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不辯不明
化身冷笑道：「想不到你也會有嫌棄名聲太重的一天。」
玄微子本尊說道：「虛名如枷，非我所樂見。不扯那些，眼下先專心要事。」
本尊與化身悄然潛行在洞穴岩窟之中，朝着蛙人卵池方向而去。
「你真打算煉製九轉紫金丹？你上輩子也沒弄到丹方啊，就算學過一些外丹之法，也談不上擅長煉丹。」化身忽然問道。
玄微子本尊回應道：「我是不知曉丹方，可大概玄理無非是助人移爐換鼎、洗鍊形骸，就像金丹大成、脫胎換骨之功。我自己親歷這段修行，自然明白人身爐鼎的運煉變化。這十年來利用常青商會，廣集草木金石各類藥物，邀募鍊金術師相助開爐，又在心靈武士身上多番驗證，已經將將能摸索出大致丹方。」
「古人煉丹，都是要謹慎操持一錢一銖的藥物，步步推演伺弄爐鼎火候。你倒好，直接花錢請人幫忙實驗，靠着商會大量收集原料。」化身搖頭感嘆。
「如果說這個世界的法師、學者有什麼優點，那就是不把知識過度神聖化，只要有錢，沒什麼是不能交易出賣的。」玄微子本尊說道：「總比老祖宗那些不準妄傳輕傳，否則就要禍及七祖、殃命滅身的威脅要好。」
化身駁道：「規則法度有異，自然帶來世情不同，哪裏能夠強行比較？我要是現在說，花錢買你耗費十年總結出來的丹方，你賣嗎？」
「不賣，這種事關乎生死，豈能以尋常金銀財貨衡量？」本尊說道。
「這不就得了！」化身說道：「但凡奇能異術、秘法神方，如果不想外傳，總能找到無數個理由。拿普傳秘傳來論述孰優孰劣，你想得偏了！就算是這個世界的法師，也不會把所有壓箱底的絕技傳授於人的。」
「丹方不賣，可是金丹能賣啊。」本尊笑道：「而且我所總結出來的丹方，還可以拆解為分為上中下三部。我現在就是在拿齊達羅克大法師來做試驗，要是成了，就可以作為特效靈藥出售。」
化身問道：「要是人家大法師破解了你的丹方呢？」
「外丹餌葯又不光是原料配比就完事的，進火退符、君臣佐使一應奧秘，更要有神炁祭煉運用，這便需要有內修根基，哪怕我當面煉丹他們也學不會啊。」玄微子說道：「哪怕煉成了九轉紫金丹，也不能代替道法修行，無非是獲得一具如獲新生、退病鍊形之軀，但也無法提升生命層次、增強基礎素質。
你也說了，兩方世界有差別，上輩子九轉紫金丹是很稀奇的仙丹神方，連我都沒把握煉成。可是在這個世界，別說鍊形退病、移換爐鼎的手段，哪怕是傳說中重塑法身、凝聚爐鼎的大羅成就丹，也有重現的可能！
八階心靈異能中就有一道『星界蒔』。效果就是一旦肉體被殺，靈魂可以跨越任何距離、物質以及位面，返回用貯存水晶製作的星界蒔中，同時能夠重塑一道鮮活的有機身體，這放在地球上，屍蛻還陽、形骸復生，可是正宗的仙家妙法！」
「肉體歸肉體，法身是法身。」化身明言道：「這道靈能你也會，但你要這麼用，到時候恢復的身軀，恐怕道法修為盡散，頂多只能保留心靈異能的施法能力了！」
「所以我才要重新研究丹方，給自己準備一條退路。」玄微子說道：「這回前來大沼澤行省，就是找到一味難得藥材。」
「蛙人的卵？」化身笑道：「沒想到齊達羅克大法師的植皮物居然是蛙人的卵，你就沒打算傳授他什麼蟾光照川法、金蟾歸玄功嗎？讓他練成半人半蛤之貌，吞吐日精月華，說不定還能吐涎煉藥。」
玄微子本尊臉色微妙：「就算我教，他就一定學得會嗎？學得會，就一定能修成嗎？而且以這位大法師習性，哪怕我真心傳授玄功妙法，他可未必看得上眼，人家認定自己的道路是正確的，我也不過是去輔佐幫忙。
