坐,位置在一個平面上,地位的差距不很明顯。如今則是鳥槍換炮,雄偉寬闊的大殿,皇帝龍案高高在上,大臣們分坐兩邊,高度差了一大截,距離也比較遠,充分體現出互相之間地位的差距。

即便樊崇徐宣等大頭領,長期在下面俯身仰頭,心態也難免發生變化,對寶座上的萬民之主生出些畏懼之心。

劉盆子俯視着眾臣,感覺到身為皇帝的高貴與權威。現在他學會了拿身份,什麼事都不自己下場,而是尋找代言人,自己則居中裁判,除非到了最後需要決定的時候,絕不會輕易表態。

如今兩個陣營爭論不休,其實是他最樂於看到的局面,也是他極力扶持儒生團體和羽林軍系的一個重要目的。老赤眉軍系勢力太大了,必須培植其他勢力來進行抗衡。如果整個朝堂上只有一種聲音,一種勢力佔了絕對優勢,那這個皇帝就不好做了。

如今儒生團體和武將團體爭論不休,都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希望得到皇帝的支持,他的態度就顯得格外重要。

劉盆子雖然心中早有定論,但是並沒有當場表態,而是把這件事情先擱置了下來。

等到退了朝,小皇帝下旨召自己的兩位兄長入宮,說是要請他們吃飯,兄弟三個好好聚一聚。

劉盆子命宮人全部迴避,連兩個死太監都被趕走。這個飯局只有兄弟三人,沒有一個外人在場,三人也不分什麼皇帝將軍,只論兄弟,好好地來了一場家宴。

幾年不見,劉恭簡直要認不出皇帝陛下。他的變化太大了,樣貌可說是他唯一保持的特徵,除了那張臉之外,一切都是如此陌生。劉盆子的談吐、氣質與往日大相徑庭,這使劉恭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有點親切,但更多的是陌生。

而劉盆子繼承了身體原主的部分情緒,對這個長兄有着真摯的感情,言談之間很是親熱,一口一個大兄地叫着。

吃吃喝喝之中,三人終於找回了些從前的感覺,消除了幾年未見的陌生感,兄弟們的關係隨之拉近了許多。

劉恭一直琢磨著開口,想要替劉玄求情。他現在夾在兩個皇帝之間,有點難以自處,一邊是他忠義侍奉的舊主,一邊是他骨肉至親的兄弟,對哪一方他都有真情實意。

終於等到皇帝提到了今天朝堂上的爭辯,劉恭立即介面道:「陛下,你若是殺了陛,劉聖公,則天下人皆奮起為之復仇,若是善待聖公,善待更始舊臣,則可收攏人心,不用刀兵,天下可傳檄而定。」

這是從利益角度來談問題,劉玄作為曾經的天下共主,還有着巨大的影響力,他的臣子親信散落各地,許多人在地方握有實權。他們現在都看着長安城,看新皇帝如何處置舊皇帝,若是貿然殺了,很可能遭至這些人的反感,使他們投向別處,以為舊主報仇為名與劉盆子為敵。

報仇在當時是一個為世人普遍認可的正當理由,甚至有為父母報仇私自殺人者被免刑,天下百姓不僅不譴責這種違法行為,反而會稱頌其為「孝道」,這也符合儒家的「百善孝為先」的理念。

如果劉玄的臣子為他報仇,大概率會被冠以忠義之名,得到天下百姓的支持,那對於劉盆子這個新興政權來說將會十分不利。

反之,若是留下劉玄,以他的名義要求各地舊臣來投效,當然也會有一大批人聽從命令。

劉盆子完全明白這個道理,心中早有定數,之所以沒有直接作決定,一是想想看看眾人的態度,看看赤眉軍的大老粗們的智商下線;一是為自己的長兄做足一個人情,使劉玄對劉恭心存感激,這救命之恩應抵得過他對劉恭的庇護之情了。

換句話說,通過這件事,讓劉恭還了劉玄的恩債,放下心裏的包袱,以後好好幫自己的弟弟坐天下。

劉恭還在講著留下劉玄的大道理,勸導弟弟推行仁義大道,對他在鄭縣的救災之舉大加讚揚,滿嘴的仁德,但總是把話題引向劉玄。

劉盆子聽多了這些話,只是哼哈著答應,埋頭猛吃,心中暗道:「這不就是那些儒生的論調嗎?說話語氣都像。」

劉恭見劉盆子不太接話,以為他不肯答應,突然避席跪拜,叩首道:「請陛下留聖公一條性命,若陛下不肯答應,臣請求先舊主而死!」

旁邊的劉茂慌得放下碗筷,扶住他道:「大兄,你這是做什麼?那更始皇帝是給你下了盅了嗎?你這麼向著他!」

劉恭低頭哽咽道:「我在青州軍中,各頭領對我呼來喝去,如奴婢般役使,直至到了洛陽,蒙舊主不棄,以國士待我。弟在鄭縣登基為帝,滿朝之人皆欲殺我,唯舊主不以為意,依然視我為腹心。他待我如此,我安忍棄之?常言道:士為知已者死,我便是丟了這條性命,也要保全他的性命,報答他的恩德。」

劉恭淚水橫流,劉茂便也跟着落淚,忽地也拜道:「陛下,盆子,求你了,你就答應了大兄吧!」

劉盆子心道:「這是合起伙來逼我嗎?你們到底是誰的親哥?」

算了,也是自己總不鬆口,把人家逼成了這樣。劉盆子避席,向兩個兄長還禮,拜道:「大兄二兄所請,盆子敢不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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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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