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蘑菇
白色的魔法光源照過，洞穴牆壁濕漉漉的，地面上搞不清是泥土還是什麼東西堆積而成，有好幾串地精腳印。牆角是各種啃乾淨的野獸碎骨，空氣中飄蕩著古怪的騷腥氣味。
提烏斯捂著鼻子，還時不時提起法師袍下擺，滿臉嫌棄。沃夫則是不得不微微躬身，地精生活的巢穴地道實在太過狹隘。
玄微子此時已經召回了恆益子，手中羽扇輕搖，跟在阿庫瑪·瑪塔塔後面，朝着巢穴深處走去。
地精的建設能力很差，它們幾乎無法有效動員族群來興建什麼工程或建築，往往只能棲息在天然洞窟或者廢棄建築中。即便有阿庫瑪·瑪塔塔擔任族群巫師，他也沒辦法要求族群完全按照要求，只能靠着權威與法術來命令族群外出收集材料。
所以在這處洞窟之中，少有的幾處獸皮窩棚、鼴鼠圈欄，大多還是阿庫瑪·瑪塔塔與以前的雪地精巫師打造的。
不過此時，這些窩棚與圈欄中都是空無一物，彷彿所有活着的事物都消失了。
「你們平時吃的東西就是蘑菇嗎？」玄微子目光掃過一處角落的蘑菇簇群，白色、紅色、褐色的蘑菇大小粗細皆有，而且長得十分茂盛。倒不如說茂盛過頭了，密密麻麻擠滿牆角，提烏斯望了一眼都有些不寒而慄。
「是的，我也想學長腿種那樣種穗子草，可是小崽子們怎麼教都不會。」阿庫瑪·瑪塔塔有些氣惱地說道。
玄微子默默點頭，地精這一族群，整體智力水平低下，偶然出現一個像阿庫瑪·瑪塔塔這樣的族群巫師，也只是保證族群日子過得好一些，指望他們能有什麼大作為也很困難。
只能說凡事有利有弊，地精擁有出色的環境適應與快速演變疊代的能力，可大腦和神魂層面嚴重滯后，思維與想像能力薄弱，這也導致無法建立高效的社群、組織。
雖然玄微子不敢完全照搬地球上的經驗，可就目前看來，這個世界的人類能夠在一千多年的時間裏，快速崛起，佔據大片宜居地域，先是有神聖之主教會，然後有大倫底紐姆帝國，很顯然就是組織能力發展的結果。
若論身體的基礎素質，人類不如各種亞龍、亞巨人和食人魔；要是較量環境適應與忍受能力，人類不如地精、豺狼人；如果是比拼施法能力，人類只能說是鑽了空子，在古代巨人、巨龍先後消亡，精靈族裔不知去往何方的時代，正好給了人類以崛起的時機，頗有些「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啊。
不過，當代人類的施法能力，更多是建立在組織能力的基礎上，單獨一名法師或者教會聖職者，並不能造福多數人。即便如今施法者佔據人口仍是絕對少數，可是憑藉組織建構，施法者的能力不僅僅局限於放幾個火球或者治療三五傷者，而是可以提高人類整個族群的能力上限。
雖然目前這種組織結構，並不代表族群中大多數人能過上好日子。相反，以法師為主的剝削壓迫，對大多數人類而言是極其殘酷的，是切身之禍。
可偏偏如今人類不可能捨棄這種以法師與奧術為主的施法能力與組織體系，畢竟無論新舊大陸，各種智慧生物也都在與人類長久交鋒中不斷成長。莫說原地停留，人類光是進步稍慢，恐怕都會面臨其他種族的反撲與圍攻——這些事，都是近來與提烏斯交流中所得知。
玄微子上輩子意欲廣傳道法，有兩重想法，第一當然是要證明道法人人可修可學，而且是想打破師徒授法的傳統。第二便是眼見紅塵俗世看似繁華，但人人皆隨波逐流，貪圖聲色口腹之慾，沉淪永無止境。不修道煉己、不明心見性，眾生皆在苦海之中，不得超脫。
而要做到這些事，玄微子曾經認為，非要有凌駕於眾生之上的權勢不可為之，眾生也需要他的點化。
修道之人不傳道法、不護道統，那還修個屁的道？既然因循丹道修鍊有成，自然對所修之法抱持愈加堅定之心。玄微子正是上輩子成就高絕，門戶之心反而越強烈。