再說了，我花費十餘年重修恢復脫胎換骨的境界，那是因為我有陽神化身的根基，如果不是穿越到這個世界，說不定修為恢復得更快！可是別人呢？
道法修鍊見功日遲，可這本就是追求長生不死、歷劫不磨之功，不是要短暫歲月內奇能異術、神通法力的提升。齊達羅克大法師需要快速見效、成果顯著的變化，這樣的心性修不了道。」
化身點頭說：「道法修鍊的進境沒法強求，資質、心性、悟性缺一不可。有的人初時精進神速，可後來或因內外因素，受限某重境界之前，一生難得寸進；有的人粗魯愚鈍，數十年停步不前，卻可能因某些機緣，頓開茅塞、一躍千里。」
玄微子本尊則說道：「其實這個世界的施法體系也是一樣，那些真正能夠觸及到高等施法層次的人，本就是天賦不凡之輩。人體屬性與身心素質，雖然未必是生來就完全註定的，可這也不是玩遊戲，靠着打怪升級就能漲屬性。絕大多數人一輩子都處於平凡層面，道法修鍊確實可以提升身心基礎素質，但這條件照樣苛刻啊。」
化身笑着問道：「哦？我見你之前普傳道法、廣開法壇，莫非是打算讓這個世界人人能修真、個個有功練，讓異世界大踏步地朝着仙道樂土轉變嗎？」
玄微子本尊投來一個古怪表情，像是啃了一口蘋果，卻看見半條蛆蟲那樣的表情：「你在胡扯什麼？還人人能修真、個個有功練？你哪來的這種不切實際的幻想？我確實普傳了一些功法，可那是為了大範圍篩選一定資質的人手，來給我作為參照比對。真正的金丹大道、仙家玄功，現在得到真傳的沒有幾個！」
「我只是覺得，你一身所學也不全是自家明悟，你的祖師仙家都未曾傳播天下，憑啥你就隨意廣傳了？就因為你修成了，道法就是你自己的了？」化身語氣深沉，充滿拷問之意。
「廢話！當然就是我自己的了！」玄微子本尊毫不猶豫地辯駁道：「祖師仙家固然傳法了，可曾有聞祖師替人修行、仙家替人成道的？道法修鍊不是上學讀書，是對自我身心的調攝與轉化，就算是親如傳法師長，也無非是傳授點撥，最終還是要看自己修行！
更何況，道法非是哪位仙家祖師獨私所佔，那本身就是教人自我身心如何與世界相處。就算沒有仙經丹訣，難道就無需與天地萬物、世間他人相處了？道法不光是一部部功法秘笈、一本本道書丹經，如果眼裏只盯着這些，未免庸俗狹隘了。凡夫俗子問這番話倒也罷了，無非值得個痴妄愚鈍的評價。你來問這些，就是給我找茬抬杠！」
「你將我斬出，不就是為了給你抬杠的嗎？」化身一臉如常地說道。
玄微子本尊倒並未生氣：「我廣傳功法，終究是為了探索人體身心在這個世界有形與無形的規則法度。哪怕是祖師仙家來了，我也是這番回應。誰叫我都穿越到異世界來了？
十年前我連脫胎換骨都摸不著門徑，要再不做出改變，老是藏着掖着，壽數一盡、兩腳一蹬，到時候滿肚子道書丹經，有個屁用？要不讓道祖老爺、純陽祖師大發慈悲，把我拉回去？」
化身嗤笑道：「你居然拿祖師們說笑，大不敬啊~」
「道法在天，傳法在人，不是說我把祖師仙家的神功妙法束之高閣、藏於深山、秘傳不宣，就叫尊崇道法的。」玄微子明言道：「道法傳承體現在哪？就體現其在不同世界、不同世情、不同風俗之下，仍然生生不息，傳人能隨方應機而變，能融通物類而化！太史公談及道家，便曾言『與時遷移，應物變化，立俗施事，無所不宜』！
別說換了另一個世界，哪怕仍在地球上，時代風尚難道就永恆不變了嗎？祖師仙家對道法玄功秘傳不宣，固然也有一定道理，但也要看歷史時代啊。後人修為不高、能耐有限，難以闡興發揚，這無可厚非。但要是搬出『寧可失傳不可妄傳』之類的說法，來掩飾自身無能，那就是戕害傳承，是道中之賊！