「我草，什麼玩意兒？！」沃夫的驚呼聲打斷了玄微子的思緒，他抬眼望去，在微弱光亮照耀下，前方是一處較為空曠的洞窟，近半數牆壁長滿了——蘑菇？
那已經不能算是蘑菇了，而是某種生物集群，在凹凸不平的洞窟牆壁散佈成大片菌毯，紅橙藍綠什麼顏色都有，條狀、塊狀、畸形腫瘤狀的蘑菇毫無規律地瘋狂滋生，甚至有的還在發出心臟似的搏動，伴隨搏動，傳導出幽幽光澤，彷彿整片生物集群就是「一隻」生物。
「祝你蘑菇豐收。」玄微子似笑不笑地拍了拍阿庫瑪·瑪塔塔的肩膀。
雪地精巫師害怕地尖叫起來：「不是的！我們從來沒有種過這麼多蘑菇！小崽子們平時吃的都是又粗又長的大白菇，有時候煮鼴鼠湯用的是灰頭菇，而紅頭菇是有毒的，只有我敢偶爾吃一下！這些、這些我都沒見過！」
玄微子盯着那一片五顏六色的奇怪蘑菇群，隨後抬手一道「火焰束」，橘紅焰流噴射而出，洞窟中頃刻熱氣充斥，蘑菇群轉眼被火焰燒成焦炭，各種酸臭氣味滾滾飄來。
「站在我身邊。」玄微子朝眾人提醒一句，羽扇一晃，「風牆術」被塑造成一個法球模樣的氣流護罩，將酸臭氣息吹開，而他手中「火焰束」絲毫不斷，將蘑菇群焚燒穿透。
而在蘑菇群後方的洞窟通道中，佈滿了同樣潮濕滑膩的菌毯，甚至還有許多冒着熒光的蘑菇四處滋生，彷彿原本的雪地精巢穴，已經變成了蘑菇王國。
玄微子輕搖羽扇走上前去，風牆護罩以他為中心繼續移動，其餘三位緊跟在他身邊，小心警惕，沃夫更是將雙刃巨斧架在肩上，隨時準備戰鬥。
看着牆壁上散發着藍色微光的蘑菇，玄微子抬手摘下一片，來回端詳之後，毫不猶豫丟進嘴裏。
「醫師你在幹什麼？！不要命啦？！」沃夫嚇了一跳，而提烏斯看見這一幕，捂著嘴巴差點要吐出來。
玄微子沒有理會他們兩個一臉驚慌失措，咀嚼一番后吞進肚子裏，默默感應起來。
「放心，毒性並不強烈。」玄微子說道：「我只是想看看這些蘑菇與人體會產生怎樣的反應，哪怕是毒，也要知道是怎樣生效、作用在哪些器官。這些蘑菇，似乎能夠入葯啊……」
玄微子一邊內觀腑臟，一邊思索起來，自己以身試藥的舉動，頗有神農嘗百草的氣度，讓他想起在《五帝仙函》中，傳說由炎帝神農所創的《天地大器》提到過「鞭百草以知物性」的仙家法力。
《天地大器》，可以說是《五帝仙函》中提及煉化外物最多、最精妙的一部了，裏面不僅有各種上古丹方、藥方，還有講述煉製法器的功夫。單是論內容，《天地大器》要比其他四部都多。
《天地大器》中提及，煉丹、煉器其理相通，甚至煉丹、煉器的過程，本就是在煉人、煉己。外火候運用得是否恰當，根本在於修鍊之人的內火候是否崇正。
最終，《天地大器》不僅要將人身煉成一件法器，甚至也要將山川木石煉成法器。更進一步，上下四方、古往今來、寰宇內外、天地萬物，無不成器。
所謂「鞭百草以知物性」，玄妙在於鞭百草所用之器，其實是被賦予了體察物性變化的妙用，如果玄微子有這樣的法器，那當然不用親自試吃蘑菇來研究其效用。
雖然這個世界也有「偵測毒性」的法術，但並不能表現毒性生效的具體細節。而道家丹藥學，講究草木金石皆可入葯，和合方葯又有君臣佐使、七情配伍的說法，就算是毒物，用得好也能救人性命。
「嗯，到時候找塔瓦隆要翠綠之環的草藥與人體方面的書籍，我不信他們對這方面沒有研究。」玄微子擦了擦唇角，扭頭望向通道深處，開口說道：
「目標很近了……哼，有趣，還真是心靈異能！」
阿庫瑪·瑪塔塔有些害怕，扯著玄微子的衣擺不肯撒手。提烏斯則掏出法術書，習慣性地掃了幾眼。
一行人沿着如同腸道內壁的環境深入，前方是雪地精的聚落，原本應該是三層環狀階梯的大型洞窟，此刻中心處長著一棵兩層樓高、肥碩異常、通體幽幽藍光的巨型蘑菇。
這棵巨型蘑菇的中下部也是大塊大塊的腫瘤狀，好似半透明的液囊卵泡，能夠看見成群的雪地精被困在內中，像是泡藥酒一樣。
而在上方的菇傘表面，有無數蓮蓬狀的孔洞，噴著滾熱氣息，密密麻麻駭人異常。裏面還伸出了數十條又軟又長的觸手，末端居然是各種生物的眼球，看見玄微子一行人來到，數十條眼球觸手齊刷刷地望過來，要多詭異有多詭異、要多噁心有多噁心。
「現在去叫那個神棍過來還來得及嗎？」提烏斯下巴打顫，忍住強烈的反胃感說道：「這種場合讓他來，比較合適。」
玄微子忽然回頭，說起毫不相關的事情：「好好記住這副場景，說不定是你學習心靈異能的機會。」
提烏斯先是怔愣不言，隨後心中一喜，強忍着不適感，集中精神記住眼前這噁心詭異的場面。
然後玄微子向前兩步，以心靈感應問道：「就是你用心靈異能操縱雪地精族群向下挖掘的嗎？」
那沒有五官、也沒有任何發聲功能的巨型蘑菇，搖晃起來，同樣以心靈感應回答道：「是邁昂做的事。」
玄微子挑了挑眉，問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邁昂需要來到地表，找尋古代巨人的遺跡。」巨型蘑菇的眼球觸手伸到近前，來回掃視玄微子，已經只有不到十尺距離了。
玄微子問道：「邁昂是你的名字？你沒有第一人稱的表達嗎？」
「邁昂就是邁昂。」巨型蘑菇回答說。
「你為什麼要來找尋古代巨人的遺跡？」玄微子問道。
巨型蘑菇沒有回答，只是左右晃了晃那肥碩噁心的軀體。
玄微子只好轉而問道：「是誰告訴你附近地表有古代巨人的遺跡？」
「星界。」巨型蘑菇回答道，語氣沒有一絲起伏。
玄微子微微點頭，說不清臉上究竟是滿意還是憤怒。沃夫在一旁問道：「這個東西好像沒有什麼敵意？」
「小心點，這種生物的思維模式不是一般人可以揣測的，搞不好它下一秒就要將你肢解，然後丟進強酸池裏。」玄微子冷笑道。
「這種生物……似乎是蕈人。」提烏斯插嘴道：「可我還是頭一回見識，據說它們是生活在地底的真菌生物，能夠與其他生物進行心靈交流，但這個蕈人已經沒有人形了。」
玄微子說道：「它的心靈異能很強大，而且我懷疑它吞噬融合了不少生物，才變成如今這副模樣的。」
提烏斯還是有些不適感，問道：「地底居然有擅長心靈異能的生物，這可是大發現啊。」
玄微子沒有說話，因為與巨型蘑菇的交流中，他已經知道這東西的來頭不小，必定與星界星靈術士相關。它藉由心靈異能，誘導操控雪地精向下挖掘，方便它突破地層而出。
巨型蘑菇「邁昂」應該是天生擁有心靈異能，而且與星界心靈術士有過溝通。它來到地表附近的行為，揭露了很多事情——
一、星界心靈術士恐怕對古代巨人遺跡了解頗多，甚至知曉其具體位置和用途。
二、與星界溝通交流的行為，也許會暴露在現實位面的具體位置。否則的話，沒有理由派這個巨型蘑菇前來地表尋找古代巨人遺跡，至少這是星界心靈術士可以派遣的人手中，距離古代巨人遺跡最近的了。
三、地底的確還存在掌控心靈異能的生靈物種，星界心靈術士與之溝通，沒有受到地層阻隔的影響。搞不好比起地表，地底才是他們耕耘的環境。
「那幫心靈術士，也對古代巨人遺跡有興趣嗎？」玄微子暗自驚疑：「幸虧我此前一直有所提防，不跟星界這幫心靈術士接觸太深。看這個邁昂的情況，似乎連自主意識都有些薄弱，不知道那幫心靈術士有沒有從中搞鬼……話說連他們也開始插手，真是什麼牛鬼蛇神都要陸續登場了。」
聯想至此，玄微子說道：「這裏是雪地精的聚落，你能否將它們釋放。」
「這些是邁昂的食物。」巨型蘑菇回答，不過面對阿庫瑪·瑪塔塔唧唧哇哇的喊叫聲，巨型蘑菇說道：「邁昂需要一個更靈活的軀體，如果你們能夠做到，邁昂可以釋放它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