功法妄傳，尚可留待後世發掘審視，失傳則是徹底滅絕，甚至任由旁門左道以假亂真，此等教訓古來多有！我從不指望人人修道有成，也沒盼著這世界個個心向大道。但道法只有傳出去，才有更多發展演變的可能，否則固塞封閉、敝帚自珍，只有死路一條！」
化身則認真說道：「那不談這些虛的，我就問功利之事。你廣傳功法，對這個世界會造成多大影響？如今心靈武士漸漸增多，星辰教團日見興旺，恐怕會對法師的奧術體系造成衝擊，你就不擔心他們集體反撲？還有，既然廣傳功法，那你的敵人要是針對研究其中弱點來對付你，又當如何應對？」
玄微子本尊瞥了化身一眼，回答說：「法師奧術自有其獨特專長，但天地不仁、無所偏私，路不是只有這一條。如今奧術固然鼎盛，但那也是要高度依賴外部物質的支撐。我所傳道法，或向外勾招自然能量、或向內深掘身心精神，是通過調攝自我身心，來提升原本的能力。
我也不是貿然開闢一條前所未有的道路，而是對現有技藝的改良。精魂法術、心靈異能，本就是這個世界存在的施法體系，非要深究，就算沒有我，早晚也有人能走出來。看看那位天空歌者，自己一位異界地仙，神通廣大不說，還能摸索出堪比符籙法脈的精魂嚮導技藝。」
「所以他被聖鱗之子囚禁起來了啊。」化身說道。
「這是一回事嗎？沒有你我，人家也能破封！」玄微子本尊言道：「至於說什麼法師的集體反撲，法師真的存在『鐵板一塊』的集體嗎？而且我為啥加入互保同盟？交好一派、對抗一派，這就是在分化法師這個整體，以免出現翠綠之環被集體針對的情況。
其實法師整體的分化，也用不着我來推波助瀾，人家自己就能鬧了，不然多拉貢脫離奧秘之眼建國是怎麼回事？至於什麼功法的弱點，不修鍊，你滿身都是弱點，隨便利刃一捅就能要了普通人的命！
修道之人求得就是長生不死、萬劫不磨、諸法不侵，丹道玄功又不是武俠小說的金鐘罩、鐵布衫，還要專門留下什麼破綻罩門。修道之人法天地、合陰陽，要問弱點，那試問『天地』可曾有弱點？」
化身直言道：「你如今也沒修鍊到萬劫不磨、諸法不侵的境界啊。上輩子不也被仇家所斬殺？」
「力強勝力弱，這不是廢話嗎？當年之敗我無話可說！」玄微子說道：「我脫胎換骨、煉成『九真玄光』，求證易質神化之功，可以變成不同狀態，就是為了擁有應對各種情況與環境的能力。而單獨一名法師在我眼中，可謂是破綻百出，光是高等奧術對施法材料的高度依賴，就足以牢牢限制住奧術的發展，這也恰恰是法師作為一個整體難以維繫的原因，他們各自為了保持實力，終有一天會彼此廝殺起來的！
而經我以道法改良的施法技藝，不說完全捨棄施法材料，但限制降低不少。非要說有什麼弱點，那就是難在調攝身心、難在專註內觀、難在除執破妄，也就是把現實原料金錢的成本，轉嫁為自我身心改良的成本！
僅憑這一點，我就料定道法縱然廣傳，也有很顯著的限制。智慧生物的思維心智都是習慣向外，要他們專註向內，這簡直就是跟自己本性對着干。這是一項很艱難的工作，所以我從一開始就沒指望多少人可以修道有成，能夠留下一脈傳承就不錯啦。其他人修修旁支余脈，改良改良自家技藝就好。」
化身呵呵笑道：「但再怎麼說，也有很多人會受到你的影響，你的後世傳人，說不定會覺得你輕蔑道法，罵你為何將這些神功妙法廣傳世人。」
「若有愚夫見斥，說我輕蔑道法，此輩固不足論。」玄微子態度嚴肅：「若有後世傳人言此，那便是自尋短見，如此傳承，斷絕有因，怪不得我。」。